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所以,这次回京报捷之行所附加的这个小小任务,上将军相信宋二子会完成得很好。如果那名村姑最后还是没有改嫁,就只能说那村姑果真是难搞的刺头,而不是宋二子在这件事里没有尽心。

军令一下,宋二子领着两名下属、带着六匹快马立即往帝京赶去。

送捷报,朝廷会大喜;送战亡名单,阵亡战士的家属会大恸。而秦勉刚刚新婚的妻子,上将军决定让她再度背上寡妇的名头宋二子自会照做,他永远不会违背上将军的命令。

除此之外,宋二子默默抚过胸口,那里藏着一封手书,是战场上临时撕下一块衣角写就的,所以布面上满是斑斑驳驳的血迹;也没写几个字,但就那几个字,已足够了。

只是……这封手书,他该送出去吗?

宋二子很犹豫。从拿到手书的那天就在犹豫。然后,帝京在望了,他仍然没有下定决心……

【第十四章】

「你说……秦勉他……战死了?」钱香福冷冷地问着站在她面前的宋二子;她没想到分别两个多月,再度听到秦勉的消息,竟会是他战亡的消息。

她记得这个人,他叫宋二子,是秦勉的手下之一,但总是沉默寡言得近乎孤僻,气质特别阴鸷,让人不会想要亲近,其他军汉也很少找他搭话,看得出来他人缘实在不怎样。

宋二子点点头,说得更清楚道:「上将军亲自写的战报,镇武将军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壮烈犠牲,皇帝陛下特地追封秦将军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一概抚恤从优,不日就会随着封赏的圣旨送过来。」

「那些虚的都不重要,不必同我说。尸首呢?骨灰呢?他的遗物呢?」钱香福眼睛很干,没有泪;她的语气很冷,不带一点泣音,甚至连呼吸都很沉稳,没有半点错乱。她就这样冷漠地质问,带着一种凶狠冰冷的气息,像是猎食中的母兽,随时会扑上前将猎物撕裂。

「……还没收拢。战士的遗体都得留待军队归来时,再一同护送回来。」宋二子差点被她的目光刺得忍不住要退后几步,但最终还是险险地扛住了!他得承认,秦勉的这个妻子有一双狼的眼睛,任谁对上了这双眼,都会不由自主退避畏怯几分。

他也想退,但他不能退。他今日来还有最重要的目的,而这目的非达成不可。待他确认之后,才能决定要不要将那封手书交出去……

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从来都是。

「所以,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死了,对吗?」

「战报上的名字,就是证明。」宋二子平静无波地道,并悄悄朝她走近了半步。

「只是名字写上了死亡名单而已,算得了什么?只有他的尸体放在我面前,我才认!」钱香福哼道:「至于那什么圣旨抚恤的,就别送来了,我不会接的。」

「不管你接不接都改变不了事实。」宋二子又悄进了半步,并缓慢地深呼吸起来,企图让自己嗅到些什么不一样的……

「所谓的事实,可不是你们说了算,我认了才算。」钱香福说完,转身就打算离开,至于送客这种事,她没心情做,更没心情吩咐仆人去做,反正宋二子识相就会自己走。

她动作太快,宋二子眼一花,她人就已经离开屏门,往二门走去了。宋二子心中一急,什么也没有多想,立即快步追上,并一把拉住她手臂,迫使她停下来。

那力道很大,所以一时没防备的钱香福被扯得整个人往后倒,为了不让自己倒进宋二子怀中,钱香福腰力一扭,硬生生往旁边倒去,正好靠上一面墙稳住自己,并很快站好,怒问:

「你做什么?!」质问的同时更踹出一脚。敢非礼姑奶奶,找死!

宋二子纵使身手敏捷,却也没能完全闪过这一踹,左小腿被踹中,痛得他脸面扭曲了下;但这些都无所谓,因为方才那一瞬间的靠近,他终于闻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确实是很淡很淡花香味,以及馒头味做为后味!

而那馒头味,熟悉得令他想哭……

有仇必报的钱香福当然不是踹一脚就结了,她从墙角抽出一根棍子,当头就朝宋二子门面打砸过来。

也幸而宋二子身手好,分神成这样还能躲过这记暴击。无法回手的他只得狼狈地满屋子飞来跳去地闪躲。

「哎!你……冷静一下!听我说,你别冲动——你停下来——」

怎么说都没用,一肚子火气的钱香福完全不手软。

宋二子无奈地发现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立即离开或者挨打后离开。

既然如此,那就,先走吧。

「接着!」在闪身走人时,他探手从胸口内袋掏出一只约莫手掌心大小的物件,抛掷向钱香福,接着往墙上一跳,飞快离开了。

钱香福一手接住那物件,一手将木棍朝宋二子消失的方向丢过去,当然没有打中人,宋二子的身手太敏捷了——果然在秦勉手下混的兵,就没有弱的。

确定人早已跑老远之后,钱香福才将手上拿着的东西举到眼前看。

这是一个手掌心大小的信封袋,以手指撮了撮,微微沙声,她猜里面似乎装着一块布帛。

也没多想,将纸袋拆掉,果然倒出一片折得方正的布帛,而那片有丝眼熟的布帛让钱香福原本冷淡的表情立即为之一变!

泛黄的白棉布上有着点点黑红色血迹,还没将棉布展开,她怦怦乱跳的心就已经预知着这可能会是什么了。

她双手发颤,轻飘飘的一小片布料,突然像有千斤重那样地让她双手几乎抬不起来……

这是,他给她写的信!

这么小的一片布料,能写出来的字不多,可能仅只寥寥几个字。

他会写些什么?

他想告诉她什么?

写的是好的、还是坏的消息?

钱香福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但此刻,她发现自己竟然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软蛋!

从什么时候起,与秦勉有关的事,她就再也坚强不起来了呢?

她思绪杂乱地瞪着那片布料,眼中不知何时泛上了水光,像是就要凝聚成两道泪水倾崩而下……

双手抖得愈来愈厉害,但即使如此,她最终还是将布帛给展开了。

上头果然就那么几个字,而,仅仅是这样几个字,也够了!

老子没死,还活着!不许改嫁!

眼泪果然崩落得一发不可收拾,将她的眼睛都弄糊了,再也看不了这些珍贵的字。

但没关系,看不到也无所谓,她可以将这些字捧在心口,安下自己的心。

很有用呢,心口竟然就不痛了。

「这字,写得可真丑。」她嘴角扭出一抹嫌弃的笑,低道。

布帛上的字,以炭笔凌乱写就,可以想见当时他是处在怎样紧急的状态,却还是坚持对她报平安……

人不在近旁,却还是能用尽方法卑鄙地撩拨着她的心动,让她从此再也放不下他,再也无法去想象没有他的人生该怎么好好地活下去……

秦勉这个可恶的家伙,让她再也当不成那个只要能吃饱饭,就一辈子心满意足的女人了!

他把她变成了一个傻女人,一个,光捧着他几个丑字贴在心口,就能三天三夜不用吃饭的傻女人。

于是,钱香福开始给秦勉写信。

她觉得不公平,如果她被他弄傻了,那么他也必须妇唱夫随地跟她傻成一块儿!这样,才对得起祖母给他们夫妻绣的床帐上那比翼双飞的美好寓意。

每两三天就写一封,想到就写,几个字也算上一封。纵使暂时寄不出去,但这完全不会打消她写信的热情。

她不知道正统的书信长怎样,也没什么心情去多写什么,毕竟她每封信的中心主旨就一个——

你敢死,我就敢改嫁!一定改嫁!

不管怎样变着花样去写,都是同样威胁的意思。

她觉得这是激励一个男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最有力的情书了。

只要他心中有她,他就不敢死。

然后,在秦勉离开的第四个月,钱香福发现自己胖了,在祖母的惊呼声下,她才知道自己身体之所以起变化,并不是因为吃得太饱、太好所致。

她身体里藏了一个美好的秘密。这个秘密日渐将她撑成一颗圆球,就像是喜悦一直在她体内堆积,满满地充盈,让她每天都感觉到轻飘飘得像要飞上天。

她把写给秦勉的信加了编号,从第十九封信开始,她威胁的语句变得更加恶狠狠了——

你要敢死在战场上,我就带着你的家产你的袓产你的孩子改嫁!让他叫别人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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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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