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现在的身家是现银四万两,另外,每年收租两千两。
她比白掌柜有钱多了,但她的确没底气,若她只是在帘子后,那么,她想要的东西永远得不到——她想要堂堂正正在自己出生的地方走着,看到纪家人也不心慌,她想要人家说「齐瑶真本事」,可是,如果她只是做个挂名掌柜,那么,她得到的依然只会是「齐温良真可怜」。
她才不可怜,她不要人家可怜。
齐瑶对着镜子,自己插上了白玉凤凰簪。
这是母亲的礼物——那一车子,她花了两日才整理完毕,各种东西都有,其中最喜欢的就是这只白玉凤凰簪了。
雕工精致,颜色素雅,很对她的心意。
樱桃见她心情好,便道:「小姐,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去昭然寺上香吧。」
想想也好,昭然寺长年设有善心粥棚,去捐点银子,顺道祈求爹娘身体健康。
正想吩咐下去准备准备,橙子却进来了,「小姐,程掌柜派个丫头过来,说是送东西,婢子让她在厅上等着,小姐是要出去见她,还是让她进房来?」
「让她过来吧。」
橙子下去,不多时,带了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女,梳了个双平髻,相貌讨喜,看她衣饰打扮,大概跟樱桃这几个身分一样,程商把她当大丫头。
少女倒是十分规矩,一进来便跟她行礼,「婢子花蕊,见过小姐。」
「不用多礼。」
花蕊举举手上的红漆描金盒子,笑咪咪的说:「少爷吩咐婢子教小姐煮茶艺。」
屋里众人都愣了一下,少爷?
齐瑶最先想到,花蕊口中的少爷,不是齐家大少爷,而是程商。
他有自己的仆人,自己的婢子,虽然跟齐家签有卖身契,但他能赚钱,把自己当少爷,倒也没什么不行。
「那就到大厅里去吧,那儿桌子大。」
「回小姐,认茶得煮水,若是在厅子里,久了怕熏得小姐咳嗽,在亭子里倒是比较合适。」
没想过煮个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学问,也是,炭有烟,有味,总不可能拿暖香碳来烧水,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一行人便移到前院的小亭子,这才知道花蕊还带着两个粗使丫头,除了烧茶的各种器具,连水都带着。
花蕊打开红漆描金盒,一层八格,共三层,二十四种茶。
「这是少爷精心挑选出来的二十四种金岚茶,小姐那日说愿意从招呼姑娘家开始,少爷很高兴呢,已经派人跟两位诗人讲好,届时请他们品完茶当场写诗,一个诗镶梨花,一个诗镶牡丹,那些高门大院的太太奶奶在深秋时分听到居然有茶水像春天花朵,一品高贵,一品艳丽,肯定好奇死了,会派人来请,少爷说,那些太太奶奶只不过贪慕风雅,没几个真懂品茶,小姐把这些记熟,当场就能把她们唬住,还怕她们不买?」
花蕊这番发言,别说樱桃,葫芦,橙子一脸惊愕,就连八风吹不动的叶嬷嬷,神色也是闪过一丝微妙。
倒是齐瑶算是有经验,心想,真不愧是程商的人,讲话虽然比较顿,但大抵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茶水呢,时间最重要了,短了无味,久了涩味,得从香气,颜色,时间三方面一起判断,婢子先做一次,请小姐看着,若是哪里不清楚,便说一声。」
花蕊取出第一格茶叶,粗使丫头放好东西,见水滚,演示起来。
水杓要拿哪里,茶箸要拿哪里,茶巾何时取,如何放,手腕跟手指何时该弯,何时该直,从小到大过着茶来伸手的日子,她可真没想过一杯茶有这样多的学问。
花蕊倒是面面倶到,茶好了,亲手奉给她,至于叶嬷嬷,江嬷嬷,樱桃,葫芦,橙子,也都有。
花蕊又演示了两次,齐瑶觉得自己记熟了,便想试试。
花蕊连忙把冷水壶换上,「热水滚着,小姐手生,先用冷水习惯习惯,免得一个不小心烫着了。」
江嬷嬷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细心。」
「是我出门时少爷吩咐的,说等小姐闭眼也能正确无误后,这才能用热水,不然烫到,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了,花蕊把带来的茶具都清洗干净,说要留着给小姐练习用,齐瑶赏了她一匹布,花蕊也不推辞,笑嘻嘻的谢过赏后,领着粗使丫头抱着布匹离去。
葫芦看到门关起,这才命人摆饭上来。
吃完饭,下人撤了桌子,叶嬷嬷奉上水果,见自家小姐神色不错,笑问,「小姐真要开始见外人?」
虽然那日她没跟着出门,但花蕊那丫头说的「小姐那日说愿意从招呼姑娘家开始」这句,她已经有点明白。
齐瑶闻言,放下银叉子,「嬷嬷,老实讲,让我在柜台后像白掌柜那样,见了男女都招呼,现下还做不到,可程掌柜告诉我,有些深宅大院的太太小姐会招人进去品茶谈茶,若只是这样,我想是可以的。」
「深宅大院的太太千金个个自比凤凰,可不是那样好伺候的,小姐可得想清楚,若是进了那宅子,难免会遇到轻视跟污辱,可忍得下那口气?」
「我不是一时冲动才说好的,我在心里想了很久,从跟大哥说想开店开始,便考虑起这件事情,并不是每个客人都讲理,我懂,可白掌柜或其它女掌柜之所以得人尊敬,正是因为她们事必躬亲,我若只是做个闲散掌柜,还是得不到我想要的,我想从面对深宅女子开始——嬷嬷,你觉得我钻牛角尖了?」
叶嬷嬷笑道:「怎么会。」
「那会不会觉得我辜负了你多年的教导?」
叶嬷嬷花了很多心思把她教成大家闺秀,但自己却没照她想的路走,总觉得辜负了她的心血。
「小姐虽然打算当个商人,可是小姐没辜负嬷嬷的心血。」
「真的?」
「嬷嬷什么时候骗过小姐——怎么教小姐,那都是太太的请托,可是在嬷嬷我心里,里子比面子重要,日子比膝盖重要。」
齐瑶不太懂。
面子比里子重要,这还能明白,但什么叫做日子比膝盖重要?
「小姐,嬷嬷这么跟你说吧。」叶嬷嬷拉过她的手,「嬷嬷我八岁入宫,二十五岁的时候成为掌管秀女院的二品女官,日子舒服又风光,可后来皇上偏宠个姓田的小秀女,封了她当富贵,但那小秀女不过是个县令的女儿,皇上怕她在宫中无人照顾,便让谭皇后降我等级,只为了去给她当大丫头,于是,我从二品女官一下落成八品,手下从百来人变成十二人,我虽然怨恨那田富贵,但也无法违抗皇后懿旨,缴了二品的衣服,这便到那院子去报到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叶嬷嬷说起宫中事,她还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提到这些,却听得很专心。
「我虽是带着满腔怨恨,可是田富贵实在真诚,心地善良,个性端直,慢慢的,我是真心想扶持她,她生了一个儿子后,连升两级,成为田昭熙,赐住彩晨宫,我恢复二等女官的位置,后宫即使再不容易,但以我的经验,加之皇上对她的宠爱,一路走来,总能化险为夷,皇子活泼健康,她又怀了第二胎,本来到这为止,一切都很好,可惜……我前头说过了吧,田昭熙个性端直,即是这个性端直害了她。」
「她触怒了皇上?」
「触怒皇上那倒还好一点,皇上再生气,最多就是把她送入冷宫,但田昭熙得罪的却是太子,得罪太子,就是得罪谭皇后——到底是太子命护卫把小皇子打落水,还是小皇子自己不小心,太子倒霉刚好经过就被赖上,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田昭熙不懂得忍,把事情掀开跟皇上讨公道,你觉得皇上该怎么判?」
齐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田昭熙说太子狠心,太子却说田昭熙诬赖,没亲眼看见,谁都不知道到底谁对谁错。
对皇帝来说,手背手心都是肉,罚谁都不忍,但出了事,却是不能不调查出个结果。
「太子已经十三岁,是谭皇后第一个孩子,谭家两代为相,儿女姻亲更是布满朝堂,最重要的是谭太后还健在,可田昭熙虽然受宠,父兄却是没收到多大好处,田大人依然是个县令,两个嫡兄三十多岁了还在考国生,你现在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