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但宋安怡真的多想了，周陌面冷没错，但心善不善？是不是暖男？那可难说了，事实上，他不只面冷，心也懒得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温度，他很务实、很理智，骨子里早已习惯以监定古物价值的态度面对所有的人事，就好比以他的视角评估宋安怡这个人——

思想简单，话多，很吵。

她似乎以为全世界的人只要眼神对上、话题聊上了，都可以成为交心的好朋友，还能大方分享拙劣的厨艺。

不过，她的笑容很真实，态度也很真实，让人容易看透，这样的人也算稀罕，就像收藏的珍宝一般，所以他能够放任她在家里喧嚷，并不讨厌。

周陌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这屋子里充满着属于宋小姐活泼的能量，他也习惯每周一三五这热闹的陪伴，只有在这一刻，这位独来独往的大师级人物才会承认，「人」或许真的是群居的动物。

「周教授觉得杏仁瓦片好吃吗？」

在周教授取用第三片饼干后，宋安怡希望得到一些赞美。

但周陌没如她所愿，依然看着手中的古书，取了第四片。

宋安怡微微笑，目光落在周教授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这反应应该是代表今天的点心有合周教授的胃口吧？

周教授含蓄的「肯定」让宋安怡很开心。「我明天想再试试桂圆米糕，没道理不会成功的，后天我再拿给周教授嚐嚐看。」

宋安怡自顾自说着，也没期待周教授会有回应，突然，周陌站起身，把宋安怡吓了一大跳。

周教授几近一百九的身高，走路的时候背脊笔直，一手垂落身侧，一手插在口袋里，净白的衬衫纤尘不染，步伐微快，干净俐落，身型不显魁梧，却有种精劲的敏捷感。

周陌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上头印着书店店名的牛皮纸袋递给了她。

「啊？」

宋安怡一脸疑惑地接过，挑开封口的胶带，从纸袋里拿出三本书，分别是——《50道简单零失败的点心食谱》、《烘焙新手必学100道超人气小甜点》和《怀旧糕饼90道：跟着老师学古早味点心》。

宋安怡这下眉头拧得更紧了，经过这半年的相处，虽然对神秘的周教授还是一知半解，但她明白这么一板一眼的男人绝对没有闲情逸致替她选书，周教授会送她食谱不外乎是嫌她手艺太差，送她几本食谱要她砍掉重练；要不就是觉得她创意不够，送几本食谱让她依样画葫芦。

吼，反正绝对不会是赞美的意思就对了！

宋安怡咬牙切齿，恨恨地眯起双眼。呿，只是分享个下午茶，又不是要开店，觉得难吃可以不要吃啊，亏她几分钟前还认为他是个面冷心善的暖男！

更过分的是，怀旧糕饼那本的书侧贴着一张标签，她翻到那一页，上头写的居然是桂圆米糕的做法，这是明晃晃的污辱啊！吼，是有这么记恨上回失败的桂圆米糕让他闹肚子?!

但宋安怡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有疑问就直接提出来才是她的作风。「周教授提供食谱是觉得我的厨艺有待改进？」

「嗯。」周陌淡定地翻了一页书，眼皮都没抬一下。厨艺不好就找方法加强，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学无止境，很好。

宋安怡却因为周教授的坦白而怒火冲上天！

他干么这么直接的「嗯」?!

有人这么直白的吗?!

不知道这样会让人很受伤吗?!

她是忙碌的金牌业务，天天忙到没空喘口气，能抽空弄些小点心来当茶点就很了不起了好不好……

她瞪人，怒火无处发，窗外的阳光投射入屋，在周教授身上镀上一层金光，他的侧脸轮廓近乎完美，睫毛纤长，静静地垂落着，坚定的下颔及清湛锐利的黑眸都清楚地告诉众人——这家伙待人处事完全不懂圆滑！

她气得咬牙。「这里总共240道点心我全部精通的话，是不是可以开家点心屋了？」

周陌没说话，态度冷漠，完全不觉得内疚，也不觉得自己的坦白会伤到人。

宋安怡简直气到胃痛，她把书放在膝上，环视周围这些没生命却价值连城的古董，考虑着要如何反击。

呿，原来和死掉的东西混久了，人也会变得没感情！

「周教授，如果我真弄间点心屋，您会大驾光临吗？啊，您当然得来喽，我若成功开了间点心屋，也是承蒙周教授的谆谆教导，还劳驾您亲自选购食谱呢！」宋安怡冷笑，挑衅地瞟了回去，抓准周教授除了工作不喜欢外出的习性，这是明晃晃的讽刺啊！

周陌的视线难得离开古书，直视身旁的宋小姐，见后者表情显得僵硬不悦，实事求是地直接陈述事实。

「我签了三年的合约，即便宋小姐有新的事业，应该也能把时间调配好。」

三句话便打趴宋安怡的挑衅，翻成白话的解释就是：哪怕她真开了一间点心屋，也别忘了每周一三五要准时来打扫，顺道奉上点心，所以根本没有光不光临的问题。

是啊，人家可是「效率」的超超级VIP，她身为合伙人之一，怎么样都不能把情绪发泄在客人身上，但她宋安怡也不是吃闷亏长大的，不可能挨着打不反击！

「按照合约条款，我就是来打扫的，不是来送点心的，如果周教授觉得我准备的点心让您很难拒绝，请放心，我不会再带任何食物过来。今天的清洁工作已经结束，我先离开。」

宋安怡实在气不过，将三本书放在桌上，起身，迅速收拾桌上的杯盘，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书房。

周陌探究地望着宋小姐怒气冲冲的背影，实在不明白她为何生气？

其实这半年来，宋安怡被气到胃痛的状况也不是头一回，真不知该说周教授天生缺心眼，还是自己的承受力太低？

但宣告冷战倒是头一回！

虽然周陌是位教授，也是位厉害的收藏家，但相处久了，身为天天在尔虞我诈的职场中打滚的金牌业务，宋安怡很清楚周教授不善交际，除了和工作有关的事，他向来都很冷漠。

不过严格说来，周教授只是公司的超超级VIP，她只要按照合约内容完成任务就好，不用花时间和他建立感情，下午茶是多余的，晒太阳是多余的，如果她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根本不会有机会让那个冷漠的男人气到胃痛。

聪明的夏总——夏黎欢在宋安怡提早回到办公室，全身上下散发一股「闲人勿近」的低气压时就立刻明白，公司的超超级VIP又让她找气受了。

「我们是服务业，和客人好来好去才是上策。」夏总劝着。

宋安怡揉揉闷痛的胃。「他是个怪人。」

「周教授怪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夏黎欢没和这位神秘人物实际接触过，但听安怡说过周教授的事，也觉得这位大人物的确与众不同。

是的，那男人怪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陌」，陌生的陌；同音「漠」，冷漠的漠；再同音「默」，沈默的默，不管哪个音，周陌的确是个又冷漠又沈默的浑蛋！哪怕她和他已经有半年的交情，他的态度还是和陌生人一样，「陌、漠、默」三个字就是周陌给多数人的印象。

「效率」这边低气压，在周家也是这半年来难得罕见的安静，这让周教授的妹妹兼跑腿小助理，芳龄二十二的周悦非常不适应。她反覆看了好几次腕表，和柜子里拍卖市场价格不断创新高的「广钟」——这时间点，安怡姊姊不是应该还在大哥家里吗？空气中要飘着茶香（虽然偶尔味道很怪），桌上也要摆着点心等着她一同分享不是吗？

「安怡姊姊今天没来吗？」

周陌没有直接回答妹妹的问题，他一直在反覆思考女人爱生气是因为生理关系还是心理因素。

「食谱不好吗？」

「啊？什么食谱？」周悦顺着大哥的视线望向桌上的三本食谱，聪明的她马上猜到了。「哥，你送安怡姊姊食谱?!」

周陌抬头，清墨的黑眸直直看着大惊小怪的妹妹，反问：「不行吗？」

大事不妙了，送食谱本身不怪，假如是由她送出，她嘴甜，态度亲切，受赠者一定会开心接受她的好意，可问题就在她家大哥不只话贫，态度更不热络，很容易让受赠者误会送食谱就是挑剔对方的厨艺啊！

「大哥，你没说什么让安怡姊姊不开心的话吧？」难得现在星期一三五大哥这里可以热闹点、有人气些，还有点心可以蹭食，现在把安怡姊姊给气跑了，整间屋子又变回原本冷冰冰的样子，让人好不习惯。

「我没说话。」周陌语气淡漠。

周悦才不信。「那就是态度问题，安怡姊姊才不会无端端提早离开，她肯定是生气了。」

周陌望着自家妹妹，不解地皱起眉头。「她为了三本食谱而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