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陈庆贤沉重的一叹,「大人心如明镜,也该清楚节帅早年四处征战,身上大小伤无数。若只是外伤还好办,但内伤已是积重难返。」
刘昌裔对曲环幷没有太多的情感,只是此人留着比不留对他更有益。只有他活着,才能让上官涚忌惮,暂时不敢动他。
现在自己虽然手握陈许一带最优秀的将士,毕竟寡不敌众,硬跟上官涚兵戎相见,虽然未必会败,但肯定损兵折将、伤亡不小,这种赔本的生意,他不会做。
对付上官涚,最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不再是阻碍。
「北方库莫奚族梅只部的奚酋希望大人尽快操办亲事。」
刘昌裔的目光懒懒的盯着练剑的聂隐娘,「我若真娶了,苏硕怎么办?」
陈庆贤的心一震,「不论大人听到何种流言都不可轻信!」
「若是本人亲口所言,能不信吗?」
「这混帐小子!」陈庆贤一恼,苏硕真是糊涂了,再怎么样,奚酋的掌上明珠算是曲环看中要嫁给刘昌裔的女人,纵使他动了情,这份情也得硬吞进肚子里,不让人察觉。
「陈公别恼,不是他,苏硕的忠心,你我都明白。」
陈庆贤不解,「那是……」
「公主亲派人送信而来。」
陈庆贤一张老脸僵住,公主从小在草原长大,个性豪迈,看到苏硕说是一见钟情,硬是缠着要嫁他,他只能当机立断叫苏硕回来,却没料到她竟直接找上了刘昌裔。
「大人,儿女亲事本是父母之命,奚酋要公主与大人成亲,大人无须理会公主——」
「我已派天凡前去为苏硕提亲,」刘昌裔懒懒打断了陈庆贤的话,「今早该是出发了,陈公就等着喝公主这杯媳妇茶吧。」
陈庆贤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公主金枝玉叶,苏硕不过是个五大三粗的武人,这怎么成!大人速将天凡召回。大人娶了公主,有奚酋的势力帮助,对大人的将来才是助益,至于苏硕——」
「陈公,」刘昌裔的口气显得意兴阑珊,「我知你处处为我图谋,但我还不至需要拆散一对鸳鸯来铺我的路。苏硕的忠心我信得过,纵使他迎娶公主,手握重权,我也信他不会加害于我,既是如此,不如成全他们吧。」
陈庆贤开口欲言,却又不知从何劝起,说穿了,自己心头多少也有私心,苏硕是他的义子,能迎娶公主,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陈庆贤双手一拱,替苏硕谢过,「大人仁慈。」
仁慈?刘昌裔嘴角微扬,这根本无关仁慈,而是他本就没打算娶那什么公主,既然苏硕喜欢,给他就是,他一手促成这门亲事,不论苏硕或公主都承了这份情,也正好让聂隐娘认个有背景的兄长、嫂子,他没有半点损失……
他眼角余光看到正在练剑的聂隐娘摔在地上,原本散漫斜卧在榻上的身子一跃下地,大步走了出去。
陈庆贤惊讶的看着刘昌裔越过自己面前,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也看到了屋外的情况。
不会为了个女人乱了心思?!他怀疑刘昌商话里有几分的真实。
聂隐娘冷汗涔涔,单膝跪在地上,以剑撑地,大口喘着气,极力想要缓和从胸口直窜的疼痛。
刘昌裔伸手扶起了她,「身子还没好,就急着舞刀弄剑,不自量力。」
她倚着他,难受得没精神回嘴。
这个模样倒令他升起了几分紧张,「真不舒服?」
她没好气的扫他一眼,敢情他以为她是装的?!
「大人,」跟在后头出来的陈庆贤以目光暗自打量聂隐娘,「可要让老夫瞧瞧姑娘的身子?」
刘昌裔让聂隐娘倚在身上,微转过身看着陈庆贤。他不是信不过他,只是以他的愚忠,怕容不下聂隐娘。
陈庆贤似乎猜到刘昌裔心头所想,也没出声,静静等着。
「有劳了。」最终,刘昌裔妥协。毕竟陈庆贤的医术了得,让他瞧瞧也能安心。
「无须费心。」像是唱反调似的,聂隐娘觉得自己的气息缓了,胸口的痛隐去后,只觉得疲累,「我没事。」
刘昌裔没理会她,把她打横抱起来。
聂隐娘不由得一惊,搂住了他的脖子。
「当我的女人第一条规矩——听话。」他将她抱回屋里,放在椅上,然后退到一旁,「陈公,请。」
聂隐娘气他,见陈庆贤靠近立刻竖起一身防备,但见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动作不禁迟疑。她总不能一把将人推开,这么大的年纪,若是伤了可不好。
思及此,她恨恨的看着刘昌裔,就见他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虽然聂隐娘的迟疑只是一瞬间,但陈庆贤也认同了苏硕的话,这女子虽看似刚烈,但骨子良善。他替她细细的诊脉,」张脸沉了下来,「姑娘失血过多,导致气血两虚。所幸姑娘身子硬朗,喝几帖药便能恢复。只是未恢复前,姑娘不宜再舞刀弄剑。」
「不过是被条蛇咬了口罢了。」聂隐娘以前不是没受伤过,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有这么不济。
「纵使是小伤,但不好好照料也能夺命。」陈庆贤抚着胡子,语调有着不以为然,「我会开个方子,回头便让苏硕抓药送来。姑娘年纪轻轻,好生将养,很快便会恢复。」
聂隐娘无力的一叹,这代表她暂时还不能走吗?眼见时间一日日过去,她若再不回去,田绪不见自己复命,不知会不会对聂家发怒。
她一个抬头,不经意对上刘昌裔仿佛看穿她想法的眼神,下意识的躲开。
刘昌裔收回自己的视线,叫着屋外的小翠,「送小姐回房。」
小翠上前,但是聂隐娘一动不动。
「你要我亲自送你吗?」他冷冷的声音响起。
聂隐娘浑身一僵,见他真弯下腰要抱起自己,她立刻站起身,搭上了小翠的手,微恼的离开。
走得急了,她竟忘了总不离身的剑,刘昌裔若有所思的拿起,拔剑而出,打量锐利的剑锋——她拿此剑杀人,剑身却讽刺的刻了个卍字佛印。
久久,他才幽幽开口,「说吧。」
陈庆贤敛下眼,恭敬的说:「姑娘身上有毒。并非蛇毒。虽非致命,但长此下去,只怕此生无法再使功夫。」
刘昌裔握着剑的手一紧,方才陈庆贤要苏硕亲自送药他就察觉了不对,「可有解?」
「不再服毒,老夫再施针排毒,过些日子应该能解。」陈庆贤目光紧盯着刘昌裔。
「何钧。」
在门外的何钧听到声音,立刻跑了进来,「大人。」
「姑娘近来饮食如何?」
「吃得少些,但一切如常。」
「药呢?」
「都由小翠亲自熬煮,从不假手他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何钧说道:「对了!人参。」
刘昌裔眼底厉光一闪而过。
「阮姨娘送上的老参。前几天小翠来找小的,说是听她娘说人参补气,姑娘这些日子身子弱,想跟小的要些参,小的想起阮姨娘送的老参,便给了她。据说这几日,小翠都会切下一小片让姑娘含着吃。」
「去找小翠,不要惊动姑娘,把参拿回来。」
何钧看着刘昌裔的脸色,一颗心没来由的七上八下,连忙去办。
陈庆贤静坐在在一旁喝着茶,不发一言。听方才所言,刘府后院并不平静。
没多久,何钧拿回来一个木盒。
陈庆贤上前仔细检查,「就是此物,姑娘不能再服。」
刘昌裔冷着脸,看着木盒里头已经被切了些许的参,摸着切口还有些湿润,看来不久前聂隐娘还有服用。
他大手一挥,将木盒连同里头的参打落到地上。
何钧一惊,心里害怕却也不敢擅动。
陈庆贤眼中闪着光亮,「大人方才才言不会为了个女子乱了心思。」
他的话令刘昌裔身子微僵了下,理智一下子回到了脑子里。
「把东西收拾了。」刘昌裔恢复冷静,对何钧说道:「去库房再找根好参送去给姑娘,今日的事,不许说出去。」
「是。」何钧没多问,连忙收拾妥当,退了出去。
「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捉了阮世君,将之剉骨扬灰想来挺快意的,但她还有用,他要用她拖住上官悦,所以他不会动她,至少暂时不会动。
他低头看着闪着寒光的剑。不过是个女人……他若有所思地转动手中的剑,剑身翻转间可见到如雪般的银光闪烁,柔中带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