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暗结缘丝圆情戏,一指灵犀拯红颜
“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
元宵节,又称为“上元节”。上元,其意即为新年第一次月圆之夜。《岁时杂记》记载说,道教将一年中的正月十五称为上元节,七月十五为中元节,十月十五为下元节,合称“三元”。
汉明帝永平年间,因明帝提倡佛法,适逢蔡愔从天竺求得佛法归来,称天竺摩喝陀国每逢正月十五,僧众云集瞻仰佛舍利,是参佛的吉日良辰。汉明帝为了弘扬佛法,下令正月十五夜在宫中和寺院“燃灯表佛”。自此正月十五夜燃灯的习俗于民间兴起。
今岁上元之日,隋帝杨坚一早下旨,晓谕那六街三市的勋卫宰臣、黎民百姓,家家户户都须结彩铺毡,收拾灯棚,以示普天同乐、共庆太平之意。偏巧今年的上元日又是当朝天子驾下第一等红人、大权在握的越公杨素的六十寿诞,这巡视京营的官员,为奉承杨素,便急发火牌数十面,通告长安城大小街道的黎民百姓:“今晚务要通宵长烛,如有灯火昏暗,颜色不明,俱依军法。”因此天色刚只微暮,长安城便已是一片灯的海洋。
往岁上元,朝廷都是安排文武官员五鼓时分进献灯节朝贺表章。今岁天子却特意下旨命提前一个更次,四更时入朝上朝贺表章,五鼓时分,一应文武官员都须至越公府邸与杨素上寿,以此彰显示天子对越公的荣宠之意。而当日长安明德门更是在三更天便开了,天下礼赍官员,络绎不绝地进到城中,在越公府邸外排成长龙,等候入府贺寿献礼。
因有李靖现下在杨素府中权任主簿,无巧不巧地有专司接收山东一路各级官礼物。有他从中照拂,秦琼一早便将来护儿交付是寿礼献上,却是免了排队等候的辛苦。待到华灯初上时分,而李靖手边的事情业已忙完,秦琼便邀了他与张烈一同赏灯。李靖应邀,便向管事之人告假后出得府来。至于红拂,却是由于她与李靖的关系不便显露人前而留在越公府中。
三人并肩走行于长安街头,但见街市上已是人山人海,灯火辉煌,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其中往来穿梭的大多是青年男女。因元宵节又是青年男女最为向往的一个浪漫节日。只有值此佳节,那些平日幽居深闺的年轻女子才被准许结伴出游。未婚男女往往借欣赏花灯物色佳偶,许多美满姻缘往往因此而成。
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彩灯排成了两条长龙,将街市照得明如白昼。彩灯是集绘画、剪纸、裱糊等于一身的民间艺术,种类繁多。有宫灯,用楠木、红木或紫檀木作边框,并雕刻成龙凤图案,配以彩画绢面和玉坠丝穗等,古朴稚致、富丽堂皇;有夹纱灯,用纸画上彩色图案后,再熔蜡于纸上,然后以轻纱夹住,色彩柔和,素丽淡雅;有走马灯,利用燃烛的热能转动灯中的人物,构思精奇,巧夺天工;还有各种象形纸扎灯,做成惟妙惟肖的花鸟、人物、动物等形象;又有以花果制成灯的,前者如素馨灯,用花串成串,装饰在灯内外,随着热气散发出幽香,后者有柚皮灯,在柚皮上雕缕人物,花草,内置琉璃盏,灯光射出,映现画像。在通衢大道,更有朝廷搭建的高大“灯树”,即一种形似大树的巨型灯彩棚架,分枝矗立,上置灯盏,远远望去,火树银花,绚烂辉煌……
三人随走随看。他们都是有心思的人,自少到大,都表现出远胜同龄人的成熟和心计。也正是因此,他们才失去了许多同龄人所拥有的属于普通人的乐趣。看着街头或眉目传情,或嬉笑追逐的青年男女,心中却是不约而同的多了一层感喟。
看看到了一家官员府邸,却听得那府门对过照壁后,上千的人轰然喝采。三人好奇转过照壁,见照壁后有个射圃。所谓“射圃”,乃是供人演练弓马武艺的处所,又叫做小教场。只见在这射圃中央,扎起了一座小牌楼。牌楼上扎了一个圈儿,有斗来大小,却是在做圆情之戏。
所谓“圆情”者,即指蹴鞠。“蹴鞠”一词,最早载于《史记·苏秦列传》,苏秦游说齐宣王时形容临淄:“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竿、鼓瑟、蹋鞠者”。此记载表明,在当时的齐国故都临淄,蹴鞠已发展成一种成熟的游乐方式,而且在民间广为盛行。
秦统一六国后,蹴鞠运动一度沉寂。西汉建立后,又复兴盛,甚至得到贵族阶级的喜爱。桓宽的《盐铁论》中说,西汉社会承平日久,“贵人之家,蹴鞠斗鸡”为乐,一般的人们也是在“康庄驰逐,穷巷蹴鞠”。《汉书》亦载,汉武帝在宫中经常举行以斗鸡、蹴鞠比赛为内容的“鸡鞠之会”,宠臣董贤的家中还专门养了会踢球的“鞠客”(类似于今天的球星)。当时甚至出现了研究这项运动的、属我国乃至世界上的第一部体育专业著作《蹴鞠二十五篇》。班固在写《汉书·艺文志》时,特意将其列为兵书,属于军事训练中练兵的技巧。
到隋唐年间,制作蹴鞠的工艺有所改进:一是把用两片皮合成的球壳改为用八片尖皮缝成圆形的球壳,从而使球的形状更圆;二是把球壳内塞毛发改为放一个动物尿泡,“嘘气闭而吹之”,成为充气的球,这在世界上也是第一个发明(英国发明吹气的球是在十一世纪,晚了三、四百年时间)。
球体变轻了,可以踢得更高了,踢球的方法亦随之改变。汉代蹴鞠规则更接近与现代足球,是直接对抗分队比赛,“僻脱承便,盖象兵戎”。而隋唐时虽仍分队比赛,却已不是直接对抗,而是中间隔着球门,双方各在一侧,球门就设在两根三丈高的竹竿上,称为“络网为门以度球”,以射门“数多者胜”。由直接对抗到间接对抗,从技术来说一种发展;而从体力训练来说,却无疑是一个退步。
由于球体轻了,又无激烈的奔跑和争夺,此时还开始有了女子足球。女子足球的踢法是不用球门的,以踢高、踢出花样为能事,称为“白打”。此刻场中献技的却正是两个翩跹婀娜、翠袖湘裙的妙龄女郎。只见她们两个使出浑身的解数,你踢我挑,传来旋去,娇躯如风摆杨柳,裙底金莲乍隐乍现,以踢、磕、弹、挑,接、抛、勾、旋等诸般技巧,演化出“鸳鸯拐”、“凤还巢”,“朝天蹬”、“九连环”、“童子拜佛”、“麻姑献寿”、“仙人朝山”、“万法归一”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把一个朱红绣鞠弄得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在两人间弹、旋、转、抛……却似用鳔胶黏在身上一般,好半天下来鞠不落地,人不歇脚。围观之人越聚越多,一个个看得叹为观止,喝彩声不绝于耳。
看了一会儿,张烈对秦、李二人笑道:“这两个女子却不知是什么来历?能将鞠艺磨练到如此境界,却也着实不易了。”
李靖答道:“兄长有所不知,这两个女子乃是丹凤街平康坊中有名的花国行首,因练就了这一身超凡鞠艺,人送绰号‘金凤舞’和‘彩霞飞’。日前越公也曾着她们到府中献艺,故此小弟识得。”这后面一句却是看到张烈和秦琼目光古怪而加上去的。
张烈哈哈一笑,向他挤挤眼睛,做个心领神会的表情道:“妹夫放心,愚兄一向认为‘唯大英雄能爱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便是你与这二位有什么交情,我也是不会对一妹说的,你却不必紧张!”
秦琼亦凑趣道:“小弟倒没想到嫂夫人除了剑法厉害外,连御夫之术也如此了得,以药师兄这等人物,竟这般迅速地被她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佩服,佩服!”
“你们……”李靖面色微红,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秦二人却哈哈大笑。
玩笑开罢,秦琼问道:“药师兄,我看对面的明明是兵部尚书府衙,那么这射圃当是用来考核天下武职官员弓马武艺的处所,怎的却被这两个女子用来游戏卖弄?”
李靖长叹一声,手指位于射圃另一端的月台道:“你们可见台上的那位公子?”
秦琼与张烈抬头望去,辉煌灯火映照下,远远可见台上高坐一个身穿百花袍的青年男子。
李靖语带鄙夷:“他正是当朝兵部尚书褒国公宇文述的幼子宇文惠及。宇文述膝下育有四子,长子化及,官拜治书侍御史;次子士及,尚南阳公主,为驸马都尉;三子智及,任将作少监。这宇文惠及是其晚年所得,最受宇文述宠爱,也正因此才将他养成了一个文不成武不就、游手好闲的纨绔子。整日里带了一干游食游手、谗谄阿谀的随从帮闲,一味的只是使酒渔色,顽耍游荡,无所不为。听闻近日来他与金凤舞、彩霞飞两个粉头厮混在一处,想必是为了讨美人喜欢,特意向他老子将这射圃讨来做了球场。”
三人正在低声交谈,忽觉身边众人陡的安静了下来。转头看去,却讶然发现在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她的身躯纤弱而匀称,一身剪裁合度的紫衣完美地凸显出如山峦般起伏有致的迷人体态,面上用一方薄纱轻轻掩住,只露出一双如空谷幽潭般深邃而又似乎永远保持着宁静无波的眸子。她展现出一种空灵迷蒙的神秘之美,就如一个谪落人间的仙子出现到众人眼前。挤在她身边深感自惭形秽的人们仿佛唯恐自己的世俗气息玷污了这位仙子,不约而同地退向两边,但那目光却怎都不能从她的身上稍稍移开半分。
“哼!”场中兴头正浓的金凤舞、彩霞飞不忿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夺取了自己的风头,更生出对她的出尘风姿的深切妒恨。做惯搭档的两人心照不宣地相互使个眼色,那彩霞飞忽的使了一招“燕衔珠出海”,将绣鞠送到金凤舞这边。金凤舞金莲微侧,**疾飞,准确地蹴中绣鞠侧部。那朱红鞠球立时高速旋转起来,在空中画出一道弯如新月的弧线,呼啸着飞出。这一式唤作“新月如钩”,亦即是后世足球运动中难度系数颇高的“香蕉球”。
“糟!”众人齐声惊呼,只因这一球的去向竟是那紫衣女子的头面!金凤舞、彩霞飞为练习鞠艺,在腿上都曾下过一番苦功,这一踢之力却也不下与一般的习武之人。
两女心中暗自快意,均想道不管那方轻纱后掩藏的是何等的花容月貌,这一下也定叫你面目全非!
便在众人惊呼之际,秦琼动了。他力贯双足,身形微矮,疾如离弦之箭,脚下闪电般连踩八步,步子跨出时凭腿上劲力催动整个身体标前,因而每一步都如缩地成寸般越过丈多的距离,竟奇迹地赶在那疾飞的鞠球之前到了紫衣女子身边,这正是腿法中“八步赶蝉”的秘招绝技。秦琼右手探出,竖起一根食指往上轻轻一托,准确无比地点中急速旋转的鞠球的中心一点。那堪堪飞至紫衣女面前的鞠球去势立尽,乖乖地停留在秦琼的指端一阵急旋,带起的风力将紫衣女面上的薄纱掀起一角,使近在咫尺的秦琼清楚的看到了她下半段不施粉黛却比任何浓妆艳抹都要好看上千百倍的俏脸以及略带一丝的盈盈浅笑的檀口樱唇。以秦琼的定力,竟也因心中不由自主涌起的惊艳感觉而略一失神。
但他终究是心性之辈,瞬间即清醒过来,略略有些尴尬地转过脸去,将那兀自在指尖旋转的鞠球抓入掌中,向着场中脸色难看的金凤舞、彩霞飞二女沉声道:“大家无怨无仇,两位因何平白无故就欲伤人?”
面上涨得通红的彩霞飞尖声喝骂:“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此多管闲事!”
“四公子,奴家可是在您的面前被人落了面子,您当为奴姐妹做主才是!”金凤舞却挽住了已从月台上下来的宇文惠及,不依地撒娇使嗔道。
“啪!”的一声脆响,那宇文惠及却是出人意料地一记耳光狠狠甩在金凤舞的脸上。
“四公子,你?”金凤舞一下呆住,捧着迅速浮起五条指痕的脸问道。
宇文惠及厉声喝骂:“贱婢,你竟敢无端伤人,还在这里啰嗦什么,赶快给本公子滚到一边!”
望着“正气凛然”的宇文惠及,金凤舞、彩霞飞二女先是发愣,等看到他看向紫衣女子的一双色眼中毫不掩饰的****,才终于醒悟不管他平时如何宠爱讨好自己,终究是将她们当作玩物而已,一旦有了更好的目标,她们随时会被弃如敝履。
“多谢这位壮士相救。”那紫衣女子却似看不到宇文惠及的拙劣表演,只是向着秦琼盈盈一礼致谢道。那声音却是如鹂啭莺啼般婉转清丽。那一双妙目落到秦琼的脸上时突地泛起一阵莫名的神彩,只是因她控制得极好而旋即敛去。
“举手之劳,小姐不必多礼。”秦琼忙不迭还礼,不知为何,在紫衣女子那一双仿佛洞彻世情的灵慧双眸的注视下,竟有些莫名的心慌意乱。
紫衣女却不再言,转身便与离去。
“小姐且慢!”那一指被视作空气的宇文惠及再也捺不住性子,抢步上前拦住紫衣女,张口便是那一句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经典开场白,“小生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