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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冰冷的黄昏,伊风照例来到酒吧里。

女侍者向他抛出了眉眼,不用伊风吩咐,她就拿了一听啤酒过来,这是伊风来到酒吧后的惯例。

女侍者的服务,伊风照单全收了。之后,便专心地喝着酒,不理睬周围的环境,独自沉醉在酒精带来的快感中。

不会儿,桌上已摊满了酒罐,伊风仍在胡乱地喝着酒,只觉得眼前一片绚烂的色彩在闪烁着,仅存有可怜的知觉。

阿梅正走在街道上,由于一心想着尽快赶到伊风那里,没有注意到周围。突然,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朝她跑了过来,弄得她一时惊慌失措。

当小男孩告知她是替一个人递给她一张纸条时,阿梅的情绪才安定了下来。

当想起询问是谁传递的纸条时已来不及了,小男孩早已跑得不知去向。通过纸条上的内容,阿梅很快找到了伊风,而且凭直觉可以断定写纸条的人应该是一位女性。

会是谁呢?她为什么会注意到伊风呢?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见到了伊风后,这么多的疑惑立刻被阿梅投闲若置。

一个身影正靠在墙角里,发出了浅浅的哭泣声。她只能这样做,并清楚地明白为什么。她不想再去揭开伊风心中的旧伤疤。在她心中,她还保留着对他的爱,可是这只能在心里,而且直到永远。

或许换种说法,“有缘无份”在她和伊风的身上得到了验证。

是我伤透了他的心,给了他第一次失败的爱恋,欺骗了他的感情,还使他遭受到一场巨大的车祸……她的回忆中带着一片沉甸甸的苦楚。

突然,伊风感觉到自己脸上沾染的酒液被带有香味的纸轻轻地擦拭掉,一只纤细的手缓缓地抬起了他的头,另一只手小心地整理着他的面容,理清了他打湿的头发。接着一只温柔的带有香气的手拂去了额头上冰冷的汗滴,他只能凭借仅存在的意识去感觉,因为沉重的眼睛抵挡不住酒精的麻醉。

伊风被扶出了酒吧,艰难地蠕动着,全身酸软的感觉让他感到仿佛是被拉着在茫茫大海中游弋着。

突然,一股难以控制的苦痛从胃部升腾起来,冲破了最后的防线。

伊风转向一旁,痛苦地倾吐着,浓烈的酒味散发开来。

他被扶在一旁的石阶上靠着,短暂的调息后,找回了几丝清醒的意识,还能勉强支撑起眼皮。

他感觉到一只手在帮助他擦拭嘴角残留的液体,于是集中全部力量撑开了眼皮,勉强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阿梅,是你。”伊风有气无力地沙哑着。

“你不用说话,我扶你回去吧!”阿梅说。

“不,我不能回去,我不想让母亲担心。”伊风努力地说,“还有……你替我再拿几罐酒来。”

“你都醉了还要喝吗?”阿梅说,“这样会喝坏身体的。”

“身体?”伊风说,“有了身体又有什么用?有了身体又不能招回母亲,减轻我的负罪感。”

“请不要说这样悲伤的话,那样我会很难过的。”阿梅说,“我想你的母亲也会难过的。”

“母亲?她在哪里?在哪里?”伊风说,“哦,不,她已经不在了,怎么难过呢?难过的只有我一个人。”

“不,你的母亲并没有真正地离去,”阿梅说,“离去的只是她的**,她还留下了许多东西。”

“不要编故事来安慰我了,”伊风大声地喊叫,“这些都是天方夜谭。”

“不,这是千真万确的。你妈妈留下的是对你的期望,她希望你拥有一个美好的生活,她希望你爱护你自己,就像她爱护你一样,”阿梅急切地说道,“这都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什么?亲口对你说的?”

“是的。因为乐坊的事,我回到了这里。就是在那天和你喝完下午茶后我便开始动身。处理完事情后,我便找到你家。那天,我恰好看到伯母失神地站在楼梯口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后来,我找到了伯母,跟她聊了一会儿。每当说到你时,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和爱……”阿梅回忆着。

伊风坐在石阶上,喘着均匀的酒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阿梅,聆听着她口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语。

他突然很想听关于妈妈的任何一件事,哪怕是妈妈的一个笑容。

阿梅悄悄地坐到他的身旁,继续叙述着自己与妈妈的叙谈。她一直感到很庆幸,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和伊风的妈妈聊天。

“我还记得伯母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只要你活得开心,那她就心满意足了。而你现在不是正在令你的母亲失望吗?这样会让她很伤心的。”

听完后,伊风用双手掩住了脸庞,不想让阿梅看到他落魄的眼泪。片刻之后,他拿开了遮掩的双手,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勉强地微笑起来,凝神地看了一会儿。

阿梅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伊风,看着他的泪水,看着他的笑容。

渐渐地,她看得灵魂出窍,入了神不能自拔。

她看到了他心中的那份鲜为人知的悲痛,她看到了他心中那份沉寂了多年的孤独,她看到了他那笑容中的悲伤……

后来,阿梅扶着伊风回家,并细心地照顾他入睡。

自从这晚之后,阿梅的话犹如一记当头棒喝,伊风减少了去酒吧的次数,摆脱了酒的诱惑力。

一种信念开始在伊风的大脑里流行了起来,“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我的动力随着我妈妈离我而去了。巨大的财富和荣耀已经失去了意义,它们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这种声音逐渐被他全部的接受。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我该回去了。”伊风对黄老师说道。

“这是迟早的事,”黄老师高兴地说道,“舞台才是你真正的空间。”

“对不起。”伊风送出了迟来的抱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了?”黄老师对他突然的抱歉不解。

“以前我有什么言语上的冒犯,请不要介意。”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黄老师开怀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事很健忘的。”

“我陪你一起回去吧!”阿梅突然说道。

伊风并没有任何反对,就这样,他们一道踏上了返回杭州的路。

在临走之前,伊风想为母亲做最后一件事。

那天,天空阴沉沉的,连冷风都吹不动浸泡在雨水中的叶子。

雨,下得不大,但很冰冷。

风,拉得不长,但很刺痛。

伊风背对着房子跪在门前的空地上,他深蓝色的外套与四周死气沉沉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头发在风中飞舞着,失去了方向。

他举起一把小铲子,用力地在草地的中央挖掘着,让人无法猜测到他究竟在干什么。

挖呀挖呀,每挖一下,就有一颗带着忏悔的泪珠顺着他憔悴的面庞滑进了洞穴。

伊风握住小铲子的手不小心被擦伤了,鲜红的血水顺着铁把流了下来,被雨水稀释着,但他仍旧咬着牙挖掘着。

不能停而且不准停,这是伊风当时唯一的信念。

伊风只顾着一心一意地挖着洞穴,全然不知阿梅已经站在他身后并撑起了一把雨伞为他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阿梅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他的身后,就这样,甘愿地为他遮风挡雨。

她明白伊风在别人眼里近乎疯癫的行为却正是化解哀痛的最好途径,她明白母亲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她明白他心中的孤独感但又强烈反对别人帮助的矛盾。于是她选择了静悄悄地站在他或许看不到的位置,默默地为他祈祷着,同时也为他那血流不止的伤口担忧着。

过了一会儿,伊风放下带有血渍的小铲子,小心地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郑重地打开,凝视了片刻。

“许多年以后,我想母亲会很高兴的,因为她生前最喜欢茉莉花的味道。”伊风突然开口说道,打破了沉静。

“茉莉花?”呆在一旁的阿梅问道。

“是的。”

“原来你是在挖洞种植茉莉花。”

“不仅仅是洞,我要在这里修建一个漂亮的花园。要让妈妈早晨一起来后就能够立刻闻到茉莉花的香味,要让她在晚上睡觉前受到花香的祝福。”伊风含着泪激动地说。

“我想伯母在天堂里会看到你真诚的心,她会感到很幸福的,”阿梅说,“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用,我想独自为母亲做完这件事,这也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那好吧!”

接着,伊风便埋头小心地将挖出来的土掩盖住那颗带有泪痕的种籽。

洞被填平了,伊风又用手仔仔细细地抚平了洞穴,他的心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满足,因为他为妈妈所弄的花园已成雏形。

“我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的思念妈妈。”伊风站立起来,低着头说道,“即使我长大之后,妈妈总是可以重新把事情弄好,让贫瘠的土地上长出新鲜的草梅,她让我觉得备受保护。”

“有作家把母亲比作是上帝派下来感化人们的天使。”阿梅接道。

“天使?”这个词眼让伊风心头一亮。

“我妈妈应该是天使,肯定是天使。每当我感到欢乐时,她也欢乐;每当我感到悲伤时,她也悲伤;每当我感到担忧时,她也担忧……”

“她爱着我所爱的一切,她总是那么的温柔善良。”伊风淡淡的话音中带着厚厚一叠思念。

“在母爱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阿梅感动的说道。

“我想你妈妈虽然不在你身旁,但她仍旧会一如继往地爱你的,直到永远,”阿梅安慰道,“而且她会希望你能够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我想她会这样的。”

雨渐渐地小了,风也慢慢地停了。

细细的水珠把天上的白云诗化成了暗蓝色,而在草地的另一头,在阴暗的天空下有两个身影,一个跪着挖掘新的花园,一个沉默地站在一旁,用她的雨伞为他遮风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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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萧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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