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程敬南莫名的心烦意乱,他脱下外套,大步上前裹住林顺,在林顺挣扎之前强有力的一把将林顺拽到怀里,这毋庸置疑的霸气,让人拒绝不了的温暖和力量正是此刻固执而软弱的林顺最需要的怀抱,她在他的怀里簌簌发抖,身体冰冷僵硬,她哭得他胸前一片冰凉,他却没有言语,只是这样抱着她,静静地任由她……

程敬南紧紧的拥着她,她终于放声大哭,仿佛想要哭掉三个月所有伪装的坚强,小心隐忍的委屈和不甘,泪水一开闸便再收不住,她小小的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人微微的发抖,那样软弱,他皱紧了眉头。

网球赛没去看,林顺冻得嘴唇乌青,程敬南蹙着眉沉着脸不发一言,送她回家。

林顺病了。

不知道是第几天半夜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把她折腾得头晕目眩,筋疲力尽。贝贝随她们医院的医疗小分队去了云南某县考查,她自己在家里病了几天,咬着牙没有通知家里也没有告诉别人,因为几天没有吃东西,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挣扎着去上厕所,拧开龙头想洗个冷水脸清醒一下,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她一只手扶着浴室墙壁的镜子一只手捂住嘴巴,激烈的咳嗽使得她整身子佝偻下去簌簌的发抖,待放开时才发现手心里躺着一掌猩红的血,她强打起精神仔细分辨,果然是血,脑袋里一片空白。

惊愕了片刻,待得想清楚,全身力气尽失般靠着卫浴的门颓然跌坐在浴室的地板上,不住的喘气。又是难过又是气苦,眼泪哗啦啦的又上来了。

这一坐下来就再也站不起来,龙头下的水依旧喧哗的流着,她想伸手去拧紧,却怎样也够不着,又站不起来,头又痛又胀恨不得炸开来才好,水槽里的水已经溢出来,一滴一滴的浸湿坐在地上的她,她的身子渐渐变得凉,刺骨透心,再也没有力气保持清醒,泪眼朦胧中模模糊糊能抓住一点头绪……她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妈妈……

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额头上的一阵冰凉唤醒来的,这样便看见了老妈,她虚弱的叫了声:“妈!”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微弱得跟个刚出生的小猫,于是自然的眼眶就红了。

顺妈难过的看着她说:“你个笨孩子,生病了,瘦成这样怎么不打电话回家呢,你是不是……”说着哽咽难言,晶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往下落。

原来是清早楼下的住户抱怨漏水,打电话叫来房东开了门发现昏迷在浴室的林顺,苍白虚弱泡在水中,画面十分吓人,贝贝又不在房间,打了120后,房东联系了林顺填在合约上的顺妈妈的电话。

林顺看着妈妈的泪水,仍旧强装笑容把泪水生生的忍住。

当年她决定来N市的时候,妈妈就念叨着,你走了我就轻松了,你走了我就轻松了。再也不用忍受林顺臭脾气坏习惯才帮她收拾房间眨眼又弄乱,再也不用为了挑剔的林顺挖空心思想做什么菜才能让她满意。但是唯有送她到学校之后她在N市的机场送他们返回的时候,妈妈说:“N市的冬天冷,记得多卖几件羽绒服。”她才看见妈妈的眼睛忽地红了。

这时妈妈的泪水烫得林顺心灼灼的痛。她怎么还敢告诉她,当时她连关个水龙头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有力气打电话?

可是林顺没有象以前一样每次生病就抱着妈妈的胳膊撒娇说能不能不打针,能不能不吃那种很苦的药?啰里八唆的要求一大堆,老妈不同意她就眼泪汪汪的假装委屈。

她酸涩的把眼泪忍下去扯开一个笑容佯装轻松的对妈妈撒娇说:“妈,我病了!”

顺妈妈甩开林顺握过来的手说:“你这孩子从小就养不亲,没心没肺的,什么事都不跟妈妈说。扬凡那里……大不了以后老妈养着你,你拍一辈子破门烂窗我也养着你。”语到这里更是哽咽不已。

顺妈妈这一抒情提到扬凡,林顺心里酸涩难当,好不容易忍下去的泪水又浮上来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盈盈的闪着光。

顺妈是看着林顺扬凡长扬凡短长大的,林顺从小谁的帐都不买唯独对扬凡千依百顺,知女莫若母。当顺妈妈看见林顺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尖尖的下巴,失去血色的唇,就那样毫无生气的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时,心里又惊又痛,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养了20年那个言笑晏晏的调皮捣蛋鬼。更何况,她本身就是医生,深知林顺如果再多在水里泡一天或许就见不到她了,伤寒到林顺的地步已经算凶险非常了。

林顺住了五天的院。

医院里也不太平,她本是因为从小患支气管炎,感冒稍微严重一点就咳嗽个没玩,这次咳得厉害毛细血管破裂咳出了血,又因为病得严重加上几天没吃东西就昏倒在浴室,谁知,传出去就变成了林顺在浴缸里自杀,鲜血流到楼下的住户,打120抢救过来的,林顺神志稍稍清明点就听到了这个版本。

病房里她的同学朋友老师都来看她,甚至她还看到了她的心理医生曾灵,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翻白眼。她跟老妈说:“象不象开追悼会?”

顺妈瞪了她一眼。

又过了两天天,渐渐地林顺的伤寒进入高热期,常持续高热达40°C,烧得昏昏沉沉不由得想起02年的**来。那个冬天×大校园里迎来了多年罕见的大雪,在南方下雪的天气是十分可贵的,因此林顺一早就穿戴整齐带领大院里一干小孩在足球场开战。战后,林顺理所当然的感冒,之后是高烧咳嗽,全身乏力,有时候也烧到40°C,她一般不哭,但实在难受还是在梦里哭着叫了扬凡的名字,也就是那时顺妈知道林顺的秘密。

林顺又被烧糊涂了,恍惚中好似回到了那年,又仿佛看见扬凡伏在她的床前,她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发微笑:“扬凡,你终于回来了?”

那人抬头,却不是扬凡。

林顺眨眨眼睛,尴尬的笑:“曾瑞是你啊!”

曾瑞略微坐了一坐问了医生一些症状就走了。

曾瑞本来还不相信,但是见过了林顺那白得象纸一样的唇终于相信,曾灵说忧郁症会使人产生自杀的念头,有时候会轻度的幻觉。

他从医院出来,直接去的是扬凡的办公室,王秘书看他气势汹汹见势不妙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走出去。

王秘书一带上门,曾瑞就象一头盛怒的豹子冲上去揪住扬凡的衣领当面狠狠的一拳,收不住扬凡顺势跌倒在地,还未看清楚曾瑞的另一拳如影随形,鼻子开始流血。随之脸上身上又受了不少曾瑞的拳打脚踢,他却一点都不挡不避,硬生生的承受着,曾瑞也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少力气,终于乏了,跟着坐在扬凡身边,转眼却看见扬凡眼睛里闪耀的光芒,曾瑞有点慌。

沉默了一会,扬凡开始问一些林顺住院的事。

曾瑞没有刚才的盛怒,他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把林顺的情况将给他听,心理医生的事,曾灵讲过的话,林顺自杀的版本,林顺错认他为扬凡的事以及医生的诊断,一点一滴的,娓娓的说来。

扬凡靠着沙发角,微微仰起的头,眼角终于有泪溢出来。

强装了那么久,佯装了那么久,眼泪只有到了这步境地才敢掉下来。

他喃喃自语:“曾瑞,你们都在问我为什么,你们都在逼我要个理由,可是你知道吗,我真是恨不得自己是得了绝症,死掉都比现在好。”

上次电视台给他做专访誉他为80后新贵,称道他年轻有为,事业有成,待人有礼,可是那都是人前的他,没有人知道从前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没有人知道他小时候有多狼狈。

老师说交不起学费就不准来上课,医院里说再不交住院费就让妈妈出院,隔壁园丁的儿子小胖用爆竹烧掉妈妈的衣服……总有人不断欺负他,看不起他,艰难,逼迫,穷困,卑屈……这些是现在人们所看不到的,但是在那个他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把他当了回事。

从小他就没有父亲,他一直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宁愿在×大当清洁工也要留在×大,那时×院里的小孩都不肯跟他玩,嘲笑他没有爸爸,妈妈是清洁工,因为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教授子女书香门第,他们看不起他他更不喜欢他们。他一个人在家里自己跟自己玩,经常听见门外她的笑声,她几乎是个孩子王,小小的个子充满了活力,那么爱笑。那天看她从树上摔下来,她被吓得哭起来,满嘴的献血,他就顾不上自己了。医生问他是什么让他忍着成年人所不能忍的剧痛把她送到医务室,他不知道,那时候他以为他从小就是一个忍耐力很强的人,但是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

他骨折之后她就经常来找他,给他背书包,帮他拿书,送他上学说从前怎么没见过他,说平时怎么也不出来和大家玩,一个人多没意思。他不好意思告诉她是别的小朋友看不起他嘲笑他,他就说他讨厌那些人。后来她就专门陪他呆在家里,有时候外面有人叫她,她也不理,她分他零食,给她他讲她的伙伴,她的爱好,她看过的童话故事,她带他去游乐场,仿佛迫不及待的想把她所拥有的东西都分给他,用她的生活来填满他的孤寂。

那种感觉就象是就象是一个深居在深山老林里的一个人,因为孤独得太久,他自己都遗忘自己,但是忽然来了一个这样的人对你嘘寒问暖,小心翼翼的讨好你,让你知道原来你也是这么重要,你会感激涕零。她就是那个人,从来没有人对他那么好过。“

他发誓他将来一定要回报她。

有一阵,她喜欢集邮,香港回归那年他六点钟起来排了三个小时的队,花光了妈妈给他准备的一个月的中餐钱,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当他把邮票给她的时候他心里是那么自豪,可她连邮票看都没有看先就心疼的问:“扬凡哥哥,冷不冷,排了多久的队?”

她小的时候数学不好,那他就为她把数学学好。高考的那年他每天三点睡六点起,班上的同学都说其实他根本不必要那么拼命,因为老师早就找他谈话要保送上×大并且提供全额奖学金可是他谢绝了。他想他必须到更好的学校,他只有优秀一点更优秀一点将来才能给她带来幸福,她值得最好的,所以他不能失败。

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她高三那年他吻了她,可是他什么承诺都不敢给她,只有装做若无其事给她讲题,但是他知道她没好好听,因为他讲错了那么多她都没提醒他。他连晚饭都不敢在她家吃就回家了,回到家他马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靠着墙捂着胸口,心还在怦怦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吻了她。

去美国的那天,她坚持来送他,她离别的眼神里有期盼和泪光他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他知道她希望他给她一句话,他进了安检可是心里有个念头,真的想把机票撕掉转身跑回来留下找个工作就在她身边陪着她,可是最后他连回头都不敢,他生怕一回头就上不了飞机。“

他不敢给她承诺是因为她那么好,他没自信,虽然他努力做到最好,但是总是害怕给不了她幸福。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让你害怕你做不到,你不够好,不够周到,害怕不能给她幸福。四年里他在美国,她开始写博客,他看到她说她好朋友一见钟情的男孩子,吴万成的儿子居然喜欢她……他对着她的那篇日记发了一晚上的呆,但是他还是不敢对她要求些什么,有些事没有把握就不敢轻易承诺,因为他害怕万一实现不了。

回国的第一天,他就迫不及待的跟妈妈说要和她结婚,他妈妈大吃一惊。因为谁都不知道面冷心冷的他竟然喜欢她,谁都以为他只是把她当妹妹。但是以前的克制隐忍,只是害怕自己做不到,害怕对她失言,所以什么都不敢表现,可是现在他觉得已经给得起了,为了这一天他千山万水打拼了这么久怎么可以不去实现。但……他妈却不同意。她们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给了他生命抚养他长大,一个带给他世界,他简直要疯了!

狂躁,烦闷,痛苦,可是他却料不到母亲会给他一个那样的理由。话还没说完他妈妈就哭起来。

他觉得他的世界也轰然倒塌了,这么多年支撑着他的理由,他全部的信念……到头来竟然,竟然,他从前只顾着担忧将来没有能力给她幸福怎么办,却不知道……却不知道……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那十几年里没有她,这样也好过……这样的结局。

他也不知道怎么对她说,所以才找了一个陈茜茹,他以为从来不曾要求过她从来不曾承诺过她,她这样活泼漂亮正是含苞待放珠圆玉润时,一些伤痛来得快也去得快。他认识她以后她都没有再哭过她很坚强,不料她却憔悴得那么快,象一朵来不及盛开就生生枯萎的花,其实这样谁都没有他疼,可是他连看她一眼都觉得罪孽。他又开始克制自己,逃避她,每天加班,故意给陈茜茹讲笑话也不看她,给她找来博客上的吴晓光,他想如果她恨他的话那么难过和伤痛是不是就可以少一点,是不是就会强迫自己忘掉,是不是就不会再……爱了,不然他能怎么办,她那么受伤?

他就那样靠在那里,眼睛里雾蒙蒙的含满了泪水,脸色郁郁青白,声音低低的,那样酸楚无奈。几乎让曾瑞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人前精明干练冷静自持的男人,就是那个胸有谋略,临危不乱,冷静过人的扬总,现在此刻脆弱得象是一个打碎玩具却又不知道怎么拼好的孩子,心碎,懊恼,可是一筹莫展。

不管曾瑞如何激他脑讽他骂他恼他,他从不分辨;被他揍得鼻青脸肿不还手也不呼痛,滴酒不沾的他深夜独自在家酗酒酗出那么大一道血口子,都是因为,他的痛,无处言说。

他想,也许**上多痛一点,心就不那么痛了,仿佛醉了就不用想那么多事,那些过往在醉生梦死里再也清晰不起来就可以假装自己不记得是在荒年里怎样许下宏愿要给她一个最美的未来,假装不记得就好像她真的没有来过,他没有爱过。

可是再多的伪装和逃避,怎样的强装又怎经得起她自杀的消息,也许只有被生生的逼到这一步他的眼泪才敢掉下来,可是怎么办呢?世界这么大,可终究是容不下他们了!

时乖命蹇里他遇上她便开始不信命,开始相信总有一天他能用他的双手为她挣来一个幸福的未来,就象那些邮票,只要他起得早一点,只要他耐着心排下去,只要他还有那些午餐钱,那么他就能为她买来邮票。可是他从来不想到,等到这一天来的时候还有那么多不可预知,比如邮票卖完了呢?比如人家不肯卖给他说他没有资格呢?

他以为她是他荒芜贫瘠生命里上帝准备的礼物,谁知他的喜悦,感激,欣喜还没来得及,一切便要还回去,从此……

从此以后,不管他如何功成名就,世人称道,那个他允的,欠的,亦是无可奈何的了,那是他无法企及和逾越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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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身风雨你从海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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