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遵命!大嫂。」她向李玦一笑,站起身,恰对上荀非灼灼的目光。
她脸一热,僵硬地把小钵塞到李玦手中,便要逃离现场,却惊觉哪儿都去不了,只好躲到乌骓马后面,微微喘着气。
荀非炙热的目光追随着墨成宁,笑道:「上马吧。」
李玦只觉两人之间似多了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却又无从说起。她无心管那么多,只在上马前悄悄回头,将碧岩及紫色花海尽收眼底。
【第九章】
乌杂马负了三人重量,回程又不若去程时那般赶路,因而三人拖了五日才走出噬魂森林。出了森林,荀非体谅两个女孩的疲累,在市集替她们招了辆马车,自己则骑乘乌骓马在前方领路。
数日后,乌骓马并马车踩踏着夕阳余晖到了苏州的客栈。
「师哥,你回来啦!大福、二福、小福快出来!师哥回来啦!」余平手上还抓着擦拭武器的布巾,在前头晃着。
「老远就听到你在喊,全客栈的人都知道我来了。」荀非笑道。
余平探头探脑咦了一声,道:「墨姑娘呢?」他悄悄观察荀非神情,不像遇劫的样子。
「后头车里。」他翻身下马,取出碎银付车钱。
「那你们有请到那尊叫李玦的……」余平蓦地屏息而立,痴愣愣地盯着马车前方掀起的帷幕。
那是一双白瓷般的纤手,无瑕的脸蛋,一身黑的冷艳,火红腰带衬着纤细腰肢,美眸半垂似醉非醉,正含着笑意朝他看来。余平下意识抹了抹脸。
「请到哪一尊?」李玦的声音如银铃一般拂过他心头。
余平张着嘴,挤不出半句话。
荀非轻敲余平脑袋,提醒他失态了。幸亏他脸黑,看不大出已面红耳赤。
墨成宁紧接着跳下车,忍着笑意板起脸道:「余公子好生无礼,有这样盯着我家嫂子看的吗?」
李玦淡淡一笑,挽着墨成宁的手进客栈。
余平恍若未闻,讷讷道:「师哥怎么带了个仙女回来?」
荀非无奈地摇了摇头,径自进屋吩咐店小二备房事宜。
是夜,除了随从三福兄弟留守客栈,余平带众人上当地小酒楼用餐,因李玦相貌太过出众,他特地吩咐店小二寻个僻静的雅间给他们。长方木桌上,摆着松鼠鳜鱼、雪菜肉丝、酱鸭、姜葱炒蟹肉及一碟定胜糕。李玦扫了一遍桌上菜色,木筷停在半空中,一时无从下手。
见余平不安地搓着手,墨成宁暗暗好笑,便以眼神询问李玦。
李玦笑道:「多年没吃外头的菜,这几年咱们在谷内自给自足,吃惯清淡些的,今日见着着实新鲜。」
「余平怕你舟车劳顿饿坏了,特别吩咐店家上几道拿手菜。」荀非淡声笑道。
只见余平腰杆挺得老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李玦的神情。
李玦闻言抬头瞅了余平一眼,余平马上冲着她讨好一笑,立即夹了一只酱鸭腿放到李玦碗里。「不过就一些当地家常菜,李姑娘别客气……」他欲再说几句,但平时就不甚灵光的脑袋这时更是一片空白,便只剩傻笑。
李玦也不推辞,香甜地吃将起来,看得余平一痴一愣。
她眼眸晶亮,赞道:「好手艺!真想打包带给——」她赫然止住,明眸忽地闪烁不定。墨成宁心喀噔一跳,直觉李玦含在嘴里的话语未必如她所希望,便垂着眼,待她说完后半句。
谁知李玦话锋一转,扯起嘴角一笑,道:「今晚真是有劳余公子……对了,我姓李名玦,是迷蝶派弟子,这你是知道的。我刚才一回想,荀公子武功似是龙门派一路,余公子也是么?」
余平先是讶异地瞧荀非一眼,心下嘀咕怎地师哥会和她交上手,听她问到自己,又觉受宠若惊,便紧张兮兮地答道:「是……是呀,咱俩是龙门派,师承张静定。」
李玦缓缓起身,正色道:「九年多前敝派遇劫,逃亡途中曾于贵派清水观暂留一宿,贵派不仅掩护我们,还供我们餐食,大恩不言谢。」语毕便朝两人深深一鞠躬。
两人忙不迭站起虚扶了一把,荀非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再说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主意。」
余平奇道:「原来当年那些人是迷蝶派,我怎地对你没印象?李姑娘生得这般,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忘记呀。」说完又觉得自己唐突,干笑了几声。
李玦不甚介意地笑道,「我当时戴着帷帽,又只十五,余公子会对我有印象那还得了。」又叹道:「就为了一张藏宝图,竟引来一群疯狗。」
三人对藏宝图一事皆感好奇,但碍于那是别派私事不好过问,此刻听李玦自行提起,便顺势问了一句。
李玦懒懒道:「尚未找到呢。当年进噬魂森林前,张总管自告奋勇去寻宝库地点,我们约定好等他找到后便来绝响谷取钥匙,但至今仍无消无息。」
「说到张辉……」余平搔搔头皮,「他不知如何找到我们住宿的客栈,还认出我和师哥是一伙的。」
「那咱们岂不是得罪了他老人家?」墨成宁轻声叫道,毕竟当初绝响谷的地图是半哄半骗得来的。
「他倒是没生气,只是隔三差五就来问:那小子跟小妮子回来了没?要问李姑娘的近况。应该过几日还会再来。」他嘴一瘪,皱眉道:「怪缠人的。」
李玦闻言,水亮星眸里流逸光彩,墨成宁有心成全她的孺慕之思,便建议:「那咱们在客栈多留几日,不急吧?」说着便看向荀非。
「不急不急,留个十天半个月也无妨。」圣上给了他五百日去找方氏兄妹,这才过了将近一半,他还盼能拖一刻是一刻。
「多亏他老人家还惦着我……谢谢你们啦,请受小女子一拜。」墨成宁正要伸手去扶,却见她坐在原位憋着笑,两只手撑着桌面,头夸张地向前一折。
余平哈哈大笑。「还有这种磕头法,那……请受我回礼。」
一来一往间,方才稍嫌僵滞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一顿晚餐和乐融融,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午后,天气闷湿难耐,翻滚浓云中传来阵阵闷响。李玦坐在客栈一楼,螓首轻靠窗槛上,纤白指头时不时敲着杯缘,面上满是烦躁。荀非和余平前去驿站取京城来的信件,墨成宁则为了筹措即将用尽的盘缠,至邻街相熟的医馆搭手。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茶独飮,不知欲待谁?」一名蓝衣青年径自坐上她对面木椅,右手指轻轻弹了弹另一只空茶杯。那青年头巾下生着一双吊眼,正骨碌碌地打量她。
李玦白眼一翻,又来一个搭话的!留宿客栈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打发无数轻薄浪子,若不是怕张辉来访时见不到自己,她才不愿坐在这里。
「别在我面前念酸诗,姑娘我大字不识一个,只是个乡野鄙人,公子怕是找错对象了。」她冷着脸胡诌,只想快点摆脱这酸儒生。
那青年吃了瘪,张嘴微愣,神色很快恢复正常,又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小生并无恶意。只是见姑娘眉间带着郁闷烦忧之色,小生虽不敢自称圣贤之人,却也读过圣贤书,知读书人应胸怀天下,忧民之忧,姑娘不妨将所忧所愁告诉在下,即便无法解决,心中也能松快些。」
李玦只觉他一番话如苍蝇在耳边嗡嗡不绝。在绝响谷时,何曾有这般枯燥无味的生活?心思一转,便换副表情柔声道:「公子好意,小女子也是知道的,只是……这有一件事十分烦人,却还真只有公子能替我解忧。」
那青年喜形于色,见她一双水汪汪媚眼似要滴出水来,连忙道:「姑娘请说,只要你说,小生一定办得到。」
「那你可不许反悔。」她笑道。
青年只觉一身骨头都酥了,喜道:「那是自然。」
「我瞧着你觉得烦,烦请从我面前消失。」李玦嗔道,皮笑肉不笑。
「等等……」
「公子说过的话不作数吗?」她轻柔地抚上腰间含光剑。
青年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唐突了佳人,且这佳人似乎会武,便告了罪,悻悻然离去。李玦收住笑容,拿起一旁墨成宁替她准备的帷帽,咕哝着热死了便戴上。
「小妞儿,暑气这么重,我怕这黑纱会闷坏你的花容月貌。」背后传来粗哑的笑声,那人越过她,大刺刺坐上她对面余温尚未散尽的木椅。
才刚走一个又来一个,就是不让她省心!李玦隔着一层薄绢气鼓鼓地盯着来人,起身正要发作,滚字才到嘴边,陌生的熟悉感却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