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切都是命啊!
回首前尘,悲喜酸苦于脑中翻腾了一遍,最终卓老爹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将赵砚扶了起来。
这也是个好孩子,却是太过懦弱,只能有缘无分,徒呼荷荷。
「罢了。」卓老爹自个儿是读书人,又怎能不怜惜同样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命运捉弄的可怜人呢?
雷敢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退,下巴已经差点掉了下来。
岳父大人这是在干干干什么呀?
卓三娘的脸色也微微变了,眼神冷冽了起来——爹爹这是又犯傻心软了。「多谢世伯。」赵砚忍着泪水起身,感动得眼都红了。「世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和三娘妹妹沦落至此,更是我造下的孽,我会弥补,我一定会好好弥补的!」
「放屁!」雷敢已经听不下去了,胸口熊熊燃烧着也不知是「吃醋」还是愤慨,抑或是对「岳父大人」的恨铁不成钢,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吓得赵砚和卓老爹不约而同向后一退。「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说上几句话,撒两滴狗尿,就想把所有的事情抹个干干净净不成?」
「这位好汉,你为什么总和晚生过不去?」赵砚也不知是呆还是不怕死,梗着声,气苦地叫道「此事从头至尾都是我们自家人的纠葛,若是今日误会能解清,三娘才能过上好日子,你,你怎么就爱这般胡搅蛮缠呢?」
「傻鸟!你信不信老子立刻杀了你?」雷敢听得火冒三丈,眸中杀气大盛。
他堂堂手握重兵的关北侯,别说弄死个背信弃义的酸书生就跟捻死只蚂蚁一样容易,就是当场斩杀了个当朝一品大员,老皇帝也不会对他皱一皱眉头,说个不字!
若不是怕未来岳父对自己印象更差,若不是不想粉团儿心中有阴影,他早就撩起袖子大干一场,别说这混蛋傻鸟,就是庆城郡守全族势力也只有被灭个精光的份!
「你不得在此放肆!」卓老爹颈项一寒,却怒由心上起,大声斥道。
自古文武相轻,秀才遇到兵更是怎么讲也讲不清,更何况此刻在卓老爹眼里,一个是高大剽悍杀气腾腾还觊觎自家女儿,并口口声声打杀人的莽汉子,一个则是虽然退亲背信大不该,却哀哀悔愧自责盼求原谅的文弱读书人,心中这杆子秤几乎是毫不考虑就歪向了赵砚这头了。
雷敢瞠目结舌地望着卓老爹,心口狠狠一痛,英气勃勃的脸上掠过一抹受伤之色。
「爹爹,」卓三娘声音冷了下来,卓老爹霎时打了个哆嗦。「原来在您的心里,一个哭着忏悔的赵砚胜过你生养了十六年的亲生女儿。」
卓老爹脸色惨白慌乱了起来,结结巴巴忙想解释「我儿,不,不是这样的,爹爹只是……骂这个只会喊打喊杀的莽汉……」
「爹爹口中的这个莽汉,自我与他相识以来,待我处处关怀周到,时时护着我,就连嗓门稍微大点儿声都唯恐吓着女儿一星半点,无论我怎么凶他恼他迁怒他,他看着我时,依旧满心满眼皆是欢喜之色。」她直视父亲和赵砚,素来明亮含笑的眼神凛意夺人,声声如金石交击,震得二人心头阵阵颤抖。
「我、我儿……」
「哼,他便是书读不多又怎地?便是张口喊杀下手就打又如何?他愤而动手,皆是为我,我只有喜他爱他敬他的,又哪里容得下旁人污蔑糟蹋他待我的一片真心?」
「粉团儿……」雷敢胸膛一热,喉头哽住,虎眸里汹涌翻滚沸腾的是满满的震动和狂喜。
她将他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握在掌心里,仰头望着他,柔声道「阿敢,别怕,有我呢!」
他虎眸不知不觉湿热雾气迷蒙了。
雷敢这二十五年来,当过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做了位高权重的一国侯爷,手底下随时都有成千上万号兄弟任凭他驱策,火里来水里去,刀头舔血尸山战场打滚出来,多的是兄弟袍泽热血相挺,却从没有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女人,用着她大风刮了就倒的身子牢牢护在他身前,并坚定不移地告诉他——
阿敢,别怕,有我呢!
他雷敢,这辈子真他娘的值了!
「三娘!」
「我儿你、你别冲动,别犯傻呀!」
可一个傻鸟加一个老书生又哪里唤得回一双铁了心、并且骨子里同样任性自在奔放不羁的情儿女?
「还有更冲动的呢。」她素来敬爱爹爹,可这次还是被爹爹这好坏人不分的心软深深气坏了,不放个大招,来个狠的,又如何震慑得了他老人家。「爹爹要是为了个外人,非要为难你未来的女婿儿,那就是连女儿都不要了,那女儿还不如今儿就跟他私奔了去,叫你们两位「饱读诗书品行高洁」的知音人自己相好去!」
卓老爹脸瞬间惨白成一片。
「粉团儿……」雷敢是感动得要死啦,但还是忍不住在她耳边念叨,「你阿爹脸色不大对啊,这样气他不太好吧?」
「别乱。」卓三娘将他拍到一边去,眯起眼睛专心盯视卓老爹,强忍着感伤,声音倒是无比坚定。「阿爹,您是要赵砚,还是要我?」
「我儿……你、你问这话岂不是要剐爹的心头肉吗?」卓老爹一口气差点卡在喉头呛死自己,又是心酸又是呷醋又是面子上拉不下来,一时间呆在当场。
卓老爹忍不住恨恨地怒视了雷敢一眼——全都是这个莽汉惹的祸!
若不是为了这臭小子,他知书达礼、贤良淑德、乖巧贴心的女儿会忤逆他吗?
「爹!」她脸色变了。
时至今日,难道爹爹还没上够赵家的当、吃够赵家的亏吗?
只能说,父女俩打从刚刚脑中念想就没搭对上线,以至于后来事情演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三娘,世伯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别这样咄咄逼人了,须知顺者方为孝啊!」不识相的赵砚又跳出来了,鼻青脸肿的脸庞勉强看得出一丝斯文俊秀,他苦口婆心劝道。
众人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只觉不知何来一股劲气划破半空,赵砚整个人又直直喷出了大门外!
「安静多了。」雷敢抖了抖袖子,嘴角狞笑一闪而逝。
「你你你,你当着我的面都敢——」卓老爹又惊又怒,指着他的鼻子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打得好。」卓三娘冷冷一笑,「那种人,不打出去难道还留着恶心自己吗?」
雷敢霎时高兴坏了,又乐顚顚蹭在她身边做出忠心大犬状,简直是大大刺了卓老爹的眼。
「他毕竟曾是你幼年订过亲的未婚夫婿啊!」卓老爹痛心疾首,胸口憋着一口瞎七杂八的闷气,脑子一热,冲口而出。「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是不得已的,你又何必非把人往泥里糟蹋呢?」
卓三娘早知道这个爹爹常常脑子一根筋犯浑,还时有不合时宜的书生意气发作,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依然无法稍稍削减此刻她巨浪滔天的怒火。
「爹爹是一心要护着赵砚了?」
「为父……为父是帮理不帮亲!」卓老爹心咯登了一下,直觉好像有什么乱腾腾地搞岔了,可是眼角余光瞥见那个高大身影还在女儿身边装乖卖好,霎时理智全飞,直着脖子道「赵砚那小子再不好也是个读书人,纵是有千百般对不起我卓家,可今日他也诚心痛悔前过了,正所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卓三娘气得身子发颤,眼前金星直冒,劈头就想张口痛斥,却被冷静下来的雷敢拦住了。
「别冲动。」他见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简直快心疼死了,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她在气头之下脱口说出大伤父女之情的话来,有力的臂弯环着她,有神的眸子深深望向卓老爹。「卓伯父,今日在您老面前动手是晚辈的不对,可我绝不后悔打了那个姓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