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你不是一个人EP04

正午时分，星寰岛重重戒备，大批的侍卫守护着主君所在的寝宫。侍女捧着托盘走近卧室，轻轻敲了敲门：“陛下，您要吃点儿午饭吗？”

没有回应，侍女等了少顷，再次敲门：“陛下，陛下您还好吗？”

仍旧没有回应，侍女犹豫了一下，悄悄推开门……

“砰”地一声，托盘掉到了地上，侍女惊恐地喊了起来：“陛下不见了！快！快来人啊！陛下不见了！”

卧室里空无一人，扈从们蜂拥而至，但谁也不知道主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把守在这座屋子所有的出口，过去几个小时内这里明明一个人影也没有出去过！紧接着，星寰守卫也迅速赶到，他们更加一头雾水，无论守卫、暗卫还是巡逻队，都声称没有发现任何人离开寝宫。

祭司殿被惊动了，塞提亚拄着拐杖匆匆到来，在厄玛的卧室里站了半天，怅然摇头，对卫队长打手势：“解散吧，恢复常态，不用声张，陛下只是病了太久，心情不好出去走走，他会回来的。”

众人离去，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主君寝宫恢复宁静。塞提亚佝偻着身子坐到厄玛常坐的椅子里，心中后悔不迭——太大意了，早该知道这地方困不住他的，毕竟他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为了避开彼尔德的耳目，二十年来已经将一草一木都熟记于心。

也许不该把那孩子逼得太紧，对他说那么多严厉的话，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少不经事的懵懂小儿，而是赫基帝国的主君。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尤其面对自己最为执着的人和事。

塞提亚无声叹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再这样大张旗鼓地闹腾了，否则会给皇族声誉带来巨大的打击，为今之计，只能派亲信的人暗中搜寻厄玛的下落。

可是赫基星球这么大，找一个人太难了，何况还有亚大陆，那孩子对那儿的熟悉，完全不逊于纳什这样的行家啊。

远离星寰的小岛，一道黑影迅速划过海面，随后，厄玛瘦削的身影出现在沙滩上。经过数小时的潜游，他已经筋疲力尽，跪坐在沙滩上休息了足有十分钟，才勉强爬起身来，往岸边的礁石洞走去。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也许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失踪了，这里离星寰太近，海上搜索队很容易就能找到他的踪迹……厄玛像搁浅的鱼一样靠在岩壁上拼命呼吸，哆嗦着掏出衣袋里的能量棒，费劲地吞咽着，告诉自己坚持，不能晕过去，不能放弃。

小憩片刻，他感觉缺氧带来的眩晕恢复了一些，摸索着找到自己藏在这里的飞行翼，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展开飞行——连续五天的昏迷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短短一夜的休息根本不足以让他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如果被人发现，带回星寰，塞提亚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劝说他听从祭司殿的安排……厄玛犹豫了一下，掏出超时空徽章，扣在自己胸口。

淡蓝色的光带从徽章内激射而出，机甲激活状态检查，展开超维合金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一级展开，驾驶员2号，你的状态非常危险，你快要休克了。”

“我没事，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厄玛对机甲说，“立刻设定路线去亚大陆，冰谷。”

“是。”机甲一反常态，没有和他寒暄，也没有插科打诨拍马屁，只是机械地执行了他的命令，设定导航，带着他往亚大陆飞去。

沉默的飞行，厄玛通过机甲视窗观察着后方的情况，发现没有星寰的追兵跟上，精神稍微放松了一些，调出对外通讯面板，关闭了与护卫舰队之间的常规通讯。

“你想把格里佛的消息继续隐瞒下去？”机甲忍不住诘问，“你以为这种事能瞒得住吗？收不到地面发去的反馈，卫队迟早会派人下来。”

“你可以不执行我的命令。”厄玛在展开机甲之前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完全控制这台强大到逆天的机器，毕竟它是格里佛的座驾，而他，间接杀死了它的主人。

“我不能。”然而机甲万分气馁地说，“你是我的二号驾驶员，权限仅次于格里佛，他现在……生死未明，我只能全权听从你的安排。”

厄玛心中一痛，在赫基帝国内部，这件事一直是禁忌的、讳莫如深的，这么多天了，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伤感怀念的语气谈起，虽然只是一台机器。沉默片刻，他哑声道：“你都看见了对吗？你一定很恨我吧？那时候……那时候你不该救我的。”

“我必须救你，那是格里佛的命令。”机甲无奈地说，“从和你恋爱那天开始，他就把‘无条件保护你的安全’写入了我的基础源代码，当时的情况下我必须优先救你，因为他的防御力远在你之上。只是，我并没料到他会……唉！”

想起格里佛被岩浆吞没的瞬间，厄玛忍不住心中抽痛，尽管明知机甲只是机甲，还是喃喃道：“对不起。”

机甲怅然叹息，道：“我不能接受你的道歉。留着把它说给有资格接受的人吧。也许，你还有再见他的一天。”

会有吗？厄玛心中升起一丝渺小的希望，虽然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几乎不存在，但不知为什么，几近虚脱的身体重又萌发了些许力量。

“我会执行你的所有命令。”机甲说，“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擅自联系护卫舰队，如果舰队联系我，我会直接接驳给你，让你来应对。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不要关闭我。”

“好的，谢谢。”厄玛说，他无法给一台机甲解释目前错综复杂的局面，事实上，连他自己也没想好今后要怎么办。他只是本能地想要离开星寰，给自己的孩子一条生路。

但是，真的有生路吗？

超时空机甲从南极裂缝飞入亚大陆，不久便降落到他们之前囚禁加勒的冰谷。这里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一般无二，空中飘着雪，冰原上生着厚厚的苔藓，冰湖冒着丝丝蒸汽。

物是人非，厄玛环视四周，不禁怅惘叹息，想让机甲展开为帐篷，却收到它的提示：“你的体征很差，我建议你做一个全身深度扫描，免得疏忽了什么大病。”

厄玛犹豫了一下，通过了它的申请。从得知自己怀孕到现在不足一天，沉下心来想想，他还完全没有真实感，这种时候，他需要机甲再给他一个确认。

机甲开启深度扫描模块，仔细检查了他身体的每个部分，沉默少顷，道：“你怀孕了，你体内有属于你和格里佛的卵。”

果然是真的……厄玛至今无法定义这件事这是幸还是不幸，只能平淡地说：“我知道了。”

“可能是多胞胎，我暂时不能肯定，但你们双方的家族都有双胞胎的遗传基因，这个可能性很大。”机甲一直低迷的声音有了一丝愉悦，“你们太幸运了，将来一定会有很多孩子。”意识到格里佛可能已经遭遇不幸，又叹气，“唉……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走到这一步，数量已经不能令厄玛惊讶了，于是他只淡淡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命令机甲展开成帐篷。这次机甲没有啰嗦，飞快在冰原上展开一座单人帐篷，大概是为了照顾原始主人的后代，特意将内温调高了一些，好让二号主人更加舒适。

剧烈的奔波让厄玛异常疲惫，他随意吃了点儿能量棒，便躺在帐篷里休息，比起星寰豪华奢侈的寝宫，这座小小的帐篷似乎更让他觉得温暖踏实，只是躺在那儿，便能完全放松下来。

他知道那是为什么，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他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他和自己的弟弟还没有兵戎相见，他的仇人们正一步步懵然无知地走进他设下的陷阱，他的族人即将重见天日，回到曾经的家园。

万万没想到，最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对周惟他一直怀着万分愧疚的心理，因为从周惟回到赫基星球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杀了他。他担心过，他害怕格里佛会因为这件事离开他，恨他，他也想过离格里佛远一点，这样就能把他当做陌生人一样伤害……但他做不到，爱是本能，比饥饿和干渴更加难以抵御，二十四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得到一样东西。

最终渴望战胜了恐惧，他遵从直觉和格里佛走到了一起。

从那时候开始，他每一秒都在幸福与恐惧的纠结中度过，为了能够支撑自己完成生来便背负的责任，他每天都在催眠自己：周惟是邪恶的，是禁忌的后代，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格里佛只是他的生意伙伴，对他没有感情……格里佛是爱我的，他会理解我的责任，他也会原谅我，会留下来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用任何方式弥补我做过的一切……

真是天真啊，凶手怎么可能得到幸福。

厄玛捂着眼睛无声地哭了出来，将自己蜷缩在睡袋里。机甲感受到他在流泪，在黑暗中为他亮起一盏暗淡的夜灯：“你会留下这个孩子，对吗？”

厄玛没有说话，静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会活下来的，他从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走运的家伙。”机甲温柔而坚定地安慰厄玛，“而且珀西会保护他。珀西是不可战胜的，哪怕自己死，他也不会让格里佛受一点儿伤害，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从小就是这样。”

厄玛在它毫无逻辑的安慰中奇迹般平静下来，或许人就是这样，凄苦绝望的时候不需要什么逻辑，只需要空洞的欺骗。

忽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从小？你说珀西从小就认识格里佛？”

机甲意识到自己的语言出现了漏洞，陷入沉默。厄玛坐起身来，看着角落里柔和的灯光，追问道：“珀西并不是雷泽龙，对不对？他是从外星系来的是不是？格里佛一早就知道这一点吗？那周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