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海外蛮夷来一曲 人间旧事隔千年

十一 海外蛮夷来一曲 人间旧事隔千年

齐天月蓦遇宿敌,怒气有如烈火烹油,几难遏抑,但几拍之后,终究镇定下来,心知事有缓急,对方何以明目张胆地叫阵放对,事后再行推敲不迟,眼下第一要务,却是将魏明湖和袁静姝自漩涡中挽回,力保无虞。

方针既定,齐天月不再犹豫,将手中残缺竹笛抛下,一反手掣出肩头灵箫甄陀罗,凑近豆蔻丹唇,芳馨气息灌入,低低挑起一条温润和煦的生机,同那筝声纠缠抗衡起来。

当日雾中斗法,齐天月灵童能力尚未觉醒,筝声已是不能力抗,但却极擅审时度势,批亢捣虚,便只旁敲侧击,煽风点火,行那蛊惑伎俩,齐天月大意失察之下,几番险些为其所乘,赖有司无己出声匡助,终是有惊无险,未遭荼毒,但对那弹筝之人的阴骘狡狯,也是悚然不已,引为生平仅见的大敌,此际二度交锋,更是没有丝毫轻敌之意。

当下齐天月不敢怠慢,全力沉心吹奏,将那一轮箫音鼓舞得圆润无暇,直如幽涧清风,华巅明月,绵绵恬和之意仿佛毂毂涟漪,层层荡漾开来,先将自身一应破绽缺漏尽数弼补竟尽,方始不徐不疾地微一提声作气,稍整声势,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正面迎敌,虽难一蹴而就,却绝少失陷之虑。

当日那弹筝者真正实力远所不及齐天月,不过倚仗天时地利人和,凭借小巧机变,方收出其不意之功,现下相隔月余,双方再行攻拒,齐天月固然今非昔比,却亦惊觉对方居然也是一进千里,虽然立时便被压于下风,却也守得坚韧之极,迥难一击即溃,她心中讶然,暗道自己是天韵灵童,于这音律一道的造诣,无时不在突飞猛进,当世已然鲜有抗手,便连司无己千载道行,现今也要被自己稳压一头,前番较量,这筝声虽然诡变百出,却也暴露了其拙于角力的缺陷,怎地这番重逢,居然犹是这般难斗。

但眼下显然不是品评消长时机,齐天月越迟一刻攻破对方筝声,袁静姝还好,毕竟不曾沉溺,索性无伤大雅,魏明湖的情形可就越要坏上一分了,眼见她玉颜几近惨白,隐隐可见其下走行的淡青静脉,委实再难久持,她生性玲珑多智,一但着相,心魔尤盛,任其迁延,当真不堪设想。

齐天月一念及此,不觉忧心如焚,恙怒微生,明玉双颊也顿时腾起了两朵红云,娇艳不已,倘若对方的鬼蜮伎俩是对她施展,那么纵然不敌,最多自艾技不如人,但眼下将无辜的魏明湖卷入,令她投鼠忌器之余,不禁暗骂对方实在龌龊已极,无耻之尤,没的辱没了这等清弦妙音,好在她虽心绪波荡,神智不乱,依旧锲而不舍地凭借自己的上位实力,一点一滴地同筝声争夺着对二胡的掌控地位,只是神色凝重桀骜已极,既似鄙夷对手,又似颇为自信。

齐心月兀自不知妹妹已然身陷极大棘手困境,只见她弃笛易箫,垂首吹鸣,随即白衣黑发一齐飞扬,满堂灯火辉映之下,钟灵毓秀,恍若明河仙子,端的流丽不可方物,像极了自己之前创作的那件名为‘渴望’的创意画面,齐心月痴痴望着妹妹,不觉已是玉颊潮红,迷目蕴水,兰麝气息也自随着坚挺酥胸的急骤起伏,紧促粗重了许多。

凌百生依旧不动声色地闭目端坐,仿佛除了曲声之外,再无任何值得他关注的事物,凌枫霜大半精神都在倾听场中宫商变换,却又不时若有所思地望上齐心月一眼,间或微一颔首。

最后进厅的两道幽暗身影对坐如恒,便似与场中一切无涉。

此外尚有一人独坐一处僻静角落,本在齐天月进入之前便静静伏案,未曾一动,待得齐天月改弦更张,吹响玉箫,却蓦然抬首,紧紧地盯住了她,低低地“啊”了一声,同时怀中“喵”地一声轻啼,原来居然还抱着一只小猫。

齐天月又同对方折冲一阵,暗自叫苦不迭,她悬心魏明湖安危,业已不顾己身凶吉,反复正奇互变,诱敌深入,但对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任凭她如何示弱逞强,只是一味固守,并不犯险出击,牢牢地将二胡控掌其中,当真稳若泰山,水火不进,形势格禁又令她不能索性直接出手,当下不禁有种一筹莫展的无奈,虽然对方被自己不住抽丝剥茧地削弱,但偷眼去瞧魏明湖气色,已然虚萎之至,便连素来鲜丽异常的两瓣樱唇,此刻也灰暗如尘,只怕等不及自己将筝声击破,便会不支,这场拉锯赛跑,自己多半要输。

齐天月正自踌躇,忽觉怀中橘嘉一阵躁动,将冰滑柔躯攀定了她,未几,已然游移到了她胸前,跟着齐天月只觉心口微微一痛,似是被橘嘉啮将上来,当下忍不住纤眉一颦,几乎便要呼痛出声,总算醒及犹在斗法,生生压了下来,不待她再转念蹊跷,便觉一道尖锐气息自伤处迅即侵入身躯,激冲而至檀中,随后势头大减,似是被什么坚韧屏障阻住了,那锐利气息又复强行突进寸许,终于消散无形。

与此同时齐天月只觉一缕冰凉蓬勃之意便如穿孔气球泄气一般,不断地自橘嘉气息消逝处源源泄出,顷刻便已游走全身,清凉凉的好不受用,四肢百骸便似被明玉加意温养过一般精力迷漫,耳目也自聪灵许多,她心知橘嘉此举必是大有深意,却也无暇细加揣测,依旧全力吹奏玉箫,同那筝声争长不已。

箫音筝声僵持已久,之前齐天月虽是占尽上风,却无能将之一举降伏,然而此时箫音却忽地长声振作,啾若昆岗凤鸣,腾如紫微龙吟,清丽严妙,无不俱足,筝声勉力抗拮几拍,已是左支右绌,败相毕露,双方处境相较片刻之前,判然两别,实难同日而语。

齐天月微觉惊喜,依旧吹鸣不休,只觉一轮轮的声波音相在空气中带出的涟漪痕迹都仿佛一目了然,触手可及,无微不至,无远弗届,那种真如妙境,委实只可意会,难以言表,而对方自屏风之后盘绕出的筝声轨迹也是清晰无比,有如烛照,当下微一意动,催谷箫音轮相,将筝声轨迹根部一一除灭,果然得心应手,无往不利。

大厅之中原本灯火熠熠,有若幻海,此刻纷纷光芒却万流归宗一般汇涌向了齐天月,一时间雪衣披彩,墨发挥影,绛唇生毫,绚丽万端,齐心月痴痴望着妹妹,浑不知是真耶幻耶,天上人间,今夕何夕,只是娇喘难捺,妙目早已失却清凉,变得绵郁如火。

凌家父子再度交换一道眼神,便又变得和那两道对坐身影一样无动于衷,寂然端坐。

袁静姝同齐心月神情相似,所不同的是望向齐天月的目光中,少了几分炽热,多了几分欢爱。

那抱猫身影却仿佛对眼前异状视而不见,只是牢牢地盯住了齐天月。

柯吉士也似乎一无所感,只是自顾弹奏,倒是魏明湖的剪水瞳仁中燃起一抹亮色,将层层云翳刺穿,虽然凄声依旧不觉发出,却已多少回复了一些生气。

凌葭霜沉睡依旧。

光华流聚,顷刻将齐天月映照得仿佛月光公主,便连无形无质的箫音,也像是被镀染得色彩斑斓,宫商角徵羽变徵变宫正同赤橙黄绿青蓝紫逐一对应,在空中凝结成一道道波动晶莹的旋律,缓缓流荡不休,将筝声次第压下,再过片刻,但听筝声戛然而止,声息顿敛。

魏明湖不受拐带,毫无反抗余地地被齐天月扳回正途,眼神中的决绝凄怆之色也得以渐次融解分化,只是流波婉转,偶尔偷眼去瞄齐天月,目光却是纷杂暧昧难言,难辨喜忧,终究是缓缓奏完一曲。

漫空玲珑闪烁的光明箫音又自辉映一阵,渐渐黯淡消散,终至于无,便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魏明湖蓦地娇躯一晃,似是再难撑持,便欲软倒,斜刺里袁静姝连忙将她一把扶住,只见她洁额之上冷汗涔涔,不绝渗出,不禁大感惊惶,求助地望向了齐天月。

齐天月侧过身子,将三根修纤玉指飞快地在魏明湖素腕一搭,蛾眉稍展,螓首微颔,低声道:“不碍事,阿姝你先带明湖下去休息一下。”

魏明湖苍一瞬不瞬地盯着齐天月,苍玉般的俏面上神情瞬息几变,琼口翕张几回,却终于没能说些什么。

袁静姝对齐天月从来言听计从,当下揽定魏明湖,对屏风道声:“抱歉。”方始相偕归座,她家教严规有素,生性柔和雍容,虽然明知魏明湖的不适多半同那屏风之后的筝声有关,却依然不缺礼数。

齐天月一拍兀自出神的柯吉士,道:“《阳春白雪》”

前次在蓝色蔷薇酒吧,为助姐姐从凌枫霜和龟田太保那里脱困,齐天月已同柯吉士通力合作过一次,此刻她一言既出,柯吉士当即领会,十指一抡,奏起了齐天月点的曲子,顾名思义,《阳春白雪》描述的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生机重现的初春景象,故尔全曲清新流畅,活泼轻快,几拍奏过,登将空气中残留的紧张不安掩盖下去,自《二泉映月》消歇至《阳春白雪》奏响,不过描一弯眉功夫,除当事人外,未有以为异者。

齐天月强抑如沸心绪,仍将甄陀罗一摆,再度吹起,同柯吉士偕奏无瑕,一面却运用起刚才获得的能力,分出一缕细音,逼束成线,避开余人耳目,将自己的质问递入屏风背后,“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明知对方极有可能是冲着她这天韵灵童和《长生曲》而来,但总没有自己交老底问人家是不是为这些来的道理。

屏风后的筝声被压下之后,便再无异动,此刻齐天月聚音成线,逼问过来,方听弦声一响,一人道:“小姐,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人委实奸猾之至,不但没有吐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甚至谨慎到了连齐天月的姓氏都不加称呼的地步,叫齐天月无从推研他的半点底细,声音也是平板呆直,性别年龄均极难辨,同样凝聚如丝,只落入齐天月耳中,近在咫尺的柯吉士一无所感,自顾弹奏不休。

齐天月闻言半晌不再发问,又默默随着柯吉士偕奏一阵,白皙俏面之上红云流动,如玉酥胸急骤起伏,委实娇娆难方,她拧眉有顷,忽道:“林,随便你怎么对付我,我都无所谓,栽在你手上也不会有半句不服,但你要记住,如果你胆敢用我身边的亲友安危来胁迫我的话。”

说到这里齐天月不禁担忧地向不远处已经恢复精神同袁静姝和醒来的凌葭霜说笑不已的魏明湖飞觑一眼,方沉声道:“那我们就是不死不休!”说到这里,语气已是斩钉截铁,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齐天月先被对方的无耻手段激得大怒欲狂,又兼魏明湖处境不妙,更是郁忿难已,然而待得见到魏明湖安然无恙,心头怒气也就稍平,烦躁既去,清明更生,微一思忖,便将屏风背后之人的平板音调同那日林的突兀口音联系起来,只觉二者虽然相去甚远,但其中具体而微各处,却极其类似,林既然身为傀儡师,操偶千万,抑或化身千万,想来当非难事,变音易声,更是举手之劳,当即不加思索,叫破了对方来路,又复忆及早在一月之前,对方便已对自己觑机下手,彼时若无司无己,定然不免,不由对此人的深沉隐忍又自惕然几分,只是对方今夜何以在大庭广众之中径去偷袭魏明湖,而非针对自己发难,她却犹自摸不着头脑。

齐天月重生以来,屡历奇变,兼之自身莫名因素,已将前世桀骜脾性消磨大半,甚至变得有些柔懦,但此刻被对方逼入绝境,倘不奋起抗争,自己蹈难不说,瞧对手志在必得的态度,势必牵连身边无辜之人,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想到阿姝,霜儿,小颜,明湖这些青春靓丽的女孩因为自己的牵连而倒在血泊中辗转呻吟的惨状,齐天月便只立觉有一股冰凉之意灌顶至踵,令她艰于呼吸视听,几难复常,更遑论同自己两世相依为命的至亲姐姐也有可能遭受荼毒连累,这一点齐天月简直连想的勇气都提不起半点来,只消稍微一动念头,便有种眩晕软倒的感觉。

故尔适才那一番铿锵言辞被齐天月说来,直是掷地有声,凛然生威,却也不难理解,便是弱如猫犬,倘若遭受极大胁迫又无法摆脱,也必然蜷躯耸毛,怒视低嘶,无他,鱼死网破之际,别无选择罢了。

至于司无邪,齐天月却不再多虑,她们彼此已成为对方惟一的至高存在,一人不测,另一人自然生死相随,倒令她省心许多。

那人闻言,不由笑道:“你多虑了,其实你只要交出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立刻收手,不再插手。”他狡诈谨慎,依然不吐露半点讯息,便连齐天月对于他身份的判断也回避过去,当真奸猾至极。

齐天月冷笑一声,道:“说的好听,你们想要的,怕是还有我这个人吧,难道要我束手就擒,闭眼等死?”

那人这次沉吟片刻,方道:“这点你不必担心,我们只要东西,对你这个人,不是很感兴趣。”

齐天月心下微奇,不禁问道:“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底细么?”

那人哑然失笑,道:“知道是知道,不过还是有些怀疑,先是曾经在飞机上为了无关人的生命甘愿屈服,刚才我出手测试,你又为亲朋过多担心,这不太符合你应有的身份,或者是另有其人。”

齐天月心中突地一跳,暗道原来你暗算魏明湖的目的还是在于我,总算被我抓住一次,同时又觉对方言语闪烁,应有不尽不实之处,当下怫然道:“看来你很清楚我回国前的那次劫机遭遇了?”那次劫机,先后共有两波不相干的劫匪,齐天月至今不能猜出他们各自来历,索性用来试探这人口风,纵然一无所得,却也不虞有甚弊端。

那人似是自知失言,不再接茬,齐天月静心等待一阵,同柯吉士一曲《阳春白雪》堪堪演尽,却依然不得回复,不由心中微觉诧异,当下分出一道无形音相,绕过屏风,向发声之处探查过去。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涅盘之旅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涅盘之旅
上一章下一章

十一 海外蛮夷来一曲 人间旧事隔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