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遗忘村落
苏泰生莫敢怠慢,带领一行人连夜赶到广南市三汇镇。
被人遗忘了的村落,突然来辆轿车,不说倾村人出动看热闹,就是一些好奇的孩子们站在山坳上看他们,也是难以应付的麻烦。出于隐蔽方面的考虑,借着晚霞,他们在离村千米之外的地方下车,步行进入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苏泰生让小彭先前打探到具体位置后,晚上九点钟悄悄敲开了一家院门。
开门的是肖红彬的儿子肖东龙,今年十四岁,小小的个头,瘦薄的身形,穿着长短不齐的旧衣服。见来人个个和蔼可亲,边喊“妈、妈”,边活蹦乱跳地带着苏政委一行人进了他的家门。可以感到,这个家能见来人已是非常稀罕的事了。
借着堂屋暗淡的电灯光,苏泰生扫视了一眼屋内的陈设。一套拐角旧式大瓦房坐西朝东,正中是堂屋,中间摆着一张掉了漆的四方饭桌,四根凳子在墙根房角随便乱放着;堂屋两边是两间卧室,室内一顶脏得发黑的补丁蚊帐罩着木制老式双人床;房子拐角是厨房,房檐下一张发了黄的塑料纸用竹子撑着,遮挡着乱七八糟厨房的布局。
肖红彬家里破烂不堪的样子是苏泰生事前没有料及的。
他对热情迎上来的肖红彬妻子王玉妹说:“你好,我们是嘉陵市公安局的。”
一听是公安局的人,王玉妹马上收住笑容,放下刚为他们倒好的三碗白开水,紧张地问:“你们来我家干啥子?”
苏泰生没有马上说明来意,先从彭小琪手里接过支队民警们为其捐助的那1000元人民币,微笑着说:“这是肖红彬给你们捎回来的过年钱。”
王玉妹一阵亢奋,接过钱,看了又看,数了又数,默默地颤抖着把它贴进了胸前,嘴里念念有词,也可能是祷告,也可能是祝福,两嘴唇动了一阵。忽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瞪起那吃惊的眼睛:“他咋不回来?”
苏泰生一时尴尬,彭小琪见状,脱口而出:“因为忙吧!”
王玉妹步步紧逼:“咋让公安给捎回来啦?我过去可没有听说过他有你们这么体面的朋友啊?”
苏泰生见已无法隐瞒,干脆来了个直截了当:“肖红彬参与毒品犯罪,已被我嘉陵市公安机关刑事拘留!难道你不知道?”
王玉妹一听这话,“啊”地一声昏了过去。肖东龙惊慌失措,大声地喊了一阵“妈妈、妈妈”不见回音,马上失去理智,“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操起墙角砍猪草的铡刀,正要扑向苏泰生面前耍横的时候,从偏屋里一瘸一拐走出来一对面容焦脆的老人,喊着,哭着,哭着,喊着扑向躺在彭小琪怀中的王玉妹。迟疑中的肖东龙倒是停住了鲁莽,却在火上焦了一瓢油:“爷爷,奶奶,我妈妈被这个叔叔气昏啦!”那位哭泣的奶奶只是怔了怔,顾不上搭话,爬行中摸着揣着找到媳妇的脸,用她颤抖的一只手指卡住其鼻梁下面的人中穴,一手端起饭桌上早有的半碗凉水,狠狠地喝进口里,猛然向她脸上连连喷了几口。约莫过了五分钟左右,王玉妹慢慢醒了过来,强打精神坐在凳子上,靠着饭桌,有气无力地问苏泰生:“你们啥子时候抓的老肖?”
“四天前。”彭小琪代苏泰生回答。
“那咋么今天才给我们说?”
“大嫂,二十三日下午我们已经通知了林柬波的家人,二十四日下午钟大奈专程为犯罪嫌疑人送被盖及生活用具的时候,还在肖红彬刑事拘留证上签过字的。他向我们保证,一定按要求送达。怎么,他们没有给你们说?”
“难怪这几天老肖没有回家,也不见林元的影子。”她向前挪了挪身子:“他们什么也没有给我说,这个死林元!”
“咳,现在还有比这些更复杂的情况呢!”苏泰生喝下了王玉妹刚才给他倒的那碗白开水,接过小彭的解释:“我这次来你们家,是肖红彬的意思。这是他给你们的信。”
一听有儿子的信函,哭泣的老人马上摸去了脸上的泪水,边凑过来边喊:“东东,快!快给奶奶、爷爷念念。”信是肖红彬用公安制式审问笔录信笺纸的背面写的,潦潦草草,歪歪斜斜。肖东龙从苏泰生手里接过信,如获至宝,高兴得但又很歉疚的对苏政委说:“警察叔叔,我妈是个文盲,我爷爷是个哑巴,奶奶是个瞎子,只有我和妹妹是这个家里的‘知识分子’,可是,不懂事。”
肖东龙这段逗人的大实话,实为刚才他的鲁莽而道歉的。可是,不仅未逗得起热情气氛,反倒让苏泰生、彭小琪等人感到了几分凄凉。
“玉妹,为了你们能在这个世上活个人样,我贩毒了,帮柬波送‘货’已被嘉陵市公安抓了。关键时刻,林家把事全推到我的头上,弄不好就是死罪,现在唯独能救我们的是苏政委,他来取东西,请你交给他们。我不能养活你们了,我也不能在爹妈面前尽孝了,儿子、女儿、这个家都交给你了,我对不起你们。”肖东龙读着、哭着,哭着、读着,断断续续念完了这封如同绝命的来信,屋内马上留下一片哭泣声,唯独肖红彬的父亲在一边“呀、呀”地叫个不停。
苏泰生并未劝阻这场大“放纵”,只是静静地扶着老人和王玉妹……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屋内才渐渐恢复了平静。王玉妹拿过信函仔细看了又看,最终拖起疲惫的身子裂裂倒倒走进了她与儿女们居住的寝室,在孩子做作业的小书桌底下,取出了一个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用胶带贴在桌子底下的小钱包,交给苏泰生。苏打开钱包,只见内有一盘小型录音机磁带,四张林柬波写给林元、罗长普等人取“货”的、或收“货”的字据,十多克毒品海洛因。
一阵高兴,彭小琪连声道谢。
苏泰生反而显得很平静,这种异乎寻常的家庭情况倒让他忐忑不安。“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他向这个家庭当前的顶梁支柱欠了欠身子:“好妹子,你看,我们来一趟不容易啊,你……,你对我们还有什么要求,或者还有要说的吗?”
没想到,这句带有安慰性地问话,却像水库坝上启动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王玉妹积贫累弱、受人欺辱的“洪水横流”。“……我和老肖结婚多年,穷惯了,人家发财我不眼红。但是,林元年初多次来我家里,说柬波在嘉陵市搞了个歌舞城需要人手,让我家老肖去帮忙。他可好,刀扎地却一去再就没有管过家,每月只是给我们爷儿老小交上千儿八百的。农村人,千儿八百不少了,我们高兴得不得了。”她望了一眼注意听她倾诉的苏泰生,话匣子更加流畅:“……上两个月他让嘉陵市一个区的公安分局抓了,回来后才给我说了实话,林柬波一家子在贩毒,他为他们当‘马仔’。我也不知道‘马仔’是个什么工种,我只说林家心狠手辣,不好惹,让他当心点。这个‘钱包’是他不久前才交给我的,让我好好保管,说这个钱包关键时候能救他的命,看来让老肖说对了。警察同志,我们全家可全靠你们啦!”王玉妹已哭得如同泪人一般了。
肖红彬母亲接过儿媳妇的话茬大声骂道:“这个林元真不是个东西,刀子扎的,我家红彬不想去,他死缠硬扯非要让他入伙,说什么有嘉陵人大一个叫啥子主任入了股的,臂膀硬得很。”
“是胡主任。”王玉妹接过老太太的话补充了一句。
苏泰生为之一震,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还说过,广南市公安局梁大队、徐大队是他的好兄弟,好帮手,让我们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肖东龙抢着一五一十地说:“我爸走的那天,是梁大队长开车来接的。我认识他,我到城里去看我爸,见他与柬波哥坐在一起打麻将,柬波哥还送给他一捆钱呢。”索性将妈妈扯他衣角阻止其不要再说下去的手推开,竹筒倒豆子般,“不信你们回去问那个万叔叔,他当时正和梁叔叔打麻将呢。”
苏泰生越听心里越迷惑,越听越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这些官员都搅进来,案子还能办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