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边塞初逢
关外的月色如水般轻轻的泻在苍穹之下,远处的山峦如蛰伏的野兽在流淌的月光中微微喘息.龙吟静静的靠在树干边,任由初春的寒风吹乱他的长发,拿起那支和他同名,关系着他的身世的玉箫缓缓的吹奏起来,此刻,月当中天,万籁俱寂,箫声被他浑厚的内力送出去,穿过树林,在沙漠与草原交接的戈壁上回荡.
远处一骑轻尘——一个约二十多岁的长衫男子正策马奔过,听到这悠悠然然的箫声,猛的勒住马缰,颀长的身子微微前倾,仔细聆听声源的方向,然后低下头微为一思索,便调转马头向声源方向细步骑去。然而那道声音却越来越细,待男子来到树林时,已经化做一缕游丝消失在空中,只余下余音在耳边回绕。男子好奇心被引发,将马绑在就近的一棵树上,向密林深处走去。就在他向前大约走了十几步时,一声轻微的水响传入他的耳际。他放轻脚步,慢慢顺着声音方向慢慢移去,再过的十几丈,他便发现离他不远的树枝上似乎坐着一名白衣人,他正要打招呼,却见那白人竟然被夜风刮得猎猎飘起——原来不过只是件衣物而已,男子微感诧异,目光四处游移,只见四周的树是光秃秃的枝杈,但是位于几株大树之间,却蜿蜒出一缕碧流:泉水汇成的小小溪在不远处生成一个方圆不盈丈的小潭,湖面在初春的冷风中结了不算薄的一层冰,冰面被洞开一两尺方圆的的裂口,冰下的溪水在微风中泛起点点涟漪,碎裂的冰末在水面微微起伏,看似是人力刚刚所为,然而人影却半个也不见。
正在他迟疑间,“哗”的一声,柔和的微觳被探出头的人所撕裂,那人缓缓站起来,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几乎盖住她所有后背,只留下修长的玉臂轻轻划动着水面,并不时把水掬起来浇到自己身上,水珠从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滑落。激得水面的碎冰动荡不止,潭里的水只刚刚淹至她的胸口,她一大截乌黑浓密的头发软软的浸在水里,象水中的青荇随着水纹缓缓飘舞。苍穹,皓月,荒原,枯林,冻水的碧潭,却有一位长发及腰的绝色美女在沐浴,那女子忽然微微转了下头,他急忙轻轻的闪到树后,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好奇悄悄探出一点头,那女子又已转过头去,他只看到了一点点她的面孔——一丝丝结白如玉的脸颊、一点点微翘的鼻尖、细细的唇角微微翘成一点弧度——半遮半掩于如黑色瀑布般垂下的长发中。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梦境还是幻境,亦或是九天外的仙女还是九泉下的幽魂?那男子怕惊扰那沐浴女子,轻轻退下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此时,远处一阵杂乱的脚步夹杂着人语声让他这一打算顿告终结:
“就在这里!”
“是这里吗?”
“对,就在这里!有条小溪,水很甜的。”
“那快过去吧,打了水好上路!”…
糟糕!男子暗暗叫道,转身奔回,一手握剑站在密林间远离水潭的地方.
“咦,这里怎么有匹马?”
“大伙小心!有人在这里!”说话间五个人镖师打扮的人穿过密密的树林来到男子面前,那些人看到他的架势之后脸色一变,相互看了一眼,为首的一个较为富态的中年人揖手道:“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我们威远商行少在关外接货,原不晓得次间规矩,若有打搅之出还望勿怪!”那中年人江湖经验甚是丰富,眼见有人拦道,先报上字号,免得误会。
那男子微微一谔,神色放柔和了,欠了欠身说:“原来是司徒家和上官家的朋友,那么也算是邻居了,各位请宽心,在下并非有意为难各位,只是不想让各位去那条小溪而已。”那几个人微微一愣,打量了他几眼,也瞧不出那男子是何来历,又相互望了一阵。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个子问道:“为什么?那条溪是你的不成?”
男子道:“岂敢,只是眼下几位不方便前去而已。”
那人又到:“难不成那里有什么毒蛇猛兽吗?”
男子微微一沉吟,道:“不是,个中原因在下实在不好说,还是请各位绕道去小溪下游吧。”
那几人一愣,那大胡子怒到:“你这人好没道理!这泉水既不是你的,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凭什么就叫我们兜圈子?”
那男子婉言说道:“在下知道自己出言要求实在冒昧,但确实有说不出的苦衷,还望各位见谅。”
那带头的中年汉子正要答话,却早被那大胡子接了去:“妈的!你叫我们走我们就走,你算哪个鸟?!”
中年汉子把那大胡子一按,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男子作了个揖:“我这为兄弟行为莽撞,还望勿怪。不过阁下如果不说明原因,就叫我们绕个大圈去下游,似乎说不过去……”
男子回礼道:“冒昧之处还请见谅,不过要过去却万万不可。”他神色恭敬,语言却是万分强硬。
那大胡子大怒,二话不说,提起醋砵大的拳头“呼”一拳揍过去,风声甚急,想来在外家修为上下了不少工夫。
男子冷冷一笑,脚下微微一错,那大胡子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而失,他为人虽鲁莽,却并不蠢,江湖经验尤其丰富,急忙硬生生收住拳势,就在他收拳的那一刹那,他耳边微风一动,男子消失的人影再度出现.他大吃一惊,想也不想挥拳打去,然而他不过是二三流的手段,收拳已是尽了全力,那还有能力出拳?男子侧身一闪,那大胡子就一个嘴啃泥,远远摔了出去。
除了领头的那位,他其他的三位同伙见他吃亏,急忙抽出兵器揉身攻上,两人分击他左右,另一人抢身去救那大胡子,这三个人身型比那大胡子小了不少,但却是内外兼修的高手,比那大胡子的三脚猫试高出不知道多少,身形也极为迅速,转眼就攻至男子面门。
男子微微一笑,身体向后微退半步,手轻轻扬起,三人只觉得剑光四射,卷起一阵激风,然后兵器便如刺进旋涡中,“呼”的一声,手中顿时空了,而男子只是依旧只是抱着尚未出鞘的剑笑眯眯的站在那儿,三人的兵器却无声无息插入他面前的泥土中没入半尺有余,三人面面相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愣在那里。
这时那带头人的急忙叫到:“大家都住手!”然后又恭恭敬敬地向男子揖手道:“在下几位兄弟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侠宽恕。敢问大侠可是姓柳?”
男子点点头道:“不敢,在下柳浩风。”
那几人肃然敬起,都揖手道:“原来是柳少庄主,难怪有如此手段。”然后又扶起那大胡子“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呢,在下几个多有冒犯,还望宽恕则个。”
男子回礼道:“岂敢,原是在下的不是。各为请见谅!”
几人笑道:“哪里哪里,我们威远商行和玉柳山庄不过百里距离,平日里无事不敢滋扰,近日接了一庄生意来到边关,却不想不打不相识,能得见‘神剑御风’柳少庄主,实在三生有幸!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各自拿起兵器抽身离去。
柳浩风目送他们走后,微微迟疑一下,便又转身轻轻踱回小溪,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溪空,连衣服也已经不见。想来还是惊动了人家,此刻早已离去,不由得微微一阵惆怅,正要转头离去,却被溪边一点白光引起了注意,他走过去,原来是一双白色靴子,想是那位姑娘一时慌乱,竟连鞋也没穿就慌忙逃走了,他轻轻握住鞋子,心想冰天雪地,一个姑娘光着脚怎么也走不远,正要去寻找。
背后“嗤—”身后一声轻笑让他猛然回头,却见他身后不到一丈距离的大树上,那女子身着白衣,正坐在树枝上,濡湿的头发披在肩头,不时有小水珠儿滴落在半敞的襟口,脚丫子还光着,一条腿弯曲,踩在树枝上,微风吹动长袍,不时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腿,另外一条腿自然垂下,光洁的小腿在风中荡来荡去,逆着月光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明似朗星的眼中满是揶揄的目光。
柳浩风大感尴尬,忙低下头去,拱手道:“对不起,在下为箫声所吸引来到这里,决非有意冒犯姑娘,还请姑娘原谅。”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回音,于是他微微侧起头,用眼角余光偷偷向树上瞟了一眼,这一瞟不打紧,却着实让他大吃一惊,树枝上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微微一定神,听到身后微有风吹衣袂的声音,回过头来,果然见到那女子已经到自己身后,站在离自己不远的一块青石上,柳浩风暗道:惭愧!早该想到大漠初春仍是极其寒冷,常人不穿棉衣狐裘根本不敢涉及此地,能在冰水里露天洗澡的自然是顶尖高手了,她轻功如此出神入化,若有害人之心,只怕性命已经不在了。
突然他眼前出现一只手,柳浩风一惊,正待闪避,那手却不再向前,只摊在他面前一尺远的地方。柳浩风抬起头来,不看不打紧,原来这位“美女”剑眉斜飞及鬓,星目传神,鼻尖微翘,朱唇丰腴,嘴角自然的稍微上翘,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透过细致的下巴可以清楚看见突起的喉结,虽然皮肤白晰无暇,却明明就是一位须眉男儿,而且是一位极少见的美男子!柳浩风不由得瞠目结舌,一时转不过弯来。那男子手指勾了勾,似乎向他讨什么东西。
“呃?”柳浩风没会过意。
“呃什么,我的鞋!”男子好笑的说。
柳浩风失笑,连忙把鞋递过去。那男子接过,一边穿一边说:“你们中原的女子就长我这样吗?”
“不是不是!”柳浩风急忙解释到,“在下刚刚到来看到姑——兄台洗澡,只见到兄台背影,长发雪肤,这才误会,还望兄台勿怪!”
男子却没答理他,半晌问道:“你叫柳浩风?”
柳浩风回答道:“在下正是柳浩风。”
男子又不说话了,待穿好鞋,站起身来,才吐出两个字:“龙吟!”
“啊?”柳浩风一愣。
“我的名字。”龙吟望向他,这时柳浩风站在逆光,然而龙吟眼力非同寻常,可以将他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但是那如茶晶石般的眼睛如同深邃的湖水荡漾起波纹一瞬间夺去了龙吟的目光,使他一瞬间有点失神,艰难的将目光游移开才看到如刀的浓眉、深邃的鹰眼、挺直的鼻梁、如利刃刻画的薄唇、消瘦有型的脸天然完美的结合在一起,配上小麦色充满阳光味道的皮肤,更让人心动的是,他乌黑的头发少有的带着微微的自然卷曲,让只在书上见过对海洋描叙的龙吟不由自主地想起浩瀚的海洋起伏的波澜。和自己柔和的轮廓不同,非常阳刚的男性面孔,但感觉是却似乎很熟悉,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不凸兀,没有陌生感,很亲近。好俊的人品!龙吟心下感叹。
“龙吟,龙吟……”柳浩风轻轻念了两遍龙吟的名字,半晌才说,“好名字!好轻功!”
龙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过头向林间走去,片刻间已经到一处小块空地,只见四周都是密树,中间却有一六七尺见方的大石块,石面平坦如砥,正是休息的好去处,而且石板中央柴已摆好,只待点火,旁边一个包袱,想必是龙吟之物。
龙吟走过去,待二人坐好,随手拨弄了一下柴草,然后手指轻轻一弹,柴草“哄”的一声燃烧起来。
柳浩风唬了一跳,奇道:“纯阳指力!”心中暗暗诧异:普通内力修行者能接内力驱寒,象这等能让木柴燃烧的内力只有少林的无相劫指、燃木心法,慈航静斎的少阳神功,云家的火云掌和南海离火岛的玄阳罡劲等少数武林名家才会拥有。莫非他竟是……柳浩风不由得盯着龙吟的脸看得出了神。
龙吟拨着火,懒洋洋的说:“如果我脸上有脏东西,麻烦告诉一声,别光顾着看!”
柳浩风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通透,半晌才缓过来,犹豫一下道:“敢问龙兄莫非是‘南冥愚仙翁’的传人?”
龙吟仍是淡淡一笑道:“小弟对这位前辈奇人神交已久,但无缘得见,柳兄莫非和他老人家有交?”
柳浩风摇摇头:“我哪得这个福份,不过在下却有幸见过和他齐名的另一位奇人指点过几手,至今不敢或忘,刚刚看兄台这一手纯阳指力酷似南海离火岛的玄阳罡劲指力,故尔有此一问。”
龙吟眉毛一挑,浅笑道:“能教出柳兄这等人物,又和‘南冥愚仙翁’齐名的,除了双圣之一的‘北天疯酒丐’外当不作第二人想了。原来柳兄是名家之徒,小弟当真羡慕得紧!”
柳浩风见他转开话题,知他不愿意说明家数,却又道出自己家数,也不以为忤,摇摇头说:“不过偶然得缘和他老人家共饮,得传两手而已,却还不够福份做他的弟子。”
龙吟笑道:“即便如此,也是难得的机缘了。”说罢翻开包袱,找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却是些肉脯,他削尖了两枝木棍,然后拣了两块大的肉脯串上放在火上仔细的烤起来。
柳浩风见到龙吟烤肉,也站起来,从远处牵过原来栓好的马,此时,龙吟的肉脯已烤至七八分熟,色泽金黄,油脂肆溢,香味四散,令人食指大动。柳浩风从马背上取下一皮囊和一竹筒,再将竹筒轻轻一扭,便分做两简易酒杯,再拔下皮囊的塞子,倒满两杯,只见那液体粘稠芳醇,色作金黄,显然是上等美酒。龙吟见状笑道:“此物倒也精巧,若非爱酒成痴,却也难想出如此之物。”
柳浩风自我解嘲的笑道:“早年得‘疯酒丐’前辈,承蒙抬爱,不仅授我武功,还将此最爱之物相送。今夜得与龙兄共饮,倒也不辱没它。”
龙吟笑道:“曾听家师说起,这位‘疯酒丐’前辈爱酒如命,自夸生平得意的本事,武功不过是第二,喝酒才是第一,哈哈,把此物送给柳兄,可以说是当柳兄为入室弟子了!”
柳浩风只是笑着摇摇头道:“说来惭愧,武功我固然是没学到他老人家皮毛,这喝酒的本事更加是不如了,只不过是牛饮豪灌而已,这样的入室弟子只怕他老人家要气得疯上加疯了!”
龙吟见他见已不再拘谨玩古,说话风趣豪放,正是同道中人,不由相惜之意大增,因问道:“却不知柳兄到这大漠不毛之地来有何贵干,说不定小弟能帮上一二?”
柳浩风道:“兄弟胞弟逸尘,前不久出门北上办事,却询月未归。日前兄弟竟在边境小镇见到他的求救信号,所指的地方正是大漠,便马不停蹄赶来,却不想在此处遇见龙兄弟,倒也是缘分一场。”
龙吟便不再说话,将已经烤好的肉脯地给柳浩风一块,和柳浩风就着酒一起分食。待到酒足饭饱之后,便再捡了些柴来,然后和衣睡在石板上。柳浩风见状,也躺下来,望着星空出神,不久也就迷迷糊糊睡去,一夜无梦。待到第二日清晨柳浩风醒来时发现,火堆依旧有余温,龙吟却已不知去向,青石板上留有碳写成的六个清秀字迹: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柳浩风喃喃念道,忽而露出一丝意味深远的笑容,“期待下次相遇哦,会是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