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对于护国公府上的情形,早在安王成亲之前,雨就一清二楚。
护国公子嗣单薄,只有两个儿子,皆是嫡子,闻人诗和闻人语的父亲闻人哲是长子,也是世子,他们的叔叔闻人啓是次子,当年护国公随太。祖爷上战场时,闻人啓还在国公夫人的肚子里,据说,护国公在战场上受了伤,后来封了爵位,虽也娶了几房妾侍,却都没有再生养。
近二十年来,在太后和皇上的扶持下,闻人一族迅速壮大,闻人哲和闻人啓都官居高位,自然也为闻人家大肆开枝散叶。
就拿闻人诗和闻人语的父亲来说,他既是护国公世子,也是工部尚书,正房世子夫人乔氏生了三个儿女,闻人诗是嫡长女,弟弟闻人诣是嫡长子,闻人语则是小女儿。侧室何姨娘生了两个儿子,闻人诤和闻人诰,姜姨娘生了一个儿子,闻人谌,侍妾田氏生了闻人哲最小的儿子,闻人诹,还不满周岁。
虽然因为夏朝的两个皇帝都不是嫡子,皇室之内并无嫡子立太子一说,且皇室子嗣精贵,晋王虽不是嫡子,却也在嫡子安王之前出生了。然而,受前朝影响,在夏朝百姓心中,嫡子的份量却是非常之重。大户人家的规矩,嫡子出生以前,侧室皆不允许生养,所以直到闻人诣出生之后,最受宠爱的何姨娘才被允许怀孕,她的肚子无比争气,一下子便生了个双胞胎,也就是闻人语的二哥、三哥,闻人诤和闻人诰,而姜姨娘所生的闻人谌才刚满四岁。
闻人哲有八房妻妾,七个儿女,他的弟弟闻人啓比他更甚,只不过闻人啓是两江总督,长年住在江宁,只有回京述职时才会住在府内。雨只觉得头疼,这偌大的护国公府,护国公的妻妾就一堆了,世子又娶了那么多房的妾侍,待到总督大人回京时,莺莺燕燕的一院子,真是想清静也清静不了。
那个叫做迎春的小丫头,又絮絮跟雨说了许多内院里的事,那日之后,雨避着不见世子夫人和安王妃,只招了这个小丫头来单独伺候,推说一场大病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迎春应该是自小就服侍闻人语的,比她年长不了几岁,带着几丝疼惜和怜悯,便都竹筒倒豆子似地告诉了雨。
护国公府的二小姐闻人语今年年方十二岁,自何姨娘生下双胞胎后,气焰水涨船高,无比托大,偏又生得美艳,很得世子爷的欢心,世子夫人乔氏怀着闻人语时,没少受气,所以闻人语胎里积弱,又是早产,从生下来身体便不好。数日之前闻人语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昏厥,差点没了呼吸,凶险无比。迎春一直说,多亏了回春堂的胡大夫医术高超,宫里又派下了太医,这才救活了二小姐。
雨闭上眼睛,暗自想着,这真正的闻人语只怕和自己一样,已经死了,她借尸还魂来到了这具身体里,却猜不透老天爷的用意。上一世,她多么盼望自己有一个如闻人诗一样尊贵的身份,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到安王身边,可如今她的身份真的和闻人诗一样了,她却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别说她如今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这见风就倒的孱弱身体能撑到几岁还未可知。
想到安王,雨心下又是一痛,她还记得临死之前的最后一眼,安王流着泪,满眼的恐惧和焦急。明明他派出了杀手,想要致她于死地,却又因为她的死如此难过伤心,雨不解,不过还好,老天爷给了她去寻找答案的机会。
想通了之后,雨不再抗拒喝药,乖乖配合大夫调理身体,一开始她是怕安王妃给她下药,可如今她既成了她“最疼爱的妹妹”,便不会再有这层担忧。她也不再避着乔氏和安王妃,只不过,她见到安王妃时,心下依旧别扭,做不出一副与她十分亲昵的模样。
乔氏一直对闻人语十分歉疚,便百般呵护,毕竟是她自己怀孕时与何姨娘怄气,才会让闻人语胎里不足。自大女儿出嫁之后,乔氏才彻底将何姨娘打压了下去——就算她一胎生了两个庶子又如何,安王妃保不齐就是未来的皇后,有本事她也生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出来?不过庶女配皇子,最高也只能是侧妃。更何况,她还有个小女儿,比大女儿长得还美,护国公世子有五个儿子,却只有两个女儿,都是出自她的肚子,有当今太后在,闻人家必定是要出一位皇后的。
如此十日之后,雨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当年跟着师傅习武练习内功之时,学了一套呼吸吐纳之法,她没有力气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便按照此法练习呼吸,再加上配合大夫的药石调理,以及乔氏的精心照料,已经可以自行坐起了。
安王妃虽然不明白这个嫡亲的妹子为什么忽然和自己生分了,却也十分高兴,殷殷嘱托了几句了之后,便动身回了安王府。雨深深吸了几口气,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她与安王小别了半月,今晚相聚时,会做些什么?雨沉默地靠在床边,她“死”了半个月了,想必父母和弟弟此刻还沉浸在伤痛之中,弟弟在私塾读书,家里一切开销原来都靠着她的份例,如今对他们来说,便是天塌了一般,想到此处,雨心下着急,不禁盼望着这身子赶紧好起来,能行动自如,可以回家看看。
在安王府的时候,雨时常与安王一起用饭,王府富贵鼎盛,什么都有,不过安王不甚讲究这些,一些补品虽然也用,但毕竟是体态康健的身子,不需要大补。可闻人语自小胎里积弱,身份又高贵,各种名贵补品便每日流水样的送了进来。雨一心求好,送来什么便吃什么,即便吃不下,也会强逼着自己多吃几口。乔氏和下人们惊奇之余,不由得面露喜色,上一世的闻人语,每顿能用那么几小口粥便已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雨渐渐弄清楚了如今在身边伺候的几个下人,其中最得力的应当是这个迎春,她自被卖入护国公府起,就分配给了当时刚刚出生的闻人语,两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闻人语也很是喜欢她。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大一些的丫头,铃兰、萱草、白芨,皆是以花命名,看来这个闻人语年纪虽小,却也极为风雅。下人们中地位最高的,便是闻人语的奶娘——陈嬷嬷,统一管理着房中的丫鬟,以及在外间洒扫的小奴。闻人语住的院子叫做木槿轩,院子里种了许多木槿,迎春向雨形容着,等到了七月间,满庭院都是紫色的花,看着赏心悦目,闻着淡雅清香,令人沉醉。
雨微微一笑,木槿么……朝开暮落,却生生不息,历尽磨难而矢志弥坚,这具身体的主人,曾有那么强烈的求生**,却也逃不过香消玉殒的宿命。
自雨可以自行坐起后,乔氏便每日来同雨一起用晚饭,见雨吃的香甜,她也忍不住笑容满面,一面吃,一面絮絮叨叨和雨闲话着家长,所念叨的无非就是她的哥哥姐姐——闻人诣学业上如何如何争气,闻人诗与安王如何如何恩爱,每每乔氏提到安王之时,雨的心都会一沉,只保持着面上的微笑,沉默地听着。看得出来,乔氏对这个女婿极为满意,又对皇家内不尊崇嫡子的行为十分不解,隐隐担忧着安王将来是否能继承大统。
母女俩正用着饭,陈嬷嬷进来行了个礼道:“夫人、二小姐,老太太身边的孙嬷嬷来了,说是老太太赏下了虫草鸭,给二小姐补身用。”
乔氏搁下筷子道:“快请孙嬷嬷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老妈子便带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向乔氏和雨行礼,乔氏上前虚扶了一把,雨见乔氏对她如此客气,便露出了一个笑脸。孙嬷嬷打量着雨的气色,笑着说:“二小姐的气色眼见着是好多了,如此,老太太也可安心了。”说罢,她挥了挥手,身后的小丫头忙把提着的食盒摆在饭桌上,一旁候着的铃兰和萱草将里面的一个陶罐端了出来,刚一打开盖子,就闻见扑鼻的香气。
孙嬷嬷笑吟吟地说:“今年虫草收的晚,上贡的也比往年少了一些,这些还是太后娘娘赏下的,老太太说,二小姐身子弱,叫做了虫草鸭送来,给二小姐补补。”
乔氏感激地说:“多谢老太太惦记着,语儿如今还不能下床,待她好了之后,一定带她亲自去给老太太请安谢恩。”
乔氏看向雨,雨反应过来,忙说:“麻烦孙嬷嬷亲自送这一趟,回去还请替语儿好好谢谢老太太。”
孙嬷嬷笑了笑,夸了句二小姐孝顺,又与乔氏寒暄了几句,末了让陈嬷嬷送了出去,还收了一个小布袋子。
乔氏打发了下人出去,看着雨道:“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雨有些讪讪:“这次病了之后,总觉得脑子昏沉沉的,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
乔氏叹了口气,盛了一碗虫草鸭摆到雨的面前:“老太太还肯疼你,表示你爷爷还看重你,娘这才放心了,虽说你爹爹只有你和你姐姐两个女儿,可二房那里,还有你好几个堂姐妹,语儿,你一定要赶紧好起来,别让你爷爷把你当了弃子,二房的女儿若兴起来,保不准你爹这世子之位就要换个人了。”
雨笑笑说:“不是还有姐姐吗?”
乔氏皱了皱眉:“安王是嫡子不错,可晋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至于齐王和蓉贵妃……唉,天家的事情,娘是看不透,来,快把这虫草鸭吃了。”
雨应了一声,低头吃了起来,心中第一次生出了计较,那个皇位,真的如此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