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慈母抛洒家国泪,稚子解封两世心
当秦彝率数百心腹近卫杀出府门时,街上已到处是潮水般高举火把涌来的周兵。“杀!”口中发出一声饱含悲愤的长啸,秦彝率领着身后为数仅只数百的战士,义无返顾地策马杀入敌群。
此时秦彝手中所执的是一柄重达百斤的四指开锋浑铁枪,枪法极尽凌厉精妙。挑、刺、划、扫、崩、打、盖、压,每枪击出都暗蕴如山洪暴发般的狂猛劲力,当者披靡,无一例外地一枪毙命,抛堕马下。
机械看着一个又一个敌人丧命枪下,秦彝心中一片麻木,他十分清楚眼下大势已去,尽可能多的杀死敌人已是自己现在唯一可以做到的事。
“当!”
一根金龙盘绞的五尺短棒宛若有生命般玄奥灵动地自斜刺里飞出,轻巧地架下了他以为必杀的一枪。
秦彝定神一看,立时由兵器判断出来人身份,神色凝重地沉声道:“‘囚龙无悔’杨林?”
杨林挥手,传令手下兵将暂时住手退开,策马前行数步,收棒拱手道:“正是杨林。秦彝将军,如今这北齐君昏臣佞,岂是英雄栖身之所?望将军识得眼前大势,弃暗投明,我主定当厚待。”
秦彝冷笑道:“若我秦彝就此投降,你杨林心中会如何看我?”
杨林一呆,忽地再次抱拳在马上深深一揖道:“若将军归降,杨林虽碍于大局会对将军以礼相待,心中却免不了瞧不起将军。杨林失言了,还望将军见谅。既然将军心意已决,杨林便不再废话。请赐教!”说罢捉棒在手指天画地摆开架势。
里外三层围得密密麻麻的周军一齐动手,仅剩百余人的齐兵虽悍不畏死,却终是寡不敌众,在数十倍于己的敌人刀剑齐落下纷纷溅血倒地。
秦彝心中涌起国破家亡与属下惨遭杀戮的深沉悲愤,一声凄厉长啸,手中铁枪幻出漫天枪影,带着刺人肌骨的嗤嗤劲风,有如万千出海的毒龙般向杨林攻去。
“好枪法!”杨林的眼睛亮了起来,口中大声赞道。一对一百五十斤的囚龙棒轻如鸿毛地飞起,其势如腾蛟飞蟒,左舞右盘。
二人枪棒交加,搅起漫天的枪芒棒影,直欲将方圆十丈之内的空间撕成粉碎。蓦地一声激越的金铁交鸣之声传出,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同时剧震勒马后退。
杨林随手抹去嘴边溢出的血丝,豪气冲天地大笑道:“痛快!没想到秦将军除了那名闻天下的双锏外,枪法亦如此了得。”旋又恍然大悟道:“我倒忘了,听说令妹胜珠小姐远嫁燕公罗艺为妻。将军所用的莫非便是号称北地枪绝的罗家‘燕山飞雪枪法’?”
秦彝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的战士已尽数战死。听了杨林的问话,他心中苦笑,若在正常状态下使用双锏,他完全有把握与杨林一战。自己所用的罗家枪法固然精妙,奈何由于各有职司,自己与妹夫罗艺相处时间极短,期间虽曾因意气相投互传枪锏,却均未得全法,兼且此刻心乱如麻,此战的胜算不及两成。但他终是久历沙场的宿将,很快便压下种种负面情绪,铁枪一挺笔直刺向对手咽喉,朴实无华的招式中蕴涵着与敌携亡的惨烈气势。
杨林一声大喝,双棒招式突变。左棒如挽千钧,沉涩无比的直砸横扫斜崩;右棒则轻巧绵柔地刺挑缠绞,如运细针软鞭——一人分使刚柔两路招法,宛如分身合击,正是杨林赖以震慑天下、折尽无数豪杰的“二心棒法”!
双马倏分,秦彝“扑”得将枪尾插入地面,一手扣鞍一手拄枪道:“‘囚龙无悔’,名不虚传,秦彝拜服!”
杨林面现惭色,挂起双棒拱手道:“为全大局,杨林胜之不武,惭愧。”
秦彝摇头:“杨将军不必客气,纵使我双锏在手,你我胜负也只是五五之数罢了。何况两军交战非同个人私斗,本就没这么多讲究。”
杨林诚挚地道:“不知秦将军可还有何心愿未了,若杨林力所能及,必定尽一份心力。”
秦彝呆了半晌,轻叹道:“秦彝只有两件事相求。其一却是欲为这满城的百姓请命。”
杨林摆手道:“将军尽可宽心,我主欲施仁政于天下,又岂会为此大失人心之举。”回首传令道:“三军留下一部守城,其余即刻离城觅地安营,不许妄动民间一草一木。违令者杀无赦!”
秦彝面现感佩之色,又道:“其二,秦彝有一幼子已托人带走……”
杨林不悦地打断道:“秦将军莫非担心杨林会行斩草除根的行径?若如此则大可安心,杨林岂是那无胆无量的懦夫小人,他年若令郎自觉有能力,尽可向杨林寻仇!”
“杨林不愧是杨林。”秦彝喟然叹道,“生而为敌,不得与君相交为友,当是秦彝此生最大憾事!”言罢双目徐徐阖上,气息断绝。原来两人交手时他已被杨林右棒击在胸腹之间,表面看似无恙,内腑却已被杨林棒上柔劲震碎,全靠一口内气强撑到现在。
“师傅!”在离战场不远的一条小巷里,隐身墙角后的宁氏母子与秦安三人亲眼目睹了秦彝战死的整个过程。秦安口中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点的低吼,双拳死命地紧握,不觉间指尖已刺破掌心,殷红的鲜血由指缝间点点滴滴地淌下。
脑中一片空白的宁氏却已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她下意识地紧紧咬住下唇,滴滴清泪顺腮流下,与唇边鲜血混在一起,洒落在怀中幼子的脸上。
茫然中,一只小手伸出,轻轻拭去宁氏脸上的泪水。一把略现生涩的童音传入耳中:“娘,不要哭了好吗?不要忘记,父亲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宁氏与秦安同时呆了,一起看向不知何时,那原本空洞的双目已悄然焕发出勃勃生机的太平郎。
作为一个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末,家庭条件只属一般的中国人,杨仪的童年时代不仅没有网络游戏,连电影、电视乃至课外书籍在最初的几年都属于奢侈品。当时,每天在跟随身为一代武学名家的祖父习武完毕筋疲力尽后不多的休闲时间,能带给他最大乐趣的便是家中那台砖头似的老式半导体收音机。而每天中午收听那半个小时的评书联播节目就成了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刻。作为一个中国传统艺术形式评书的资深爱好者,在出生后的第三天,根据听来的信息综合分析后,他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唐朝开国将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更在民间传说中与尉迟恭成为两大门神的秦琼秦叔宝。同时确认的是自己并非简单地穿越了时间隧道回到了过去,而是重生在一个与《隋唐演义》等小说野史极为相似的奇异世界。其中最有力的证据便是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出于兴趣曾查阅过的一些资料:小说中秦琼的父亲、北齐武卫大将军秦彝此人在历史上其实并不存在,《旧唐书》《周书》《齐书》《隋书》等都没有记载秦琼有这么一位壮烈牺牲当过将军的父亲。只有《新唐书》中提到,秦琼之父曾任北齐时期的咸阳王录事参军,却未提及姓名。1995年,一家建筑公司在济南经七小纬六路给某银行单位建宿舍楼,突然发现了一座墓穴,里面出土了一块墓碑,墓碑的主人叫秦爱,做过北齐王府的书记官,碑文上说他是秦琼的父亲。秦爱的父亲秦方太则担任过北魏的广年县令。
重获新生的杨仪感到的并非喜悦,而是对无情捉弄他的命运的无穷怨愤。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当年听过的评书中的情节——几年之后,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国破家亡的命运。偏偏此时只是一个婴儿的自己没有任何能力可以将其改变!
怀着对命运的诅咒,杨仪用沉默将自己的心灵冰封起来,他天真地认为只要将自己与今世家庭和亲人隔绝,那么当自己失去这一切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痛苦。但整整五年的朝夕相处,今世的父母对自己这个“身患顽疾”的儿子的无微不至的呵护,早已春风化雨般将那浓浓的亲情一点一滴地沁入他那颗冰封的心中。在这一刻,父亲的壮烈战死时飞溅的鲜血与母亲肝肠寸断后滴落的泪珠终于融消了他那颗自重生后就牢牢地冰封起来的心灵。此刻,他由衷地痛恨着自己五年来的沉默与自闭,是自己的愚蠢使全家人失去了这虽然短暂却本可以幸福欢度的五年时光。
“从今以后,杨仪此人已死,活在世间的只有秦琼。”心中默默地向自己的前世告别后,杨仪,不,应该说是秦琼的小脸上现出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成熟,以稚嫩的声音竭力劝慰极度悲痛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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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儿子的“顽症”突然痊愈,宁氏心中的丧夫之痛得到极大的缓解。秦安亦怀着满腔的惊喜引领的师母母子穿街走巷,寻觅栖身之所。这是在战乱之中,家家禁闭门户,声息皆无,连客栈都不敢接纳客人。眼看天色将晓,仍是无处安身。三人走到一条僻静小巷,忽听到一家传出幼儿啼哭,秦安连忙上前叩问。不多时,一个手脚粗大、样貌周正的妇人走了出来,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妇人开门看去,见宁氏穿着不象寻常人家,连忙接进院中,关了门,将怀中孩子放下陪秦琼玩耍,向宁氏问道:“这样兵荒马乱,夫人是从那里来的?”
宁氏看这妇人朴实热心,也不隐瞒,将被难情形哭诉一回。那妇人爽朗地道:“原来是秦夫人,失敬了!我丈夫程有德,祖上也曾在东魏做过武官,家道中落后不幸早丧,妾身莫氏,家中只有这孩儿阿丑,别无他人。夫人若无处可去,尽可在此权住,待战乱平息后再寻住处。”
宁氏不胜感激,连连称谢。一旁的小秦琼却一脸古怪的神色,看着尾巴似地紧跟在自己身边,拖着两条长长的鼻涕、虎头虎脑的男孩儿,心中嘀咕道:“你这小子该不会就是那日后有名的二愣子程咬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