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2.15|
复学头一天,太学馆的日子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太学生们仍旧吵吵闹闹,博士们布置的课业仍旧堆积如山,礼书仍旧认认真真进学,华珠仍旧每堂课打盹儿,礼鑫仍旧一整天都在偷瞄张府的千金娣德。
张娣德年芳十五,比华珠稍长几个月,细长条子,出落得清艳纤白,尤其一双眼睛长得极为灵动,秋水明眸顾盼生情,是xx尚书家最美的一个嫡女。赵家二郎与张家小姐是前后邻桌,自入学起便颇为投缘,他一门心思扑在兵学上,兵法课外的课业都不上心,每回都要私下请教娣德。
对于这种行径,华珠同明珠一致觉得,她们二哥是故意的。
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堂课毕了,太学生们谢过博士,待博士去后便纷纷开始收拾书册准备离开。明珠整个一天都魂不守舍,小手托腮目光呆滞,直到一只五指纤细的玉手在眼前晃了三晃,她终于讷讷地回过神。
“想什么呢?”华珠古怪地觑她,挑着眉毛在那张如花似玉的娇颜上细打量,声音压低几分:“又在想你们七王呢?”
明珠听了脸一红,瞬间回过神,赶忙埋着头匆匆忙忙地收东西,一头啐道:“四姐姐一天到晚净说些混话,我想他做什么!”
“哟,你还不承认。”四姑娘打趣儿她,语气揶揄至极,“今儿个又被七王叫去训了一顿,又被欺负了吧?”
“……”这种幸灾乐祸的口吻听得明珠大皱起眉,她很无语,不明白这个姐姐究竟是个什么魔星。自家妹妹被欺负,她反倒乐在其中似的,真是!七娘子不乐意了,噘着嘴有些生气,压着嗓子道,“姐姐究竟是谁的姐姐,胳膊肘朝外拐,我好歹可是你的胞妹!”
四姑娘见玩笑开过了头,也不好再同她置笑了,只软下嗓子推推她的小细胳膊,“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闹着玩儿么,你是我妹妹,我难道还想你吃亏么?”说完神色稍稍严肃几分,正儿八经道,“还是那句老话,成婚之前恪守礼数,我料想七王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还是提醒提醒你。”
这种话说出来,实在太让人难为情了!明珠脸红了个底朝天,皱着眉儿道,“姐姐如今都是个大姑娘了,嘴上还这么没遮没掩,仔细将来没婆家。”
“哟你这小丫头片子,姐姐好心好意提点你,你丫还吡哒我!”华珠边说边伸出指头戳了戳妹妹的脑袋瓜子,“你个小没良心的!”
两姐妹正笑闹着,六郎却从后头走了上来。他微皱眉,伸手扯了扯姊妹二人的袖口,往礼鑫那头飞了个眼色。
两人不明所以,抬眼望,却见她们二兄正满脸笑容地望着张府那位漂亮千金,颇是真挚的口吻,“张小姐,此处博士讲得不甚分明,我不大明白,小姐可否看在同窗的情谊上,稍稍指点礼鑫一番?”
闻言,娣德美眸抬起,目光从他手中的书册上匆匆掠过,一柳眉霎时便皱起了,道,“博士课上讲得再清楚不过了,你没听见,必是进学不用心。”
二郎悻悻一笑,“是有点儿没用心。”
明珠鄙夷地瘪了瘪嘴,心道你一门心思全都在张家小姐身上,能听得见才有鬼。记得自己有次去找二郎请教兵法课的问题,结果走到那厮跟前一看,他正偷偷地描一副丹青,聚精会神郑重其事,她喊了几声没回应,气得她好几天都心情不佳。
“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妹妹,亏我还以前还时时在他偷懒时给他望风,啧啧,男大不中留。”华珠摸着下巴摇头感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目光晶亮地看向七妹,低声道,“幺宝,你是重生,必然知道这两人今后的姻缘,可能成?”
明珠翻了个白眼,不甚情愿道,“能啊,并且鹣鲽情深,恩爱和睦。”
照着上一世的命数,礼鑫将来的确是要与张府千金成婚。说来也是注定的缘分,上一世没有女太学生入太学这一桩,他们能在一起,这辈子有了这一桩,他们还是会在一起,也算造化。
四娘子听了先是一喜,笑盈盈道,“那敢情好。这张家小姐合我眼缘,模样周正性子也爽利,我挺喜欢她的。”然而笑容还没绽开便僵住了,她想起了另一茬儿,顿时小脸一垮,“照这个说法,上辈子的姻缘难道改不来?”
明珠挽着华珠的胳膊朝外走,边走边摇头,“应该不是。”她上辈子与萧衍几乎不认识,这辈子阴差阳错,还不是成了一段孽缘……
四姑娘心神不定地抚胸口,若有所思地感叹,“最好不是。我与那宣王是真的对不上眼,求老天爷开开恩,千万别让我再嫁给他。”
七娘子大皱其眉。在她心目中,宣王相貌堂堂,品性才学更是百里挑一,配华珠是再合适不过的。她很疑惑,一面上车舆一面低声道,“姐姐,我不明白,五王殿下是极好的人物,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呢?”
“是啊,你也说他是极好的人物,我这村妇性子哪儿配得上他啊。”华珠瘪着嘴干笑了两声,“所以得让人家另觅良缘,千万别被我糟蹋了。”
“……”明珠静默片刻,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驾车的小子驱马前行,车舆滚动徐徐向前,载着赵氏两位嫡女从太学馆回承远侯府。路过市集,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华珠瞧见一处卖泥人的小摊,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扯着明珠的手指给她看,道,“你瞧,两年前的除夕,我偷偷带你溜出府,就是在这儿买的泥人儿,还记得不?”
明珠怎么会不记得。
两年前她在这儿买了泥人,看了烟花,还在这儿第一次遇见了萧衍。那时她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是万万想不到两人会到如今这一步的。思忖着,不由又想起他平日的蛮横与温柔,小脸上霎时滚烫一片。
四姑娘忖了忖,便让驱车的小子停下,一面撩帘子一面道,“反正也路过了,买些回去,也当留个念想。”边说边拉着明珠踩着杌子下了车。
两位娘子如今是太学生,身份起了变化,需守的礼数也不及过去严苛。从前成天呆在府中,不可擅见外男,想出回府更是难比登天,如今好不容易没了那些约束,她们当然要享受难得的自由。
仆从小子们立在一旁等候,恭恭敬敬地等着二位娘子去选泥人。摊子前有三俩孩童,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嘤嘤地哭,阿娘连着哄不住,便掏出些铜板买了个泥人,递到孩子手中,那几个小家伙霎时便破涕为笑了。
明珠目送着一家人行远,唇角也跟着上翘。四娘子在摊前选了会儿,一股脑买了六七个泥人娃娃,她看了一怔,瞠目道,“买这么多,你要开铺子么?”
“哎呀,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华珠笑了笑,眼中的神色有少许的黯淡,“久珠身子弱,出身也不高,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出府。这些粗鄙玩意儿你瞧着不稀奇,她却连见都没见过,买几个回去带给她,也聊以慰藉么。”
七娘子听了不住颔首,“难得四姐姐这样为久珠考虑,她心中若知道,必然十分动容。”
华珠微微摇头,叹道,“同是赵家的女儿,她又与我同岁,我及笄大肆操办,宾客中又有亲王又有公主,她及笄就在下月,却连个请柬都没往外递……”她越说越觉得难受,声音愈沉,“这世道,什么都讲究个出身,其实十分不公。”
“说到底,全是父亲的错。”明珠蹙眉,“若是他一心一意待母亲,便不会娶白氏和柳氏,庶兄庶姊们也不会出生,更不会遭受这些不公了。若是有朝一日,这天底下的男人只能娶一个姑娘,一辈子只能对一个姑娘好,那就万事大吉了。”
华珠抿唇,“你怎么知道没有这一日?世道都是会变的,当然有这一日。”
“真的么?”明珠将信将疑,正要继续说什么,一道诧异的低呼却从后头传来,颇带几分惊喜的语气道:“这不是赵家的七娘子么?”
两位姑娘皆是一惊,暗道哪个不长眼的这样不懂规矩,大街上大呼小叫,非得将她二人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么?七姑娘眉头深锁,不大高兴地回首一瞧,只见对街有一行人,领头的男子身量挺拔剑眉星目,模样十分俊朗,只眉眼间的隐隐有几分暴戾的痞气。
“这人……好生眼熟啊。”四娘子冥思苦想,然而半天都没记起来他是谁,不由道,“幺宝,咱们见过他,你记得他是谁么?”
明珠的目光却瞬间冷了下来,她心道真是作孽,自己与萧家的男人还真是缘分不浅,上回在这儿碰见萧衍,这回倒是没碰见他,却遇上了他的亲兄长。
“是萧琮。”
“萧琮?”华珠蓦地想了起来,“对,就是行六的荣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