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不是一个人EP02

烈火熊熊，群龙的唳鸣响彻耳际。

厄玛在极度眩晕中醒来，胸腹抽痛，四肢酸软，剧烈喘息良久，才慢慢恢复了神智。

“陛下？您醒了？”侍女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一点儿水，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厄玛撑着胳膊试图坐起来，发现右臂缠着绷带，动一动就钻心地疼。

“您的右臂被烧伤了，医生说要养一阵子，不过不会留下疤痕的。”侍女扶住他，在他背后垫了几个柔软的羽毛垫，“您最近太虚弱了，塞提亚大人说战后事宜他和祭司们会处理好，请您安心在星寰休养。”

厄玛靠在软垫上闭目休息片刻，脑海中渐渐回忆起昏迷之前的情形——彼尔德葬身火海，他掉下龙背，祭司纳什在他彻底坠入大火之前用套索将他救了起来……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什么时候了？”厄玛问侍女。

“您昏迷了五天，现在是午夜。”侍女回答，“您要吃点儿东西吗？医生说您醒来之后可以进点儿流食。”

厄玛毫无胃口：“不用了。叫纳什来，我要问问他战后的事。”

“我必须先告诉塞提亚大人您醒了。”侍女说，“医生说您的身体不适宜操劳，塞提亚大人非常担心，命令任何人不要拿公事来烦您。”

“去吧。”厄玛并没有怀疑什么，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他能无条件信任，那就是塞提亚了。

侍女无声退下，几分钟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塞提亚拄着拐杖匆匆而来，看到厄玛立刻激动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打手势：“你怎么样，我的孩子？”

“只是累。”厄玛回答，“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最近状态一直不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当时忽然就失去了意识，从龙背上掉了下来。”

塞提亚沉沉看着他，眼神极为复杂，良久叹息，摇头，示意侍女退下，并让门口站岗的扈从退到庭院外面，而后亲自关上房门。

“怎么了？”厄玛被他这样慎重的态度弄得有些紧张，“发生了什么事？”

塞提亚坐到床头的椅子上，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谈谈。”

“什么？”厄玛坐起来一点儿，有心担心地问。

塞提亚眼神似有纠结，但终究还是打起了手势：“你和乔格，你们上过床对吗？”

厄玛脸色一变。塞提亚接着打手势：“老实告诉我，我的孩子，不要撒谎。”

“我不想谈这个。”厄玛无法启齿，只能用手语回答，“他已经死了不是吗？再追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别激动，冷静点厄玛。”塞提亚按了按他的肩膀，顿了一下，道，“这件事非常严重，我必须亲自和你确认——你除了乔格之外没有其他的床伴，是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厄玛很少对塞提亚发火，但此刻忍不住羞怒难当，“你要调查我的私生活吗？”

“回答我！”塞提亚严厉地看着他，毫不退缩。

对峙少顷，厄玛难堪地避开他的眼神，以手语道：“没有，只有他一个。”

塞提亚难过地闭了闭眼睛，无声叹息，用粗糙的手掌盖住了他的手背。

“发生了什么事？”厄玛在他的安抚下冷静了下来，开始意识到他不是平白无故问自己这种问题的，“为什么问这个？”

“听着孩子。”塞提亚示意他不要说话，用手语和自己交谈，“这件事迄今为止只有我、纳什，以及你的医生知道，我已经开启祭司殿最高法令，确保它不被第五个人知晓。”

厄玛心里咯噔一下，祭司殿最高法令，代表知情者的家人已经被皇家侍卫控制，一般只有涉及威胁国家安全的事件，他们才会使用如此残酷而不近人情的法令。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下面我要说的事，你必须首先保持冷静，不能失去理智。”塞提亚说，“我保证，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件事，我会和纳什处理好一切，让你安安稳稳坐牢赫基主君的位子。”

厄玛的第一反应是有人造反，或者彼尔德和加勒复活了，然而塞提亚接下来的手语让他整个人都如坠冰窟，比面对仇人的复活更加恐惧，更加绝望。

他说：“你怀孕了，如果你没有其他床伴，这个孩子应该是乔格的。”

死寂。厄玛凝固在那里，几乎连呼吸都完全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手上一痛，塞提亚掐了掐他的虎口，以手语道：“镇定点，厄玛，你还清醒吗？”

厄玛像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忍不住喉头抽搐，发出几近哽咽的声音：“不、不，这不是真的……不可能。”

“别说话！”塞提亚严厉地提醒他，“除非你想有人为这个秘密陪葬！”

这血腥的提醒让厄玛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以及格里佛可怕的血统——他是赫基主君，而他身体里有一个属于龙的孩子！

人龙禁忌千百年来便像梦魇一样缠绕着赫基皇族，几代之内，必然有那么一两个皇裔被卷入这种不伦的关系，或者被雷泽龙强行掳走，或者受到它们的蛊惑，自动与它们交|媾——也许是因为体内流着与龙族相关的血液，他们中总有一些异端容易被龙吸引。

现在，这毁灭性的厄运降临到了他的头上，和他的母亲佐伊一样，他怀上了龙的后代，邪恶的禁忌之子！

塞提亚发现厄玛脸色青白，有休克的征兆，立刻从衣袋里掏出一瓶嗅盐，打开凑在他鼻子底下。强烈的刺激性气味让厄玛清醒了过来，他拼命呼吸保持神智，用颤抖的双手问塞提亚：“你确定吗？”

“是的。”塞提亚回答，“纳什将你从火中救起来之后，让医生给你做了检查。刚开始他什么都查不到，只说你体征很奇怪，像是承担着巨大的负荷，但找不到负荷的来源。后来他发现你有两个心跳，一个在胸口，一个在腹部，这才确定你肚子里有另一个生命。”

厄玛再次呼吸急促，其实早在冰谷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有些不正常，总是没来由地饿，又厌食得厉害。后来从次空间回来，他开始经常腹痛、胸闷、手足抽筋……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下意识拒绝医生的检查，为此塞提亚和纳什没少劝他。

原来……原因如此骇人。

“别害怕，厄玛。”塞提亚发现他又开始激动，连忙安慰他，“我说了这件事会严格保密，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你放心，我和纳什已经商量过了，这件事我们会处理妥当，不会伤害你的身体，也不会损害你的权威。这不是你的错，孩子，你和乔格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个……是他骗了你，他不该那样对你。”

“别说了！”厄玛打断了他，痛苦地捂着眼睛，“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塞提亚皱了皱眉头，片刻后还是纵容了他，站起身来：“不用担心，龙是卵生的，虽然月份已经很大了，但它只有很小一个。医生正在查典籍，很快会确定安全堕胎的方法，只要几天我们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厄玛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已经杀过不少人了，直接的，间接的，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堕胎”，这血腥的词语令他从骨髓深处泛起重重寒意，禁不住想一直发抖。

“记住你的身份。”塞提亚临走前最后一次提醒他，“记住所有赫基人为你做过的一切。”

大门沉重地关闭，房间里一片死寂，厄玛一动不动地陷在软垫里，暗绿色的眸子毫无焦距地对着台灯。从次空间回来那天他就知道自己会遭报应，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

他怀孕了，却在孩子出生之前就杀死了孩子的父亲。

现在，他还要让祭司们杀死孩子。

从四岁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将会是一场漫长而艰辛的忍耐。多少次他被青绒兽咬得奄奄一息，被彼尔德的鞭子抽得鲜血淋漓，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总有一线蒙蒙的光在远方照亮他无望的生活——塞提亚说一切都会好的，只要活下去，他就会成为帝国的王者，让一切伤害他的人都受到应得的惩罚。

现在，他惩罚了那些伤害他的人，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幸福，他必须继续忍耐，在漫长的生命中一个人面对孤独、悔恨，以及无尽的煎熬。

只是，当他闭上双眼，再也看不到那一线蒙蒙的光——它消失了，在他登上赫基王位的那一天，就消失了。

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继续忍受……而已吗？

厄玛痛苦地蜷缩起身体，不顾手臂上的绷带渗出丝丝血迹，将自己埋在厚重的垫子里，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哀嚎，用自己颤抖的双手死死抓着雕花床柱，将坚硬的木头抓得木屑横飞。

“格里佛……格里佛……”他默念那个不能公开宣诸于口的名字，哭泣着追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然而他知道，再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