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天不亮,外面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仆佣们开始打扫卫生。
这里的一切都有着明显的等级标志,甚至包括衣服的样式和颜色,稍有不慎,就是杀头的大罪。在纪府的时候,我曾经心血来潮悄悄把衣衫改成收腰的,被贴身丫鬟看见了吓得立刻把它烧了。
这是她的权利。
虽然我是主人,但是她却有责任“看着”主人。一旦主人做出任何不适当的举动,她有权在第一时间进行“有效的”劝导。这是府里的纪老爷,或者全社会赋予她的权利和权力。
在这方面,我是奴,她是主。
面对小丫鬟的横眉怒目和眼泪横飞,我也只有乖乖待着。听她急切的解释,我才知道,我心血来潮的举动会让她轻则挨揍,重责丢命,而且,纪大人也会因为我一时的“不检点”被城中御史弹劾!
没想到这里的规矩这么多,好像我在的那个花轿,虽然很大很空,但是能让人活动的空间几乎没有……
这具身体的主人貌似阶级地位很高,但是谁也不知道将来她要面对的是什么。
起身梳洗,想了一下,这里没有老头老太太一类的,还是去拜见一下地位更高的某女吧。
“纪夫人请留步。”走到门口被挡住了,“将军说我家小姐昨夜太辛苦,今天要好好休息。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闲杂?我是——闲杂人等?
火药味骤然上升,问题是我心里竟然平静的很。不是那种不在乎的平静,是经历太多了,类似麻木的平静。甚至不用多想,我就自然的做出了反应。
“既然如此,妾身就不打扰夫人了。缀玉,”我叫来陪嫁丫头,把带来的礼物奉上,“妈妈怎么称呼?”
“不敢当,老仆姓胡。”
“胡妈妈,这里是红锦的一番心意,请夫人笑纳。”
太师府财大气粗,自然不把这点小礼物放在心上。关键是礼物代表的人的态度。可是我还不太愿意自动的跪下谦卑的去舔上官飞花的绣鞋,所以在献完礼后,便乖乖的退回自己的厢房了。
“哼!假正经!”胡妈妈低声嘟囔,裹着心里一轮的火炮呼啸而来。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着:莫非今后要永远这般吗?
下午再见上官飞花是在花园里,杨不愁正听她弹琴。
是杨不愁派人叫我过去的。
“见过杨大人,上官夫人。”礼仪是学过的,用奶妈的话就是“小姐真聪明”!可惜时间短,除了礼仪,什么都不会。大家以为这是后遗症,反正能捡条命交皇差保住全家就已经阿弥陀佛了,谁还理我会不会《汉宫秋》!
“姐姐真客气!”上官飞花掩口轻笑,并不起身,“都是侍奉夫君的,何必分那么清楚。您比我长几个月,不如我们以姐妹相称?”
“多谢飞花妹妹。”她是太师的女儿,该有的礼数和尊敬一点也不能少。官大一级压死人,女人的阶级高也能压死低阶级的。
上官只是嗤嗤的笑着,既没动身,也没回礼。
“坐吧。”杨不愁矜持的坐在一边,脊背习惯性的挺直。与新婚之夜相比,此时看他仿佛生疏了许多。阳光下,杨不愁宛如白衣素服的神祗,那种居高临下的关怀令人望而生畏。
我只看了一眼,便深深的低下了头。那是从小养成的骄傲,众星拱月中形成的等级差别。每多体认一分,心里便多一分惶恐,战战两股,几欲逃走!
落座后,敬茶对饮。一口茶没有喝完,飞花浅笑盈盈:“听说姐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不如指教一下妹妹的琴艺?”
杨不愁神色轻松,微微点了一下头。可是据我所知,这次他被调回京城系明升暗降,爵位固然提高了,可是军中的实权已经削掉不少。至于是谁的主意,我却闹不清了。反正没有圣旨他是回不来的,但是太师也能让皇上下旨。当今圣上名为亲政,其实还要受太后和太师的制约,这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
喝下嗓子眼的水,我也只能无奈的赔笑:“妹妹不要见怪,夫君恕罪。只是贱妾曾染大病,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
“哦?”飞花比杨不愁还感兴趣,看来这是第一波醋海攻击潮,“姐姐身子一向大好,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抬眼先看看杨不愁,丹凤眼原本狭长,很难看清里面的神色。只是从他微微侧过来的身子觉得,他似乎也很有兴趣。
人家有备而来,估计能圆的谎都想到了。我只能实话实说:“病来如山倒,它也没和我商量,所以实在没法拒绝。”
“咯咯咯”姹紫嫣红的院子里响起飞花的娇笑,是真的开心!我羡慕的看着她,如果我能忘的像白痴一样是不是也会这么开心呢?
手上一热,我的心突的动了一下。低头看去,杨不愁的手正覆在的手上。有意?还是无意?我拒绝做无谓的推测。
探究一个异性的心思是危险的开始。我奇怪自己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难道我很有经验吗?昨夜那么自然而然的抚摸自己达到**,仿佛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以前是什么样?
飞花的笑声嘠然而止。
年纪轻轻的她还学不会掩饰,爱与恨的转变总是那么鲜明。杏仁儿一样水眸怨恨的看着杨不愁伸过来的手,气氛骤然紧张。我只好借着取茶点,轻轻的把手撤出来。杨不愁没事儿人似的笑笑,是那种男性骄傲的笑容又带些——不屑?
然后轻轻转过身,拍拍飞花的后背柔声道,“小心点,不要呛着。”宠溺的表情可以醉死人。
垂下眼帘,大脑自动清空,三秒钟后才恢复运转,那两人之间甜的呛人的暧昧已经不见了。
“不愁,你看纪姐姐真会开玩笑。快笑死我了!咯咯咯”又是一连声的娇笑。
这回已经不那么真切。借着笑声,整个人倒进杨不愁的怀里,娇小的身子带着挑逗微微起伏。我有些走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杨不愁低头亲了一下她,将她扶正,点着她的鼻子笑骂道:“调皮!不可以这样说你姐姐。”
谈笑间,名分已定。我忍不住要为这个男人击掌。
飞花要的很清楚,她要这个男人毫不保留的全部的宠爱;而我——
在杨不愁看来,似乎是名分、是地位、是尊重。
我微一阂首,表示谢意。这种微妙的东西,说出来就是砸锅。上官飞花得意的瞥了我一眼,我心中好笑,也只能垂目喝茶,不予理睬。
“好吧。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我就不明白了。说起来纪家在京城也算是显赫人家。听家父说过,纪大人进士及第的时候还是家父的门生,那时与纪夫人也是刚刚成亲。算算日子,青月姐姐不过比我大四五岁。我看红锦姐姐也不过与我差两三岁的样子,怎么就一直没有听说啊?”
飞花啊飞花,你要的都给你了,何必苦苦相逼?大小姐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也许她要的不仅仅是宠爱,就像我要的也不仅仅是尊重。
杨不愁,你的麻烦不小。
我低着头眼风斜斜的扫向杨不愁,细长的丹凤眼低垂着,嘴角似抬非抬,看不出喜怒。不过直觉告诉我,他在看我。赶紧收敛了目光,此时唯有沉默吧?其实,纪家的人也没有交代清楚外面是怎么“具体”解释的,这里面当然包括流言。
上官飞花娇懒的半倚在榻上继续用悠闲的语气聊着:“夫君可知道,小的时候我也曾和青月姐姐一起玩耍过,只是后来长大了才减少了来往,怎么没听她提过您呢?”
青月就是纪家那个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侠女”女儿,绰号“湘妃”。想来容貌和武功都不差,也有侠义之风,
现在的上官飞花当真是步步紧逼,一点不让。我拿起手绢擦擦嘴,做出专心聆听的样子,尽量让自己显得无辜。
“唉,当初圣旨传下来的时候,家父也曾经提起青月姐姐四海为家,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当时,还颇为纪大人担心。”
“啊?担心什么?”我愣愣的问了一句,随即醒悟似乎有些不妥。
“哎,这部明摆着嘛。到时若不能奉旨成婚,就是抗旨啊!可是要杀头的!”飞花满脸惊惧,似乎被杀头的是她。
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呵呵,这里面的见识我就不如妹妹见多识广了。不过,我记得圣旨里也没有说一定要青月姐姐出嫁啊。”
“可是——”飞花微微前倾身子,神秘的低语,“那时候,满京城都不知道有个红锦姐姐呢!”
我立刻斜看了一眼杨不愁,连他的身子都微微动了动,看来这个问题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
“唔!这个……”我喝了口水,突然觉得想上厕所,慢慢说道:“妾身也知道坊间多有流传,各种说法都有。不过,我想……如果妹妹真的对姐姐的身世感兴趣,等三天后回门的时候不妨随姐姐同去。家父一定乐意解惑。”盖上茶碗,“嘎答”一声脆响,好像剧终时的铃响,“啊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家父也曾经教诲:谣言止于智者。妹妹说呢?”
我也掩口葫芦而笑,上官飞花脸色变了几变,倒是杨不愁眉毛动了动,似乎有些吃惊。
上官飞花脸色涨的通红大声说:“难道那些说姐姐的亲娘本是青楼女子,说姐姐随母亲在青楼长大,还……”
“住口!”杨不愁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方才的宠溺判若两人,“飞花,红锦,你们都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这等市井流言庸俗低级,听了都污人耳目!不要再说了!”
话说的有些重了,上官飞花忘了,我的过去再不堪,现在也是杨不愁的妻子。他可能不在乎纪红锦如何下贱,却绝地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有任何污点。这是我的体认,从他的反应看,似乎也没错。
上官飞花脸色骤变,眼里立刻吣了泪花,闪闪的好像要落下来。只在将落未落时,透着一股子不甘心和无限委屈,煞是惹人怜爱。不过,这种表情也就是看看,若是诉诸语言恐怕就没那么可爱了。随着几次明显的深呼吸,上官飞花终于开口道:“是。不过,妾身以为这次会是青月姐姐来作伴儿呢!”
她扭过头去看着杨不愁,下巴微微扬起,透着几分挑衅。杨不愁连头也不抬,只是淡淡的说:“圣上的意思都在圣旨里写着,做人臣子的只是按圣上的意思办事,没得随意揣测。青月已回京城,现在公门办事。你若是想她,寻了好日子把她叫来便是。”
口气已经缓和了很多,终究是恩爱夫妻,没那么大的火气。我像看戏一般,心里凉凉的评价。
“哼!”上官飞花挣回些面子,大概仍然记着“前仇”,轻轻的哼了一声,顺带炫耀的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听说夫君这次回京,是青月姐姐一路陪伴?”
杨不愁眉头皱了起来,我才发现他的眉形很漂亮,和丹凤眼配起来倒也应了那个形容词“剑眉朗目”。上官飞花也在察言观色,见状不好,晓得自己过了,赶紧转圜,嘿嘿干笑两声,转身对我说,“纪家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一个英姿飒爽女中豪杰,一个温柔贤淑美丽大方。将来若是能同事一夫,也算是美谈一桩了!”
那两声干笑,仿佛立刻吸干了她满身的灵性,人也变得干瘪苍白,我皱眉移开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妹妹谬赞了。哪有妹妹玲珑剔透,解语察人,以后姐姐愚钝的地方还请妹妹多多照顾提点。”
她也算解语花吗?
我心里暗暗一晒:杨不愁不是说了“不可以这样说姐姐”了吗?你怎么就没长耳朵呢?看杨不愁的脸似乎都黑了。
按下幸灾乐祸之心,我也大概明白杨不愁非常不愿意让别人,哪怕是“内子”问他的事。不过,这样的一个人肯告诉飞花是纪青月一路陪来的,恐怕这个飞花也不止是内子的身份那么简单。
我对自己的“先验”几乎习以为常了。男女之间,我似乎感慨不少,而且也颇为擅长揣测男人的“险恶”。
阳光下的茶宴,在刀来剑往中结束。后来,杨不愁若有所思的眼光令我如坐针毡。我担心,和上官飞花说的越多,就越让他了解我。而我很不喜欢被观察的感觉。
上官飞花低头弹琴,杨不愁坐在小亭的正首,我在他的左手。一首曲子用现在的时间换算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我觉得自己的腰都快僵了。再不活动一下,肯定会断掉。
桌上的水果都是削好的,可是我盯着那把银白色的小刀竟有一种冲动,想拿起来耍耍。
怎样耍?我还没想好,但是那种冲动却是非常非常的强烈。
旁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盛着葡萄的盘子推到我的面前。抬头一看,杨不愁点点头,轻轻一笑。丹凤眼因为轻松多了许多柔和,我不敢多看,拿起葡萄一点点的吃着……
入夜,杨不愁如期而至。那个“板凳”的威胁始终在耳边回响。
他要检查我,若是被杨不愁破身,我会被宰掉的!
可是,杨不愁并不知道这些。他伸展双臂站在我面前,让我帮他解去衣服。慵懒的神情不像一员武将,而应该是个文臣才对。能屈能伸大丈夫,在妇人面前一样“伸缩自如”。
外面月色朦胧,我慢慢的解着,心里思索着对策。
杨不愁也开口了:“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借着行礼,停下来不解衣服。“板凳”怎么还不来啊?我一个人能撑住吗!
“哦,不必多礼。”
“是!”再来一个,被杨不愁托住臂肘。
“好了,好了!你能记得多少?连父母都不记得吗?”
这话问的——好像他不相信我是纪家的孩子似的。唉,他们一个个都和人精似的,又有那么多千里眼耳报神给他通风报信,哪是我能对付得了的?只能含含糊糊的应下:
“确切的也不好说。不过忘得是有些多。”
“呵呵呵,哈哈哈!”杨不愁突然仰天大笑。我赶紧松开手,刚解开外袍的襟袢。即使照这个速度,一晚上也足够解开了。
真恨不得让“板凳”一刀杀了,也比在这里磨叽强!
“好吧!我姑且信你。”杨不愁突然收住笑容,语气严厉的说,“我不管你是哪里人,什么背景,什么来历。既然入了我杨家的门,做了我杨家的媳妇,就老老实实的守着我杨家的规矩。白天我看你挺机灵的,不过还是有些不懂规矩,今后妈妈们会多多指点你。你要虚心学习,不要丢了杨家的脸面。你和飞花,我会一视同仁。不过,要是背地里耍把戏,坏了杨家的名声,可别怪我不客气!当年纪大人也曾有恩于我——”他的语气又突然放柔,搂着我的肩膀,在耳边低声呢喃,“他既然认你,我也不想难为你。至于你的过去,希望你好自为之!何况——”杨不愁轻佻的抬起我的下巴,“我也不是柳下惠,你这样一个美人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说完,伸手就要自己解衣。
我想都没想,上来拦住他:“夫君不可!”
嗯?丹凤眼突然睁大,威胁的瞪着我。
我赶紧解释:“贱妾回来时才发现癸水已至,还请夫君见谅!”看他还是不信,我只好继续解释:“本来应当重新择日的。只是皇命难为,贱妾的身子一向不好,癸水之期始终不定,所以——”
杨不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才冷哼一声:“为什么没有标记?”
啊?这个还要标记?后来我才知道,女人来月事的时候,门上是要挂一种辟邪的草的。不过我根本就没来,妈妈自然不会悬挂。可是杨不愁不会检查,也不会追究,只是觉得很没面子,败兴的离开。
呼——
瘫坐在床边,扶着腰,那里酸疼至极。癸水可能这几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