3.第三章
迷迷糊糊之间,李睦被一记猛烈的震荡惊醒。紧接着,耳畔响起呜呜的号角声,马匹的嘶鸣,人声喧嚣,金刃相击摩擦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每一个音节都敲落在人心口,惊得人心跳也跟着一同快起来。
伏案加班,莫名穿越,冒险盗印,雨夜谈判,短短几天的记忆如电影放映,一瞬间随着脖子后面一抽一抽的钝痛,全都涌入脑海中,令她猛然清醒过来。
宽大的披风拢在肩膀上,披风下,却是一根粗绳将她的双腕绑在堆满杂物的木板车车辕上。高头大马环绕,刀枪兵戈如林。数不清的火把连成一片望不到边的火浪,如燎原一般,迎面烧来。烟雾升腾,映得明月黯然,繁星蒙尘。火舌卷处,大地震颤,尘土飞扬。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仿佛带着回响的怒潮,滚滚而来,令人骇然。
越来越近的火光越来越亮,和森冷的刀兵寒芒交互成一条条斑驳扭曲的光影,映出一张张神情紧张的脸,陌生而粗糙。
就在李睦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了一次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青衫白马,张弓引箭,入鬓的长眉微微扬起,温和如玉的侧脸英风乍现。眨眼之间,弓上那一抹星芒如电,挟着烈烈劲风,离弦而去。
百步之外,一人一马,马还在向前飞驰,马上的骑者却被一箭穿心,当场毙命。
而箭势未绝,将那已成尸体的骑者带得斜飞而起,连同着他手里还来不及坠下的火把一起,角度奇准地撞入骑队的侧面。
几乎是同时,第二第三支箭连珠而到。
接二连三的火把飞落到马队里,火星四溅之中,领头的数匹头马受惊狂嘶,竟猛然抬蹄横冲直撞地向四面无火之处疾奔,任凭马上的骑者呼和挥鞭,再不受控。
夜风徐徐,箭出如神的男子弃弓换枪,从容举枪。青衫白马,竟将儒雅与英武融于一身,风华绝世。
“杀!”
喊杀声自李睦身侧四周骤然爆发出来,如惊雷乍响,声震九霄。
李睦尚来不及反应,忽地一道冷光自上而下,如闪电天降,向她劈来。
李睦骇然向后一滚,生寒的劲风自她身前落下,将披风的下摆,连同将她和车辕绑在一起的粗绳一同斩断。手腕一松,李睦便顺势一路从半倾斜的木板车上滚了下去。然而她的肩背还没着地,腰里一紧,竟被人提了起来。
“莫怕!”
惊心动魄的金铁交鸣声中,那依旧温和的声音,清清朗朗,隐有锋锐之意,那俊朗的眉眼之间,意气奋发,一片昂扬之色。
这才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公瑾!
李睦横卧在马背上,周瑜手中的□□在她眼前翻飞如龙,所到之处,血雾激荡,哀呼凄号。百余骑精兵如两只巨大的翅膀伸展开来,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如盘旋于天际的雄鹰,毫无畏惧地迎向十倍于己的人马。
无数火把被鲜血浇灭,而他们原本停留的地方,此时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热浪扑面,映得天地之间,亮如白昼。
白马血染,周瑜的青衫袍角也浸透了暗色的血渍,风华如玉的男子一身浴血,一身肃杀厉烈,如同来自修罗地狱。
李睦一向觉得自己胆子很大。前一世遇到蟑螂老鼠,别的女生都吓得花容失色,掩面尖叫,而她却敢撸起袖子直接上手追着打,这一世敢盗袁术的传国玉玺,敢踹周瑜的房门,甚至敢撞破周瑜和袁术部下密谋而故作不见……
可她现在全身都在发抖!
她根本就没办法去想为何明明上一刻还在和他谈条件,怎么再一睁眼就到了这修罗战场,没办法想现在身在何处,甚至想不起来自己被人突然打晕。
周瑜一杆□□虽将她护得严严实实,却挡不住一蓬又一蓬的血雾,如雨一般落在她的身上,脸上。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被斩断头颅,斩断手脚之后,身体里的血竟然可以喷得这么高!
血肉成糜,断肢横飞,她的余光甚至还能瞥到自己倒垂下来的头发上,黏着不知是谁的一丝血肉,随着马蹄起落来回摇晃,几乎就要碰到她的脸上。
李睦想要尖叫,却发觉喉口仿佛被人掐住一般,一点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想要闭眼,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死盯着那尸山血海,片刻不离。马驰如风,她根本看不清一个个哀嚎着倒下去的人的表情,看不清他们究竟是被枪挑穿了喉咙,还是刺穿了胸腹,她眼前只有一片又一片的血色迷蒙,只有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
这时,周瑜的□□不堪久战,一下刺入一人的肋骨时生生折断。周瑜眉峰不动,果断弃枪,侧身避过趁隙而来的偷袭,正欲回腕拔出腰间佩刀。然而,就是这个间隙,一支羽箭,如噬魂鬼魅一般,忽然从原本掩在他们身后的右翼队伍里破空袭来。
明明鹰翼阵护住了后背,明明如狼似虎的敌人都在前方,战场之上,流矢满天,四下都是劲风如割,小小的一支羽箭,全不起眼。待周瑜发觉时,那箭已然到了他背后!
前面是敌兵挺着刀枪向他马上刺砍,后面是利箭及身,若他侧身避箭,势必来不及拔刀御敌,而若拔刀御敌,则这身后的一箭,直贯于胸肋要害,怕是就算能侥幸不死,乱兵之中,又岂能有幸?
这一箭暗算的时机,算得精准如斯,算准了他进退维谷,生死一线。
当然,他还有一种选择——他的马上还有一人!
若是将李睦推落到乱军之中,那一瞬间造成的混乱,足够他避过身后那要命的一箭。
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细想。李睦甚至还没有看到那支要命的箭,只觉周瑜在她背上用力一撑,用力之大,令她几乎听到了自己腰骨折断的声音。
关于周瑜,李睦早在盗传国玉玺之前就反复想过。无论他是如演义传言那般心胸狭窄,因她算计而翻脸,亦或是像后世为他叫屈的那样豁达磊落,对她一笑置之,此间重重的可能性,她都想到过。却唯独没想到他会明知她是女子,却在这两军阵中向她下手!
然而,所有的应对,所有的思虑,在这箭矢如雨,人命如草的时刻都显得苍白而徒然。
陡然遇袭,李睦脑中空白了一瞬,身体的反应却远快于她的应对。便在这头脑空白的一瞬间,她左手猛扯马鬃,右手后扬抬肘,向周瑜的小腹击去。动作流畅迅捷,又快又狠,以己肘之坚,击彼腹之柔,攻敌之必救,逼周瑜松手。
疾驰之中的骏马吃痛凛然怒嘶,昂首人立而起。几乎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却是李睦的手肘实实在在地落在周瑜的小腹上,击了个正着。
李睦没想到真能打到他,不由一愣。
马蹄重新落地时,李睦如愿感觉到压在她腰上的手松了一下,而周瑜的身体则猛地一晃,似乎就要被甩落下去。
心念动间,李睦侧身在他肋下扶了一把,另一只手则捞住缰绳,牢牢扯住。
缰绳一紧,战马驻步,两翼的兵马还在往前冲,只这一瞬的停留,他们两人便一下子落在了后面。
一刀一矛,看准了时机一左一右向他们劈了过来。利器破空,眨眼间已到了眼前。李睦骇极惊叫,扶在周瑜肋下的手碰到了他腰间的佩刀刀柄,身体如同本能的反应,“呛”的一声拔刀出鞘,手腕一抖,一道寒光如泓,在她手里绽出一朵绚丽繁复的刀花,一刀斩向左边那人执刀的右手。
惨呼声中,刀锋回旋若舞,带起一蓬血花,“当”的一声,正架住右边那人刺过来的长矛。
从拔刀,到斩臂架矛,虽然李睦气力不足,刀锋及骨便收,并没有将那人的手臂整个斩断,但眨眼之间,动作犹如行云流水,出刀的时机和角度都极为巧妙,仿佛已经为此演练了千百遍,而李睦却半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直到刀与矛硬碰硬的相交,巨大的力道震得她整条手臂一阵发麻,险些握不住手里的刀,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惨呼声未绝于耳,明澈的刀锋上鲜血仿佛泼墨,李睦被自己方才的动作吓得脸色煞白,五指一松,眼看着长刀就要脱手。
手背忽然一紧,一只稳定微凉的手掌忽然覆了上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沾满了黏腻的鲜血,将她连手带刀一同牢牢握住,一带一沉,厚重的刀脊翻过尖锐的矛头,种种扣击在竹制的矛身上,矛身一断,那矛手骤然失去了支持的力道,脚下不稳,向他们跌了过来,正撞在翻转的刀光上,顺势割断了喉管。
两人执一刀,李睦的指尖还停留着刀锋掠过人喉骨时那短暂的阻塞顿挫感,手下已经随着周瑜一同又收割了数条性命。
身后周瑜几乎整个人都扑在她身上,厉喝一声,策马疾奔。
猝不及防之间,李睦好不容易费力侧坐在马背上的身子一下子失重后仰,重重撞在周瑜的胸口。
周瑜眉峰微蹙,呼吸一顿,刀下又斩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