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反派都替相方给我表白
风灵在水中撑开一个气泡,把大巫笼罩起来,赫连郁看到气泡的边缘悄然爬上一层雪白的冰霜,虽然它无数次地迫于水的力量而碎开,但显然只要有机会,它就会再次冒出来。
水中的寒冷非比寻常,胸口火玉带来的温暖被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赫连郁无言抽出腰间兽骨打磨的短刀,指尖沿血槽慢慢滑动,刀刃光滑如镜,倒映出他充斥杀意的眼睛。
完美的浑圆被阴影笼罩,里面交织的浅蓝浅绿颜色变深,像是铅云暴雨下的湖水。
赫连郁眨了眨眼,按捺下各种不快的想法。
作为巫……竟然和妖魔联手?
老师要是知道,大概会气得变成流星,砸死这个过去让他得意的弟子的。
可惜雪满坡暂时不用担心被流星砸死的问题,反而是赫连郁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窒息而死。
风灵支撑气泡不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压破,并且竭力从水中获得生命必须的那一类东西,它足够努力了,但赫连郁还是感觉到憋闷。大巫放缓呼吸,指尖轻轻弹了弹骨刀的刃口,听着骨刀发出清脆如铃一般的响声,刹那间昏黄的光晕从匕首上燃起,短短片刻从黯淡变得明亮,让他足以一览水下。
赫连郁这才看清这只妖兽的全貌。
那是一只有小山大的龙鲤,它身躯弯曲着游动,突出一侧比碗口还大的鳞片。鳞片整齐覆盖它全身,映着赫连郁放出的光辉,每当龙鲤甩动尾巴,它们就焕发出如同鲜红石榴石一般的光华。水下暗流涌动,波光和鳞片反射的光晕开在一起,将整条龙鲤变得流光溢彩,看着就很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两根弯刀一般的獠牙从鱼下唇生出,给这活生生的珍品添上三分狰狞。
大巫的落水显然让这龙鲤欣喜万分,急切想要完成任务的它张开黑洞大口,对着赫连郁的方向就是一吸。
赫连郁熄灭了光,顺着倒卷的水流向移动自己的位置,他的决定很及时,因为下一刻就有几十只冰矛寻着水下的光,以要把赫连郁扎成烤肉串的势头,从天而降。
“去。”
赫连郁眼珠微转,手指指向那几十只冰矛,风灵不赞同地发出咻咻的声音,但还是依照大巫的指挥,带动河水一起转动。不断有冰矛落下,而卷动的河水带着冰矛调转方向,以矛头指向龙鲤。
龙鲤浑然不觉。
冰矛冰刃射入水中带来大量的气泡,冷眼一看,好似天上正在下形状古怪的冰雹,赫连郁下潜一些,抬眼望水面看,却无法透过激浪翻卷的水面看到雪满坡此刻的神色。不过就如同赫连郁想的那样,妖魔和雪满坡之间并没有默契的配合,如同所有面对敌人消失不见的大巫,雪满坡以大面积的攻击,将所有赫连郁可能出现的地方笼罩。
他忘记了水下除了赫连郁,还有友军。
当然,也可能是在除掉赫连郁时,顺手除掉这只龙鲤,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那是灵力加持过的冰矛,轻易不会折断融化,一口气将落入水里的大部分冰矛冰刃吸到嘴中,闭上嘴的龙鲤感觉自己吃了一口锋利的冰渣子,疼得它尾巴横甩,狠狠撞上河滩。
“轰隆——”
又是大片大片冰层断裂,落入水中。
龙鲤很快发现一口冰渣子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这些冰渣子在它口中冻成了一块有棱有角的大冰垛。
它张不开口了。
赫连郁的状况也不是太好,河水翻涌的太过厉害,四面八方的力量拉扯住他,要把他抛向河底,抛向水面,抛向河畔,或者随便哪个方向。愤怒的龙鲤爆发出的力量更强,鱼尾甩动便是一个大漩涡,风灵无声咆哮着,想要将自己的主人稳定在某个落脚点,然而在水中它劣势尽显,为赫连郁撑起的圆球也在压力下变扁,时不时一缕空气被扯出,在水里化为一长串的气泡。
大巫轻咳了一声。
他手指向那条在河底发疯翻滚的龙鲤,对风灵道:“这个也得拜托你。”
霎时,风灵发出气恼的咻咻声,勉强支撑的气泡无声爆炸开,变成无数小气泡,破碎散开。
就在赫连郁被卷入漩涡中的前一刻,突然一双手从他背后伸出,穿过他腋下,拖着他手臂。
他被纳入怀抱中。
风灵放出所有的力量,在水里它有了形状,看上去真的变成了一把巨大的刀,破开水流,分开水道。岸上的乌伦瞪大眼睛,看到整条琼水的河水停滞片刻,就在他以为时间也跟着一起停滞时,河水沿着风刃冲过的路线向两边分开,同时扬起两道方向相反的巨浪。
琼水被分成两半。
一个呼吸后,比乌伦见过的最高的房屋还高的水浪崩溃垮塌,新的水浪扑向两侧河畔,卷着浮冰,冲上南岸二龙山的山脚,和北岸青陆被雪覆盖的草原。
撤离的商人们屁滚尿流跟着全罗秋,爬进二龙山上的一处山洞,飞燕卫们义不容辞落在最后,虽然没有被水浪冲走,却变成了十七只湿透了的燕子。在他们看不见的对岸,倒霉的胡人士兵跑都来不及跑,就被水浪推出三里地。
这些水浪退回琼水中时,赫连郁孤零零出现在北岸青陆的河滩上。
大安的国师浑身狼狈,他的斗篷在水下时就不知道被卷到哪里去,四肢着地陷在软烂的河滩上,黑发黑袍**紧贴皮肤,水滴还未从他身上滴落,就已经凝结成冰。
“咳、咳咳。”
赫连郁翻过身,狼狈地吐出一口水。
退回的水浪也扫走了河岸上的积雪,露出被积雪覆盖的枯黄草地,雪满坡漫步行走在枯草间,寒霜从他脚下蔓延,一路枯草变成冰屑破碎散落。之前眼见着暂歇的暴雪再一次降下,飞絮般的雪花无风力相助,便飘飘然落在赫连郁的肩头。
“刚才那一招如果是用来对付我,我大概早就回归冥河了吧。”雪满坡站在赫连郁跟前说,“或者对你来说,只有妖魔才是真正的生死大敌?”
赫连郁还在咳嗽。
雪满坡竟然也十分有耐心地等待他顺过气,半晌赫连郁恢复呼吸,在草地上坐稳,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霜雪的人。
两人对视,赫连郁道:“我从不曾这样觉得。”
“是吗?”
雪满坡看上去并不相信赫连郁的话,不过他没有继续反驳,前朝的国师弯下腰,将自己拢在宽袖中的手伸出,握住在那样湍急的水流下,竟然没有从赫连郁头顶脱落的鸟颅骨长喙。
霜纹顿时在鸟颅骨上蔓延,连赫连郁的黑发上都凝起一层白霜,雪满坡正要掀开这块鸟颅骨,眼底突然瞥见脚边水洼上一闪而逝的刀光。
燕风出鞘是那样的悄无声息,一丝光线乍闪,散发着寒气的刀刃便已经落在了雪满坡的后背上,如劈开一张白纸一样,从头到脚,没有受到一点阻碍地顺利划出一个竖起的一字。
乐道水鬼一样地从琼水里冒出来,招呼也没打就把雪满坡劈成两半。
做完这一切的乐道刀势不停,燕风尚未收起,风从另一把鹰刀枭影的血槽里流过,发出女鬼哭嚎般的叫喊。而同时重新扶好了头顶鸟颅骨的赫连郁站起来,不知何时手里拿起一件古怪的事物,动作间发出叮叮哐哐的响声。
所谓古怪的事物,是被金丝编织在一起,涂抹了胭脂虫、靛草、五倍子,栀子和紫贝壳粉的骨片,它们被编织成三尺见宽的四四方方,中间是一个比赫连郁的脖子宽出一线的圆洞。四个角坠着青色骨珠和长长的鸦靑翎羽。赫连郁慢条斯理地将它沿着对角对折成三角形,然后它穿好,扣上玉花扣,顺便唤来一个小小的火灵,将自己身上烤干。
他做这些的时候,一刀只劈开了一个雪人的大安皇帝仿佛真如民间传说那样,脸上一双眼,脑后勺的头发下也一双眼,他看也不看就反手一刀,刀势癫狂,却精准无比劈向借着雪人替身逃出一命的雪满坡的两眼之间。
被罗天万象阻了一阻,雪满坡后退,冰墙平地而生,拦下接踵而至的刀光。
赫连郁站在原地没动,风灵在刚才化为风刃斩断龙鲤时,已经耗尽力量,返回鸟颅骨中,不过乐道已经给他带来补给——
——就是刚才那个像是披肩,或是过于宽松的外袍的东西。
赫连郁的敌人们,敬畏地称呼它为十万魔骨。
百年的乱世不知道滋生了多少噬人血肉的妖魔,他们一个个被战乱和死亡养得丰满肥厚,几乎能超过过去任何一个时代的强大。可惜,在他们真正形成一股力量之前,某个无畏的妖魔惹恼了那时只是个普通黑巫的大安国师。
结局是所有在乱世里享有不小名气的妖魔都被赫连郁以及乐道找出来,一个一个掐死。它们的尸骨大概能堆成一个苍龙山脉,其中最具有力量的部分被挑选出来,封印妖魔的魂灵。
它们是赫连郁最有力的武器,这几年被皇帝陛下——在没有征得赫连郁同意的情况下——保管了,不过现在,它们回到了它们主人的手中。
这是将赫连郁引入包围的谋划者,最不希望看到的变故。
面对火焰,雷霆,狂风,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雪满坡狼狈地停在了一颗枯树落满雪的枝桠上。
“你二人之默契真是浑然天成,”他格外感兴趣地说,“到底如何能做到?要像你们这样相爱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