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第 57 章

吱吱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糟糕了,但是小丫头已经对这个称呼有了条件反射,叫别的名字也不搭理。杨不愁想了想,干脆改成同音字,名字变成杨莫芷。墨墨随了杨家的排字,幸好排下来也是个“莫”。

孩子的名字都定下来时,杨不愁鼓掌大笑:“莫离莫止,蝴字!诶,红锦,你看我们的孩子都希望我们莫离莫止啊!”

爱不分离,爱不停止吗?的确是个好想头,我看着纸上的名字,心里酸酸的。

“诶,你怎么又哭了?”杨不愁赶紧抹眼泪,粗糙的指腹沙啦啦的疼,“你怎么啦?最近动不动就哭?连墨墨都问我呢。”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哭,抽抽着擦掉眼泪说:“是吗?当然是你欺负的。都怪你,都怪你!”我转身推开他,赌气往回走,边走边说:“你干嘛让我这么幸福,干嘛给我那么多希望,你让我将来怎么办?”是啊,万一将来这一切都成空,我该怎么面对失落呢?我该怎么重拾希望呢?

“胡说什么呢!”杨不愁紧赶两步追过来,“将来我们只能比现在更好,不许胡思乱想!”

有没有听说过幸福多了也会让人承受不住,快乐太多了也会让人崩溃?尤其是这一切都建立在薄如蝉翼的基础之上,我现在越来越害怕一觉醒来,他的手再次松开!

“红锦,我们不会再分开的!”他的胳膊像铁箍,匝得死死的,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够,紧紧的贴近他的怀里,不留丝毫缝隙。柔水统统落进他心里去!

似乎要印证杨不愁的话,平静的生活一直无波无澜持续了五年。

墨墨的小身板无论怎么练都是筋巴瘦,胃口很好。在杨不愁的教育下,对自己的小伙伴也有了些大将军的风范,举手投足都是“横横”的。杨不愁揽镜自照,长长很纳闷的问:“我有那么凶吗?”凶不凶看看他的大胡子,和突起来的肚腩就知道了。年纪大了,身材也有些走形。不过肌肉还是很结实,一个中年人的相貌。

“英俊吗?”他厚脸皮的问。

“嗯,还行吧!”

“什么还行!”他不满意的返,又看看镜中的自己,“昨天我去张老儿家里做客,他那个小七老没事往我身上靠。哎,我躲都躲不开。”

“是啊,你骄傲,你自豪!那你再娶一个呀!后门都快被你儿子拆烂了,进来出去的多方便!”

“啧啧啧,吃醋了吧。我就是说说,你怎么就见不得人家说我好呢。再说了,我就是想娶,也没那个心力了,光应付你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他嬉皮笑脸的凑过来。

我推开他:“讨厌,乱说什么!”嘴角却是忍不住的吊起来。他在私生活方面的干净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我发现他对人的兴趣,远远低于训练庄丁,管理庄园这是事务的事情。当然,还有杨家暗中的庞大产业,每每会把他搞得精筋疲力尽,叫苦不迭。

“那你可以不要啊?”有时候被他喊烦了,我也会说些风凉话。

他却认真的说:“那怎么行!这是爷爷传下来的,我可不能当败家子。等墨墨长大了,交给墨墨,咱们就轻省了。”

我描着绣架:“等墨墨?我看有的等了,他那子,当兵还差不多。”

杨不愁挺胸腆肚,“将门虎子嘛!”

我心里一沉,墨墨的身世这时候反倒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将来若是有人挑拨离间,我不想见他们父子反目。况且他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孩子才六岁,也许不用说,但是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告诉他的。

莫芷好像有些先天不足,大夫说是因为母体太弱了。杨不愁一直很努力的造人,无奈我的肚皮似乎不太争气。根据我自己的观察,至少可能是那里有些炎症,不一定是我的问题,也许杨不愁那里年轻时不注意也有关系。先慢慢吃药调理吧。

吱吱都五岁了,出于强身健体的目的,我们让她跟着墨墨一起练武读书。

墨墨自从“受教”后,男一视同仁,都成了他手下的兵。我告诉他,不能这样训练。他问和老婆有什么区别,我一时语塞。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人,怎么知道和老婆的区别。让他去问杨不愁,杨不愁心知肚明,却无法对一个九岁的孩子说。只好板着面孔说:“不许欺负吱吱!”

墨墨口服心不服,暗地里使绊子。没多久,竟然把文静的吱吱搞得跟假小子似的。虽然还是闹病,不过都是小孩子的常事了。我松口气之余,也知道墨墨已经学会了阳奉阴违,杨不愁作为父亲威信正在受到挑战。但是,这是他们父子的事情,我没必要掺和,继续演好慈母的角。

吱吱好静不好动,尤其喜欢跟着杨不愁看账本,对我画的那些阿拉伯数字非常好奇。我也捡着一些记得起来的数学题教她,更多的时候,是她自己找着数字相关的事情玩。比如别人会觉得院子里树木繁茂,吱吱会说,院子里有五棵树;爹的书房有一棵芭蕉;哥哥的卧室里一共有三盆,打碎了两盆,还剩一盆。

杨不愁说:“不对,明明是三盆。”

吱吱说:“就是一盆。”

大箭去一看,明明三盆。吱吱过去一推,“哗啦”,完整的盆就散成一堆。把墨墨精心伪装的“盆景”给破坏了。

杨不愁很生气,还在其次,那个瓷盆可是在外做巡抚的杨四送来的宝贝,他舍不得用留给墨墨,全让他当靶子打烂了。

墨墨还强词夺理,说什么这是无影脚,看着受伤没痕迹,其实内脏已经碎了。他不小心扫到的,没想着弄坏它。

结果不言而喻,杨不愁领着墨墨去演武场把真正的无影脚学了一遍。

“叛徒!”墨墨学的不亦乐乎,却对自己的恨恨不已。

我看见怀里的吱吱乐,晚上趁他们父子不在,吱吱说:“娘啊,这是不是叫报仇啊?”

我无语,对孩子的教育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吱吱对数字和账簿的钟爱一日千里。杨不愁纳闷的说:“难道将来吱吱会继承家业?”

我觉得未尝不可:“她能管好就让她管呗,大不了找个倒插门的婿,反正也不会吃亏。”

杨不愁真的点点头,以后碰上收租处理事务的场面,不仅要带上墨墨,连吱吱也跟着去了。

我算了算日子,时间一晃眼的竟然过了七八年了。对着镜子,镜子里那个鬓发乌黑满脸笑容的子是我吗?

嫁给他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即使现在也不到三十,我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又一辈子。很净有想起周子难,陈薄云了,偶尔我会问自己那是不是真的是个荒唐的梦?

箱底有一双我自己做的鞋,但是始终没有送出去。

“看什么呢?”杨不愁从外面回来换衣服。

“看自己啊,你看这里好像有皱纹了?”我挑起眼角。

杨不愁凑过来看看:“啊?真的诶,有了,还挺深!”

啊?我赶紧细看:“哪儿啊,就是一点嘛!”

“没有,挺深的。”他摆出实话实说的样子,越说我越生气!

“你再说,我丑了你就开心了?”

杨不愁做无辜状:“你就是很丑啊!”

天啊,杀了这个男人吧!我伸出无影手,掐住他的腰:“你再说一遍?”

“嘿嘿,慢点慢点!我是说,你是丑婆婆,我是丑公公,都不用担心被比别人抢走!”他的手搭在我的手上,想推不敢推的样子,一脸的“贱笑”加“鬼笑”,“你敢说,你没有把我往丑里变。”

“变也不告诉你。”我松开手。

“变也心甘情愿!我的红锦最漂亮了,不用他们知道,我知道就好。来来来,让我看看我的宝贝……”

“什么啊!大白天的,孩子们都在。”

“没有,都跟着林风出去了。难得清闲。诶,好净玩儿过了。宝贝儿,看看为夫的本事……”

如他所言,闭上眼就是天黑,我的皮也跟着不是一般的厚!

大概受孕都需要风和日丽,好月圆心情愉快,杨不愁再次做父亲。

妊娠反应的厉害,鼓起来的肚子也大。杨不愁断定是双胞胎。

我说:“你家有双胞胎啊?没事竟瞎说。”他在孩子方面的预言似乎挺有“天赋”,老是神叨叨的。

“有啊,我爹就是。”他以前从来没提过,“他兄弟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战死了,还没娶媳。我娘生我的时候,我爹也已经战死了。”

哦,难怪他总是说爷爷如何,原来是个遗腹子。

这样一来,连我都相信腹中的应该是双胞胎了。

六个月的时候,京中传来消息,当今皇帝驾崩了,举国致哀。杨不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三天没有出来。我督促两个孩子如常学习生活,但是压不住的担心和不安还是被敏感的小孩探知了。

“娘,我看见爹哭了。”墨墨去书房窥探,回来报告。

“墨墨,以后不要去了。让爹安静一会儿。等他出来了,看见你武功进步了,自然会高兴。”

墨墨一反常态的乖巧,领着吱吱出去。吱吱也不和墨墨闹别扭了,乖乖的去当兵。

三天后,杨不愁出来,竟是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鬓边徒生灰发,令人唏嘘。他半生的辉煌是系在那个皇帝身上的,如今那个人死了,就好像杨不愁的过去终于死绝了。

“洗洗吧。”我无眩他倒在我怀里,一声不浚

三个月后,新帝登基,下诏大赦天下,同时给杨家恢复爵位,并宣召入京,辅佐新帝。

圣旨到的时候,杨不愁卧病在家,鬓角灰白的头发老态毕现。随同来传旨的竟是多年不见的万铁子。

我也要多看许多眼才能认出来,他变了。鼻翼的法线纹深刻而清晰,嘴角微微下垂,透着自负。瘦削的身子没营帅应有的挺拔,稍微有些佝偻。与其说是武将,不如说是文。听说先帝驾崩前,将他贬至北地,路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同时宣他和杨不愁入京。

晚上,杨不愁设宴款待。声声咳嗽撕心裂肺,我看着实在不忍心,凑到他耳朵边说:“不用那么用力吧?过了啊!”

墨墨十岁,吱吱六岁,小大人似的奉陪在座。杨不愁最近一直在书房自己捣鼓,孩子们不明就里,神情间都是难得的严肃。

因为万铁子是被贬的,烟琴公主留京,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六夫人,一个如一般的子。神情有些倨傲,听说是个很有才华的家,不知万铁子用了什么手段把她家搞得家破人亡,强娶过来,倒也算是疼爱。怀中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怯怯的。

我听见墨墨悄悄对吱吱说:“你看那小子了吗?你小时候还不如他呢!跟耗子似的。”

吱吱说:“胡说!我小时候聪明伶俐,才不像某人是个野蛮人。”

“你说谁野蛮,别以为爹在我就不敢揍你!你打小报告,我懒得和你计较,别蹬鼻子上脸啊!”

“你敢打我!你自己敢作敢当还用我打小报告吗,分明是你心虚,做了错事不敢承认,没骨气!”

“你!”

“嗯哼!”我赶紧咳嗽一声,墨墨实在太不会怜惜玉了,他们兄打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这个年龄,孩子还占着些优势,我不小心的纵容,变成墨墨心中的男不分。好歹他还明白不能以大欺小,打架时留着力气,让我足堪心慰了。

我没打算给孩子们灌输这个世界的道德观,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成长。也许多一分纯真,留一些本我,对将来会更好一些吧?

男子何必重意气,子亦应当自强。我只要他们多一些感恩,多一些同情,多一些坦诚就好了。每次我这么说时,杨不愁并不多言,只是深深的看着我。

我觉得我们像两只小心翼翼的大鸟,张开翅膀把他们护在身下。莫非为人父母都是如此?

心猿意马,连万铁子问话都没听见,杨不愁踢了我一下,我才醒过来。

就听杨不愁说:“托将军的福,已经快七个月了。”

万铁子点点头,没淤说什么。而是和杨不愁谈论起天下大事。杨不愁虚声漫应,装傻充愣。我打起精神,招呼着万铁子的六夫人。不过,总觉得那个六夫人对我好像有几分敌意。

宴席结束时,六夫人临走突然低声问我:“夫人闺名可是红锦?”

我不知何意,只能点头称是。六夫人张口要说什么,杨不愁已经扶在我的肩膀上,不胜虚弱的送客。万铁子和六夫人告辞返回客房。

我把六夫人古怪的言行告诉杨不愁,杨不愁吭吭哧嗤半天才低声说:“哼,万铁子存心找别扭。他那两个儿,一个叫万红,一个叫万锦。什么东西!他们家烂事多着呢,别理他!”

“哦,对了,你装成这样干什么?还要拿一把皇帝吗?”回到屋子,我低声问他。

他说:“我才不去做那个鬼呢!先帝的小鼓死了都敲那么响,亏我那么对他!”

“什么小鼓?”

“万铁子已经在京城扎了根,先帝怕新帝登基后受制于人,重蹈覆辙,便贬斥万铁子。然后让新帝召回他,做个天大的人情。他知道万铁子刻薄寡恩,怕他衔恨在心,不服新帝。又把我宣召进京,牵制万铁子。我看他是要等到新帝能真正把控局面了,就把我们一脚踢开!哼,这种把戏,我已经陪他玩儿过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

“不许和我学!快说,你到底怎么办?”

杨不愁抱着我贴着耳朵说:“我们做桩交易吧?”

“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在箱子底放了一双鞋。我不去当什么摄政王,你把那双鞋给我吧?”

我费力的咽了口唾沫,嗓子里突然很堵:“什么跟什么啊!想去就去,那鞋我爱给就给,不给就不给。跟你当有什么关系!”

“唉,”杨不愁叹了口气,侧身支在我身边,两手捧着我的脸。低头啄了啄。屋里黑灯瞎火的,我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你呀,这些年你一直担惊受怕,里做梦都哭,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吗?你呀——”他的视力明显比我好,竟然能抹去我脸上的眼泪。

我觉得脸都麻了,哭了都不知道。

“当了半辈子了,打了半辈滋,杨家世代为,宦海沉浮,不是为国捐躯就是死在政斗中。当初我娘死活不同意我入仕,后来,我保证终有一天会退出朝堂,她才同意。太师屠杀我杨府满门,皇上百般猜忌,我已经心灰意冷了。后来,你又……”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停住,然后说:“杨家的产业很大,我应付这个就行了。将来墨墨要是想入仕,我也会和他说清楚的。”

“不愁……”我张张嘴巴,“你……真的舍得下吗?”我记得他总是提军队,提往日的辉煌,他怎么能忘呢?

“舍得,舍得!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在民间也有民间的事情可做。更何况我并非无所得啊!”他错过身去,听了听我的肚子:“看,我有墨墨,有吱吱,有这两个宝贝,还有你!千辛万苦,终于得到这么多东西,我已经很知足了。”

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哭也不由我,笑也不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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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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