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顺坐进程敬南车子里的时候想来想去还是好笑,不由自主又笑起来。
程敬南开着车,看一眼林顺,忍了忍却是没忍住,懊恼的问:“你笑什么?”
林顺这才哈哈大笑起来,虽然那一个晚上她除了杨凡陈茜茹以外的都忘记得差不多了,却仍旧模糊的记得有个倒霉的男人,和一个嚣张的女人,可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现在看来,那男的便是程敬南,女的便是沈倩了吧。
林顺笑过之后才说:“看她那横眉竖目的样子,你把人伤得不清吧?”
程敬南没回答,林顺当他默认了,她歪着头想着这一整个晚上的别扭,终于释然的笑颜逐开:“难怪我说今天见到你就觉得怪怪的。”原来他们早就见过,只是她却将他忘记了。
程敬南心念微动,到底没忍住,扶着方向盘却陡然不冷不热的来一句:“你今天怪不是因为我吧?”
林顺把手中的至今揉成一团,然后又满满摊开在掌心,垂头丧气的说:“有这么明显吗?”而后又自嘲的笑了笑:“明显就明显吧。”她在杨凡面前什么事没做过,什么话没说过,只是她以前一直以为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现在方知她错了,杨凡会,但是不是对她。
这落寞的神态,这寥落的语气,忽然林顺想起什么又说:“程敬南,以后你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孩子可别象今天这样了,一定好好珍惜她,别伤她的心,千万别伤她的心……”女人的心一旦伤了,很难好,而且会很痛,可是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她想起方才风口处,程敬南的那个电话。
程敬南听着她的话,心口一紧,直视着眼前的雨刮器,此时它开始运作,天上下起小雨来,世界变得迷蒙,他没有回头,犹豫半晌才问了句:“你,没哭吧?”
林顺强颜欢笑:“哪有……”可是一抹脸,一掌心的冰凉,她真的哭了。
7岁以前的林顺一直是无法无天的,她在一个高知家庭长大,×大院士的爷爷,奶奶是著名国画家,教授爸爸,医生妈妈,她是掌上明珠。
这样的家庭给她提供了肥沃的土地,因此从小就肆虐在×大的土地上,×大附幼,×大附小,×大附中,如果不是扬凡她基本上就×大到底了。
但是你知道的,人生中总有那么几个“如果不”让原本生活得好好的人拐了弯。
林顺从小就长得争气,晶莹可爱粉妆玉琢,象个洋娃娃,又会花言巧语,×大家属院里上上下下一干人等被她哄得晕头转向,许多没有孩子的中年女教授见了她恨不得把她偷回家藏起来,连其他教授带的研究生到大院里来见了她也能从兜里掏出一把又一把的巧克力来,至于孩子们中间,她更是不用说了,那时候林顺的日子,春光灿烂,鸟语花香。
可是这一切偏偏就坏在一个扬凡身上。
七岁那年,她不顾众位小朋友的劝阻执意爬上大院里的银杏树去摘一片她认为“最漂亮”的叶子。那时候她也知道那棵千年古树,树干枝丫都被风雨虫蚁腐蚀透了,很危险,但是她性子倔,别人越是让她不要上去她越是要上去。
林顺仗着经验丰富艺高人胆大,她首先伸出一只脚在枝干上踩了踩,探探路,安全性能似乎不错,于是两只脚一块踩上去,在她刚刚够着那银杏叶,喀擦擦树枝却断了,眼看着要摔下来,众位小朋友都吓呆了,只有扬凡冲出来,也只来得及做了人肉垫子。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林顺也不知道是疼还是不疼,只是磕破了门牙,见了血被吓得哇哇大哭。11岁的扬凡见林顺满口献血,又哭得那么大声,他吓得不清,那天也巧大院里的老师们没课的都去参加一个教研会议一帮小孩子还只有他最大,他顾不上疼抱着林顺飞奔进校医务室。结果林顺除了掉了几颗门牙之外,其他部位分毫不爽,倒是扬凡,右手肘关节粉碎性骨折,当时不知道是个什么概念,只是到现在扬凡的右手还是不能提重物。
校医都对他的举动惊奇讶异,一个11岁的男孩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忍着剧痛抱着一个7岁的女孩走这么远的路。很多年后当扬凡终于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力量的时候,他在哭。
那次的直接后果就是,林家众星拱月的小公主挨了父亲一顿暴打,是真正的暴打,这是记忆中温柔敦厚的父亲对她的淘气唯一一次怒发冲冠,因此打的时候林顺咬着牙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顺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顺淘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头一次见顺爸生这么大的气,只得请二老过来。顺奶奶看见林顺大大的眸子里晶莹的泪珠滴溜溜的转了好几个圈,硬是不敢掉下来的时候,心都碎了,对着林顺心肝儿,宝贝儿一顿疼惜。修养甚好的画家指着林丛南破口大骂,俨然贾太君再世。
林顺为了父亲那顿毒打跟父亲足足怄了半年的气,却在屁股伤还未愈的时候就跑去找扬凡玩儿,她很奇怪他家住得隔她住的大院不远,是工友宿舍,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扬凡的手绑着石膏,林顺就帮他拿书,帮他背书包,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平时你怎么也不出来跟大家玩儿,一个人多没意思!后来大胖对林顺说,那小瘪妈妈是个清洁工林顺你别和他玩,为了这句话林顺后来再没理过大胖,当然她也知道了扬凡为什么不出来玩。
她分他国外姑父带回来的糖果巧克力,陪他在家里玩,他话很少,大部分是林顺一个人在说话,有时候他做作业她就静静的坐一旁。林顺不跟别的小朋友玩了,那些人就故意在扬凡窗外咂咂呼呼的闹,胡天胡帝,憋不住了林顺就拉杨凡去游乐场。
那片最终断送她几颗门牙和扬凡手臂的银杏叶让她在树下找到了,还带着她的血丝,她央爷爷做了标本书签送给扬凡。这是年幼的小顺顺第一次费心机的讨好一个人,当然,很成功,可是现在看来,其实很失败!
林顺高三的寒假,那时候杨凡正筹备着要跟师兄在N市合伙开公司,每天很忙很累压力也大,但是他还是抽空回来一趟,因为他放心不下她的数学。
虽然林顺爸爸就是数学教授,但林顺数学就是理所当然的差,起初林爸爸也急,想着自己带的是数学研究生但是却连自家女儿都教不好,这不是笑话么?他每每逼着林顺做题,可林教授出的题哪里能跟数学奇烂无比的林顺通上话,林顺又是个倔脾气,林爸爸越是逼得紧,林顺的反弹越大。
某个晚上,林颐那书生的犟劲一上来,拿本书在林顺身边坐下来说,今天不做完谁也别想睡觉。林顺咬着唇瞪着面前的作业根本不动手,父女俩一起大眼瞪小眼。
顺妈在门口张望了下,想这小丫头越惯越不靠谱了,是该治理查办。没想到第二天,顺妈妈起床来看,林顺和顺爸爸两人大眼瞪小眼还在僵持,两人眼睛里俱是红红的血丝。顺妈还没走进去,林顺嘣咚一声从椅子上载下去。
送医院,量体温,竟然高达40度,林颐心凉了半截,自是逃脱不了二老的责难,这回连老院士都指着林颐气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摇摇头走了。
林颐这下是真正向这魔教教主俯首称臣,心服口服,暗叹,道高一次,魔高一丈!
杨凡特意回来给林顺补习数学,林顺当然是很开心的。每当杨凡为她担心,为她露出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时候她总是特别高兴,情窦初开的林顺总是暗暗的想,这样的杨凡应该是在乎她的,所以,她的数学差就差吧,越差越好。
杨凡随意的翻了翻那些试卷,发现她最大的毛病就是粗心,基本上算不对数的结果,还有几张试卷上醒目的朱批——请该同学下次记得填写班级姓名。杨凡长叹一口气,这个人,居然连姓名都不写的。
眼尖的林顺却无暇顾及杨凡紧皱的眉头,她脸红红的飞速的从试卷中抽出一张粉红色的纸藏到背后。
扬凡被她的动作吸引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问她要,她不肯给。她越是命根子一样藏得紧,他越是追上来,林顺嘻嘻哈哈的左躲右闪,最后被逼到墙角。扬凡两只手撑在墙的两边困住她,断了林顺的出路,她惊慌的抬头,眼睛便落入那深邃的眸子里,象是掉入黑洞般,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吸进去,沉沦……
扬凡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唇上摩挲着,仿若触电般酥酥麻麻的感官簌簌的爬上满她的神经末梢,他略一低头,唇在他刚刚用指腹反复摩挲过的唇上一拂而过,虽然是轻轻的滑过去,虽然这一切动作如羽毛般温柔小心与轻盈,还是让她的心止不住的颤粟,就好像那根羽毛拂过的是她的心。
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她痴痴的与他的视线纠缠,他的气息在上方笼罩着她,她的世界仿佛只存在他们两个人,只剩下他紧张的呼吸声音,他炽烈的眼神。林顺心怦怦直跳,她捂着胸口,生怕一不小心那激动的心就自己跳出来了,那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时间就这样停下来该多好。
时间终于还是没有停下来,那张纸她额没有给他看,杨凡也没再计较,一般来说只要林顺稍微野蛮一点撒娇一点杨凡总是会让着她。
接下来杨凡沉着脸,拉着林顺在她书桌前坐下来开始讲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林顺也坐下来,没听多久,杨凡自然的握住她的手放入他的口袋里,若无其事的继续讲题,手却没有放开。不知道是林顺太过激动还是杨凡的温度太高,林顺只感觉她手背上炽热得犹如火烧,而大冬天里怕冷的她手心居然直冒汗。
林顺偷眼看了杨凡,杨凡神色还是淡淡的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有林顺在独自陶醉。这样林顺哪里还听得进去,低眉顺眼装做专心致志附和着他,可是心却跳得那样欢快,红着脸,眼睛里闪耀着光,整个人都飘到云端上去了,在那云上,心花朵朵开。她只有紧紧的咬住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来。
解析几何一向是杨凡的强项,这次却不知为何,讲着讲着频频出错,杨凡自己都跟自己别扭起来,好像在跟自己生气,早早的便告辞连晚饭都不肯在她家吃。
林顺也没吃晚饭,她说不饿,却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次又一次的跑到那个角落,回味那个姿势,那个动作,他的气息,那前所未有的颤栗;或者一次又一次的坐在书桌前,抚摸着自己的手背,他坐过的地方,回想起他掌心的温暖,那样的火热。
她托着腮,眯着眼,抿着唇,对着书桌前的台灯痴痴傻傻的笑。
顺妈妈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林顺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偶一露头,便给林顺那中邪式的笑给吓着了,她赶紧催促林顺关灯睡觉。
但即使是在黑暗中,林顺也睡不着,她的心中跳跃着那么多的火苗啊!
接下来的高考来势汹汹,而她在那几个月里每天都是唱着歌入睡的,这样的天天好心情自然成绩也是如飞猛进。她只要想到高考完就可以到他的那个城市,跟杨凡在一起,心里就甜得发腻。也许是太甜了,让她忘记了,16岁这个让她激动得整晚睡不着觉的那个吻,那一掌心的温暖,扬凡从头到尾神色都是淡淡的,甚至连理由都不曾给过她便回家去了。
一个没有理由,没有承诺的吻,她怎么就粗心大意让它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呢?直到现在摔下来,痛不可抑的时候她才酸楚的清醒,也许整晚的花开遍野,扬凡一直就如同那个晚上早早的就回家了,甚至连晚饭都没在她家里吃。
他没说为什么要吻她,也从没说过喜欢她,所以到今天,也不用负责?
程敬南把林顺送回家,叫醒沉浸在回忆中的林顺,林顺朝程敬南不好意思的笑笑,下了车,指着身上的外套和手里的夜宵对程敬南说谢谢。
程敬南透过车窗看过去,他大大的西装外套穿在林顺身上,说不出的滑稽。林顺眼睛红红的,大大的,一点点赧然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程敬南心中微微一动,于是他把车窗降下来,探出头看着她,好整以暇的说:“赶紧上去吧,外面冷,趁热把粥喝了暖暖胃。”
那粥是中途程敬南下车买的,当他把粥提回来的时候,林顺笑着问:“原来你也喜欢这家的粥啊!”
程敬南看着她精灵似的笑,把袋子递给她说:“哪,给你的,当作今天替我挡酒的补偿。”程敬南没忘记林顺刚刚喝得又猛又急的那一大杯威士忌。
林顺喜出望外,却还不忘得寸进尺:“想的美,你欠我的人情可不只这一回,下回还得请我吃饭。”林顺这个年纪,这个开朗的性子,很容易就自来熟了,所以一看程敬南这车,她心里就开始盘算着程敬南的身价,不过这话倒是开玩笑的。
程敬南笑着说:“行啊,没问题。”
开车回去的程敬南给黄岩打了一个电话简短的说了几句,路上遇见塞车,他把车内的音乐打开,耐心的等待。
车子渐渐驶近别墅区,他脸上的笑也一分一分收敛,知道最后脸上眼底俱是平静无澜。整个人彻底恢复到酒吧里深陷沙发里的那个他,坐在阴暗角落,观望,冷静,内敛,计谋。
白敏嘉在沙发上睡着了,睡得却不深,程敬南一开门她就醒来了。
“吵醒你了?”程敬南歉意的笑。
“没有,根本没睡着。”白敏嘉身着真丝睡衣,即使睡了这么久脑后盘起的头发还是一丝不苟,皮肤白皙而紧致,42岁的女人保养得跟30出头的少妇一样年轻美丽,这样素颜看起来比电视上更年轻一些。
程敬南一扬手中的袋子,然后放在茶几上对她说:“今天看你采访到很晚,下班回来给你买了夜宵,是你喜欢的鱼片粥,以后我不回来的时候,记得按时吃饭,也不要等我。”
白敏嘉听了他的话,原本因他回来透露着几分欣喜的脸,有点挂不住,讪讪的结果袋子对他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