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他和他不一样

068 他和他不一样

临出门前,我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什么需要收整的东西了。只把几件物品打包了一下,随手丢到躺在我床上迫不及待鸠占鹊巢的星堂身上:“这包东西是狐嫂从灵岩洞里找到的,洛西风走的时候也没多管。你一并带过去吧。”

“那狐狸能有什么好玩意?”星堂随手就给抖开了,一个小小的银器从里面滚了出来。

像酒杯,又像祭祀用的托樽。

我弯腰捡起来,奇怪道:“这是什么?”

“四祭金樽。”星堂到底比我见识深,眯着眼打量了须臾便给出了答案:“奇怪,这东西是禁忌神器,已经失踪数百年了。怎么会在这只不男不女的狐狸手上?”

我摇摇头,表示我并没听过:“这东西干什么用的?”

“相传是用来修炼一种神秘而高深的妖术,不过目前无法从有记载的史料中查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我说你这话讲得怪渗人的,就好比一个剑客拥有一把口口相传的好剑,却没有任何人见过因为见过的都死了。

“你说的没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星堂完全没有领会我揶揄的点,竟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妖术。所以不排除……可能是,入魔之道。”

妖修成人是正道,人修成仙是明途。但无论是妖是人,也都可能为了追求无上极致的力量,堕入心魔之渊。

我说算了,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现在他落在唐涛手里很可能已经变成了一条围巾。

第二天快日落的时候,我到达了京城外围的栈道附近。

向东走三四里路就是护城河,按照这条地图上的指示,我只要在每天月上之际奋力游过泄闸甬道,就能顺利进入京城的地下河道。

虽然这些水,多是不怎么干净的……

时候还早,为免麻烦,我决定坐在城外集散驿站的凉棚里喝点茶,等天黑再行动。

“还有三天时间,临王勾结妖孽的案子就要交给刑部审理了。不过听说主审的大人换了,本来是是太子妃的二表叔。今天皇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说有数人联名启奏,推荐去年新科状元,刑部中侍郎赵安世换审。”说话的是个缁衣公子,相貌平平,谈吐中带着几分恼人的自负。

一盏茶一匣话,要么为啥历朝历代的读书人总是最遭殃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还总想要以一派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对事事瞎评论!

“啊,本以为临王明摆着没有活路了,没想到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能峰回路转?”对话的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看样子,迂得有过之,腐的无不及。

“谁说不是呢?听说新上任的中侍郎可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一无背景二无人脉,但是就敢一腔热血干叫板。人称‘铁面阎王’赵安世,只要你给他三把火,就是皇帝屁股上有屎,他都敢烧龙椅!”

这形容得有点不堪了,但我听在心里一阵轻松听这个状态,无论真假,轩辕野的处境好像开始有所逆转了?

“那也不算坏事吧?临王建功伟业,爱民亲军,有口皆碑。听说就为了这次的事,临安城那边凡是挺他的军民已经被太子暗地里捕杀了一批又一批。临王手里最多只有三万人,听说这会儿已经在云潼关蠢蠢欲动了。保不齐啊”前头那人呷了一口茶水,吞了后半句。

对方脑袋一转,不以为然:“那又能怎么样?远水解不了近火。何况临王要是一早就想走这条路,当初就不会回来自首了。”

“常驻边疆的军人身上总有些比命稀罕的傲骨。这样的人,生于皇家就是悲哀。话说,你可有耳闻”那人还有点心眼,知道最要脑袋的话不敢大声讲。于是乎,瞪着两个绿豆眼四下打探了两圈,最后附耳过去。

但凭我的内功,若要有心听得倒也不用太费事。

“我听说太子太傅护国大天师洛景天也回了京城,皇帝知道他当日也在临安城,几次欲问清事实。可他的态度一直模糊,看起来十分中立两不相帮。”

“那也难怪嘛,本就是一介江湖术士,不懂朝堂大事。要不是牵扯妖邪涉水,他哪轮的上多话?”

“非也非也”青缁衣的公子明显就是有意卖弄,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扇子一展,一脸欠抽:“这洛老天师表面上两不相帮,其实背地里一直在帮临王通路子。否则你想,好端端的怎么会临时换人问审?临王又怎么会被从刑部的监牢里移到舒舒服服的御史殿?”

“兄长别说玩笑了,那洛天师可是太子的老师”

“所以说,有些人你可别看他出身山野,与世无争的模样就以为他好对付。

这边自己把持着太子,那边叫独生子收了个漂亮的小妖精做徒弟。听说那姑娘是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见临王新丧侧妃,于是有心把这美人献上去。这叫什么?这叫两头买大小,横竖不亏!”

我听得腮帮子疼,一开始还以为多打听点京城里的风声总没坏处,可是这两孙子讲到后来都什么乌七八糟的啊!!!不过,夸我漂亮?还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恩,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呸,本来还以为是有点时政头脑的国之栋梁,没想到就跟被拔了屁股毛的死乌鸦似的。两片唇夹着一条舌,什么正经话都没吐出来!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扔下两枚铜板就要起身。可是那公子的最后一句话却着实让我心冷了半截

“所以太子才不傻呢,好不容易逮到能把临王一举搬下的机会,怎么可能让他有机会脱钩?”

“不想归不想,但杀人也得头点地啊。一个太子,一个亲王,又不是可以一声不响杀了埋的角色”

“呵,你等着瞧吧。我看太子啊,未必能让临王活到开审。”

“嘘!当心点。这话掉脑袋的。”

我心说,就你俩刚才说的那些,哪一句不掉脑袋?

可是千嘲笑万揶揄也抵不过我此时心凉半截的焦虑

之前洛西风让星堂随着押解回去,路上保护轩辕野不受戕害。再加上人手众多,有手有眼,太子也未必就敢怎么样。

但是现在,轩辕独自监禁囚房,衣食住行皆暴露于形。如果太子真的被逼狗急跳墙。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活不下去比叶良辰牛逼多了。

想到这里,我再难坐定。数着夕阳退下的余热,我来到护城河边。

先用一块大大的油纸包住衣物,然后用草绳栓好,系在两脚踝上,入水成鱼。

带衣服干什么?废话!我总不能光着身子去见轩辕野吧?

管他什么生活污水,洗衣河道。我权当是在文人雅兴中穿梭了一回曲水流觞。

洛西风给我的地图清晰明了,再加上我非常人的方向敏感。只用了小半夜的时间就潜入了御史殿外围的小渠沟。

我的颜色太过鲜艳,所以只能尽量往深处沉。视线太模糊,我晕头转向地绕了几次后,终于来到了轩辕野所在监牢外的一块隔水板下。

我用嘴巴拱起一块空间,侧过头来。

鱼的两只眼睛是长在对侧的,所以我不能像人一样看得那么清楚。

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后半夜了,轩辕野并没有休息卧榻。而是坐在房间仅有的一台桌子前,点着烛。阅一本书。

他穿了一件单薄的灰色常服,清秀的色泽包裹着他健硕修长的体态,但我丝毫不会觉得有违和。

将军百战,解甲归田。真正的王者就该得以驾驭一切顺境逆境,宠辱不惊。君临天下而不忘本,阶下囚徒而不折腰。

我不急着现身打扰他,看他蹙着眉头微微打了个疲惫的呵欠,私以为等下他熄灯休息了我再爬上来把衣服穿了为好。

可就在这时候,监禁的牢门轻轻划了几声。我警惕地沉了沉身子,躲起来。

一个大约十七八的小丫鬟穿这一身白底蓝花花的衣裙,踢踏这地上的锁链与潮湿:“王爷,奴婢给您送宵夜来了。”

门一开,丫鬟麻利地进来。

“你是?”轩辕野放下书,抬头看了那姑娘一眼:“我没见过你,新来的?”

“恩,是子卿将军叫我来送的。”

“送回去。我的饮食只有子卿亲自来送。”

我知道轩辕野手下有几个心腹,这个名为子卿的算是一个。跟着轩辕野一同被押解上京后,监牢里的所有的食物必然都是他先尝,确保没事之后才会过来这里亲自送给他。

这会儿已经三更天了,隔壁监牢的心腹爱将多半早已歇息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丫鬟突然就端了饭食过来,鬼才相信这里面没有蹊跷。

轩辕野一动不动,拒绝之意很明确。所以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两人多半是已经僵住了。

半盏茶过后,丫鬟径自把食盒放在轩辕野面前,一层一层地打开。

同时换了一番口吻,媚柔又轻佻:“我劝王爷还是受用了吧,如果这是太子殿下的心意呢?”

我:“!!!”

“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心意,那臣弟就不好再推阻了。”轩辕野合上书,站起身来,捻了一块点心凑到面前端详了一阵。

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这男人想干什么?总不会蠢到真的要吃吧!

“漫漫长夜,孤寂无边。也不知道那些征战场上的亡魂会不会与我相伴至此,不如,先祭奠了他们”说着,轩辕野单手一捏,糕点纷纷错碎,一把扬在栏杆外的水渠沟道里!

我看了一眼落在水中就顷刻飘散成水红色的鹤顶红,心有余悸。

还好我进来的时候吃过饭了,否则肚子一饿节操一掉,当场就给吞了。

“抱歉,我要歇息了,这点心你可带回去,就对殿下说臣弟领了情。”

“看来王爷今日是不想让奴婢回去交差了?”那女子背对着我,但我猜得出她此时此刻的表情想必不是很好看的。芊芊玉手拉开墙上的剪影,她撩开最后一层食盒图穷匕首现一样的危机绽放出来!

一柄银晃晃的短匕,仿佛淬满了盈蓝的剧毒。就这么直挺挺地冲着轩辕野撞过去!

我已来不及多想,抄起头顶的那块石板就撇了上去!

我想这姑娘小巧玲珑的,长得也有模有样。多半在太子手边调教了不少年头才会委以重任。所以她应该是做梦也想不到,即将大功告成之际的自己竟然会栽在一条会扔石头的鱼手里!

姑娘吭都没吭出一声来,直挺挺就放躺下了。轩辕野沿着石块的方向瞄过来,我吓得赶紧沉下去。

“阿黛……”男人上前两步,俯下身:“是你么?”

我咕噜咕噜地冒了两串泡泡,死鱼眼盯着他。

他眼中藏不住惊喜,伸手就要把我撩起来。我扭捏着往后躲了躲:“我……我还没穿衣服……”

拍出一朵水花,我说你转过去。

他连连点头,冲着监牢外张望些许,然后一口吹熄了烛火。

黑暗竟给了我许多轻松愉悦的安全感,我用肚皮蹭上岸。

呼一声,轩辕野将自己的外套丢了下来,像渔网一样把我罩了个结实。

我蠕动几下,把自己擦擦干,这才化了人形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

“不点灯么?”我走到他身后:“没关系,有人来了我就变原形。你就说你饿了,在水渠里钓了宵夜。”

我半开玩笑只是为了缓解这窘态丛生的重逢,其实心里该是比他还紧张。

摸着黑伸出手,我触到他僵硬笔挺的脊背。下意识地往回缩,却只觉得庞大的身躯一下子翻转过来,用力把我匝在怀里!

“轩辕……”我伏在他宽厚的肩侧,双手不由自主地搂住他的腰背:“你瘦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他把头埋在我颈窝里,我有点痒更有点尴尬:“别……别这样,我在下水道里钻了大半夜,身上……脏唔!”

黑暗中,他精准地捉到了我的唇。贪婪渴求地吻咬,几乎让我恨不能再把腮子生出来代替难以深呼吸的口鼻。

他吻了我很久才渐渐放开我,然后点亮了烛火,捧着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阿黛,你的伤还要不要紧?”

我摇摇头:“没事了。身上都好了,心里也差不多……好了。所以我来看你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再出什么事。那样的话,我的心怕是再也经不起那样的疼了。”

“我知道我自己身处这样的环境,想活下来是很艰难的。但是如果你可以为我横越地下大半个京城,我想我也能为你做到。”

轩辕野按住我的肩,俯身又吻了我。

我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却终是忍住了。

我说我想要告诉你,我们找到你留下的东西了。

“抱歉,我……始终没把这件事跟你们任何人讲。”轩辕野扶我到他的床榻边,我盖着他的外套缩在背光的角落里,这样就算有人来了也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但是我想,以你的聪明一定可以找到我想告诉你的真相。那些铜油,是我留给自己的底牌。没有粮饷不成军,没有铁戈不成兵。这世上哪有谁能用画饼充饥的甜头来叫他人无条件地拥戴相助?”

我点头说我都明白,当初临安城被你父皇划封地给你的时候,还是一片不甚繁荣的落后小城。

你用三年时间亲民所亲,爱民如家,就算是老天爷回报给你的赤子之心,让这片土地生出你的坚强后盾与救命稻草吧。

“你也这么想?呵,真好,光我自己这么想还觉得过于矫情了点。既然出口答应了黎将军,这百顷铜油,我不会叫云潼关的一兵一卒出手沾染。就算是弥补当年迎娶黎疏时,那登不上台面的聘礼吧。”

“轩辕,如果有天你真的……”我吞了吞口水:“你真的当上了帝王,会追封黎疏为皇后么?”

“会。”

“你觉得,她会欣慰?”

轩辕野低吟了一声:“没所谓欣慰与否,她死了,什么也不重要了。而重要的是,我得想办法让自己的良心安稳。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后悔对她的亏欠,不管她是否还能听得到,感受的到。因为我余下的生命太有限。只能用来好好爱你。阿黛。”

“我……”我没有启开自然搭靠在他肩膀上的头,也没有刻意去咀嚼他的这番话到底算不算终极的承诺。

“别急着回答。”轩辕野捂住我的嘴:“等到这世上,再也没有一座牢笼可以把关出我的庇护我不用再问你答案,也知道你会给我我想要的选择。”

“轩辕野,你明知道我是妖,一点都不会怕我么?”

“为什么怕你?”盯着我的脸,他就像个尚未从惊喜中洗脱出理智的孩子:“你可知我纠结多年,一直都在寻找一个像你这般明媚的女子?

我喜欢你的那一刻。根本就没想过你是怎样的人。只要能让你少点泪水,多点笑容,我愿意倾覆一切。”

我想,也许轩辕野与洛西风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此他说他爱我,爱上的是一个为了洛西风而伤心欲绝,却又为了洛西风而不得不从容洒脱的女子。

他爱着的那个阿黛,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名叫阿黛但心是梅妆的真实女子,从无掩饰。

而洛西风喜欢的……也许真的就只是那个在他面前把笑靥假装的如此清甜的小徒弟吧。

大概是又到了下一个深更。不远处有淅淅沥沥的换岗声。为了安全起见,轩辕要我尽快离开。

我也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是俯下身来想要先把被我打晕的那个丫鬟给扛起

从我刚刚那个青石板砖拍上去到现在,已经跟轩辕野聊了一个时辰的正经事,两个时辰的不正经事。可这可怜的姑娘就趴在地上跟死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这会儿等我碰触到她没什么弹性的肌肤之时,才意识到一个非常可怕的状况

她死了。

那一板砖情急之下倾尽了我不深不浅的七分内力,直挺挺地砸在姑娘的后脑枕骨上。黑漆漆的长发被血糊在地面上,翻动的过程怵目惊心。

难怪人类闻妖色变。我想,只源于他们有着一颗无比强大的内心,相争与欲望无休无止,但却始终难逃一副脆弱的皮囊。

她太容易死了,而我……无论是不是故意的,都杀了人。

看着自己染满血的双手,我突然又恐惧又惊慌,一把抱起那姑娘的尸身。叠下一掌按住她的后心神堂处。可是太徒劳。灌进去的真息就像沉入大海的石子,翻动的太猛烈了,便只见那些发黑的血液淌出清秀的口鼻。

“轩辕……我杀人了……”抬起头,我没能抑制住绝望的泪水。这次与轩辕野重逢,我始终都没哭呢。

所以这会儿见我情绪如此一样,轩辕野更是有点慌了:“阿黛,阿黛你冷静点!我知道你不想杀人的,可是她……你该庆幸你出手及时地救了我。她是杀手。她本就应得。”

喃喃咬了咬模糊不清的话语,我轻推轩辕野的手:“可我不能杀人。我修行千年一心为善,杀人是渡不了的凶劫”

“那又怎样!你是为了我,大不了我替你扛这罪。”轩辕野站起身,把那女杀手横掉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二话不说插进她的胸膛:“这样可行?人算我杀的,要下地狱我陪你一起去。”

我很感动,但我笑不出一丝一毫。

任由轩辕野抱着我,安抚我,我的心却跳的像是被人用脚踩。

抬起手掌,我望着掌心那道几乎全透明的契约咒印。一跳一跳地,就好像牵着浑身的脉络都在异痛。

“算了,先把尸体处理了吧。”我轻轻放开轩辕野,低头看着那丫鬟的尸体:“直接丢进水渠?还是”

“水渠不过半人宽,丢进去不到十二个时辰,我这里恐怕就要被老鼠占窝了。”

轩辕野拍拍我的肩,捡起床上的外套将我盖住:“我来想办法,你闭上眼睛,怕的话就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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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殊途不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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