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六回 初见成效
真到了那么一日,平隽肯不肯屈居人下这个问题,今日之前,宇文修与简浔或许都在心里思考过,但彼此从未明确就此对过话,既是这个问题实在有点敏感且烦人,二人都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也是因为以后的事,不到真正发生时,谁能说得准,又何必现在就开始自寻烦恼?
但现在,这个问题显然不能再容他们有意无意的回避下去了。
说来他们两个都算是跟平隽打小儿一起长大,对平隽还是颇为了解的,他那个人,说得好听一点叫惊才绝艳,天纵英才,说得难听一点,就叫恃才傲物,又狂又傲,虽然他的确有狂傲的本钱,要让他屈居人下,还不是下属对上峰那种,表面服气,实则心里不知道怎么想,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取其而代之,甚至凌驾于其之上的服从,而是从身到心,都要绝对的、毕生的臣服,只怕不容易。
尤其他与宇文修之间还夹了个简浔,由来都是杀父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哪怕三人心里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不是那样的,但谁知道平隽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他可至今还没娶亲,况此一时彼一时,谁知道他的狂傲不会随着手握大权,而越发的壮大膨胀,最后发展成无比的野心?
毕竟那个位子,实在太诱人了,对碌碌无为的人有巨大的诱惑力,对聪明绝顶的人,更是如此。
那么真到了那一日,宇文修与平隽之间,便免不得会有一场恶战了,这样的结果,是宇文修不愿意看到,简浔也不愿意看到的,于如今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大邺来说,更将会是一场可能灭顶的灾难!
简浔的情绪低落下来,半晌才叹道:“希望平表哥,能一直与我们同心同德罢!”
平家家业繁盛,人丁兴旺,传承到如今,已是大邺出了名的世家,亲朋好友门生故吏不知凡几。
平隽如今还是首辅,文臣之首,想要更进一步,的确不是痴人说梦,宇文修除了姓‘宇文’,比他更名正言顺以外,便是在军中,优势也没比平隽大多少,平隽可也是在军营待过,上过战场的,与李慎之间的交情,也比宇文修深厚得多,细算下来,宇文修还真没有其他优势可言,惟今也就只能看平隽到底怎么想的了。
宇文修见她一脸的沮丧,忙笑道:“这都是以后的事了,你现在再着急也是无用,所以别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睡罢,我陪着你。”
见她还是怏怏的,又道:“很多事,前后只相差一刻钟,结果都不一样,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有可能发生的事,我们从现在起就开始吃不下睡不着了,也许人平子清根本没有过那样的想法呢,想要名垂青史,做名臣也一样能做到,好多碌碌无为的皇帝,史书上也不过就寥寥几行字而已,平子清可能根本志不在此呢?那我们岂非白杞人忧天了?”
简浔一想也是,想要改朝换代哪是那么容易的,也许平表哥根本志不在此呢?也就释然了,道:“希望事实证明,我们的确是杞人忧天罢,睡了,明儿师兄还要早起,我也还有正事呢。”
“嗯。”宇文修点头。
于是宇文修熄了灯,夫妻两个一道睡下了。
翌日,简浔待宇文倩与平氏过来后,把昨儿与宇文修商量的结果大略与二人说了一遍,末了道:“如今我身子不方便,联络人的事,就只能交给母亲和倩姐姐了,军情紧急,时不待我,这事儿一定得立刻就办起来才成。我估摸着荣伯母应当不会拒绝这事儿,不过也不能让她又出力又出银子的,母亲与倩姐姐也是一样,毕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给自己的儿子积福,所以我先拿三万两银子出来,做前期的启动资金,这恁宅子雇人什么的,都得花银子不是?等医学司做起来了,咱们观后效又再说,你们说好不好?”
等真做起来了,朝廷插了手,就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出银子了。
宇文倩闻言,忙道:“浔妹妹是昀哥儿的娘,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姑妈了?这银子我也出一部分才是,这样罢,浔妹妹出两万两,我出一万两,多少也是我这个做姑妈的心意。”
顿了顿,又道:“我昨儿回家后,与你姐夫大略提了提这事儿,他说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让我与你说,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尽管开口,若是他知道,我只让你一个人出银子,我就干看着,他一定会怪我的,所以浔妹妹,你可不能拒绝我,这事儿就怎么定了。”
平氏忙也道:“我也出一万两,就当是我和你爹爹,还有你两个弟弟,做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的心意了,这事儿我昨儿也大略与你爹爹提了提,他的态度与伯爷差不多,让我一定要不遗余力。对了,你爹爹还说,咱们家如今人少,用不了那么多服侍的人,让我尽快挑十来个人出来,待医学司一办起来,便立刻送去,做个表率,如此就算其他人懒得费这个神,咱们三家挑的人也能有个二三十号,第一批学成送到前方后,足以一炮而响了。”
这下简浔还能说什么,她要说的,都被她们提前给堵了好吗,只得笑道:“我才还在暗暗心疼,三万两银子呢,够买多少东西做多少事了,偏覆水难收,已经说出口的话,如今收得回?再心疼再后悔也只能忍下了,如今既然倩姐姐与母亲愿意与我一起肉疼心疼,我除非傻了才拒绝呢,求之不得,多多益善好吗?”
说得平氏与宇文倩都笑起来,笑过之后,又看了一回昀哥儿,也就告辞各自忙活去了。
第二日便带了包括荣亲王妃在内的十来位夫人来瞧简浔,打的旗号自然是看望摄政王妃,给昀哥儿送洗三礼,——虽然王府没有操办,但大家都是至交,自然不能真什么表示都没有。
简浔见这十来人里,宗室勋贵文官家的女眷都齐全了,还都是些为人比较实在办事比较牢靠的,心下暗暗满意,笑着吩咐瑞雨琼雪冲红糖水来款待大家,“不爱喝红糖水的,可千万要告诉我,不然就只能委屈自己了。”
说得大家笑起来,荣亲王妃因说道:“你还是别操心这些了,养好身子是正经,看你这小脸儿白的,大家都是过来人,还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折磨么,只要你好了后,摆上两桌酒搭上一台戏,请我们大家都好生乐呵一日,我们自然什么都不会跟你计较。”
大家闻言,又是一阵笑,纷纷附和道:“我们可就等着摄政王妃的戏酒了。”
简浔少不得应酬:“等我身体大好了,一定,一定。”
又让奶娘将昀哥儿抱过来大家看了一回,得了一箩筐的好话,才抱了下去,然后朝宇文倩使了个眼色。
宇文倩便有感而发起来:“众位长辈夫人别看如今我这侄儿长得白白胖胖,能吃能睡的,当日弟妹生他时,可着实凶险,得他也得的着实艰难,得亏菩萨包邮,老天眷顾,如今才能母子平安,所以我弟妹呢,就想着想做点儿什么事,来答谢菩萨的大恩,也是为我侄儿积福。大家也知道,如今我弟妹正坐月子,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所以我就托大,她只出了个主意,剩下的事,就由我和简伯母替她全权操办了……”
把事情删删减减说了一遍,最后笑道:“今日之所以请众位长辈夫人来,倒也不是为化缘,主意是我弟妹出的,她出不了力,总得出银子罢?我最需要大家帮忙的,还是人,不知道众位可愿意挑几个踏实好学的人,回头送去我们医学司?最好是多少识几个字儿的,学起来才能事半功倍,当然,他们既领的是医学司的差使了,月钱自然也该由医学司来支,就是不知道众位长辈夫人可舍得割爱了?”
宇文倩昨儿去见荣亲王妃时,已把事情先大略与荣亲王妃说过了,是以她立刻第一个牵头道:“这事儿虽说摄政王妃的初衷是为咱们的小家伙儿积福,却也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好事,我自然是要赞同的,回头就把人送来,他们的月钱才几个钱儿,我们家多的银子没有,这几个小钱儿还是有的,就不必医学司破费了,摄政王妃再是大户,我们也不能真就紧着大户吃,大家伙儿说是罢?”
做了这么多年的宗正夫人,又是亲王妃,万儿八千的银子,荣亲王妃还真不看在眼里,倒是很愿意给简浔锦上添花,也出一份银子的。
不过转念一想,这事儿摆明了是简浔想要收买军心和民心,给宇文修造势,以备将来……那她便不好抢她这个风头了,所以最终决定只出人,银子就算了,不然反倒喧宾夺主,弄巧成拙。
而其他人见荣亲王妃表了态,都是聪明人,如何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也都纷纷表起态来:“我们也很快将人送到,月钱就算了,摄政王妃真替我们的荷包着想,明儿身体大好了,打牌时多打几张好牌给我们也就是了。”
大家谈笑间把事情定了下来,简浔又留了大家用午膳,请了宇文倩和平氏帮着作陪,在花厅里摆了两桌席面,热闹到未正才散。
简浔遂又与宇文倩平氏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方也送走了他们。
然后让人去叫了何小有的媳妇来,命瑞雨给了她两千两银票,再让她回去后与何小有说:“两日之内,替我恁一所宅子,地段偏些不要紧,要紧的是地方要大,再辟一个大厨房,拨几个婆子过去做饭洒扫,至于还要添些什么,我回头想到了再吩咐你们。”
何小有的媳妇个子小小的,人却十分干净利索,如今是简浔院里的浆洗管事,最要紧的是,过门不到四年,已为何妈妈添了一对孙子孙女,让何妈妈两口子十分的喜欢和满意。
连带何小有办事,也比以前更尽心尽力了,他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老小都富足美满的好日子,可都是少夫人给的,他除了越发为少夫人肝脑涂地以外,哪还有其他法子能稍稍报答少夫人的大恩大德一二?
何小有的媳妇听了简浔的话,也不问她这是要做什么,只恭声应了“是”,便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忙了一天,此时已日头西斜,简浔也有些累了,但想着今日都没怎么陪昀哥儿,问得他醒着后,便忙让抱了过来,放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逗着他,与他说着话儿,要不是如今身体实在还不能动弹,连三急都是在床上解决,她是很想自己晚间带了昀哥儿一起睡的。
昀哥儿已经出生七八日了,她考虑到自己的实际情况,是不绝亲自给他哺乳的念头,也只能绝了,那她作为母亲,再不多争取与孩子相处些时间,只怕孩子记忆里就全是乳娘的味道了,她辛辛苦苦才生下了他,决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宇文修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大红迎枕上,并排躺着的一大一小两张脸,同样乌黑的头发,同样白皙精致的面孔,同样安详的表情……他不由会心的笑了起来,觉得再多的疲惫再多的烦恼,也都烟消云散了。
何小有的动作极快,第二日在外面跑到半下午,便恁好了一座五进的大宅子,讲好年租金八百两,以一座那么大还带花园的宅子来说,这个价能租到,着实是赚到了。
却是盛京好些牙行掮客都知道他是摄政王妃的陪嫁,别说是恁宅子了,连白送给摄政王妃都愿意,竟是说什么也不肯要租金,还是何小有说不要租金,那便不租了,那家房主方以八百两银子的年租与何小有签定了契约。
之后,他又安排了做饭洒扫的婆子进去,还按简浔的吩咐,备了些桌椅,整理了二十间厢房出来,供届时各府送去的愿意学医的人们入住,只要银子充足,任何事办起来都是极快的。
荣亲王妃等人也果然说到做到,很快送了各家挑选好的人过来,从五六个到七八个不等,都是些年轻力壮肯上进识都字的,只不知道有没有学医的天赋了。
可见各家夫人太太想的都一样,既然要帮忙,自然要帮到点子上,做到最好,不然只是白送人去充数量,实则什么用场都派不上,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答应帮忙呢。
如此过了几日,医学司终于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正式成立了。
围观的人们都好奇不已,何小有是个精明的,早安排了几个大嗓门儿的人应对人们的好奇和疑问,当然主要还是宣传摄政王妃的悲天悯人和为国为民,又放了话,百姓里有愿意学医还识字的,也可以来医学司试学,若学得好了,也是一条出路不是?
惹得盛京的百姓们在一传十十传百的都听说了这事儿后,的确有好些人动心了,然后来医学司观望试学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医学司当日便开始授课了,一共八十多个人,两个宇文修的人王太医、钟太医就教大家基本的号脉和基本的药理知识,至少头痛脑热这样的小病,希望他们两个月后出师时,能应付得来;丁前辈两人则教大家止血处理伤口正骨之内事宜,他们两个本是江湖中人,最擅长的可不正是这些吗?如今倒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这样学了十来日后,又淘汰了十余个实在没有天赋,或是心实在不在这上头的学员,接下来诸事便越发走上正轨了。
简浔的这番动作,自然引得太医们都好生不满,连带百官也颇有微词,尤其一些自诩忠君爱国,只拥护大道正统的,摄政王妃这样替摄政王收买军心和民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说来摄政王已经权倾朝野,万万人之上了,难道还不满足?!
可这话又不能公然说出口,这事儿是摄政王妃牵的头,打的旗号也是感谢菩萨保佑,为儿子积福,一片慈母心肠,谁也不能说摄政王妃这样做不对,必须立刻停止了罢,——倒是让宇文修给说中了,这事儿的确得打着女眷的旗号来最好。
百官不好公然指摘此事,也的确不敢得罪宇文修,便都只能憋在了心里,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太医们却是自身的利益眼睁睁看着已受到了巨大的影响,将来还注定会受到更多的冲击,哪里忍得住?
只是他们也没胆儿真挑战宇文修的权威去,便将矛头对准了王太医钟太医,说二人是杏林界的叛徒,就算真要传道授业,也该正正经经的开班收徒才是,如今这样不伦不类的,教的还全是下九流的奴才,算怎么一回事,不是生生坏了规矩吗?逼着二人不许再去医学司授课了。
只可惜王钟二人都不买他们的账,他们的主子是摄政王,当然是摄政王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索性告了病,不再去太医院,日日都待在医学司里,让太医院的人们一拳头打在了棉花里。
偏宇文修也发了话,如今宫里主子就那么几个,用不上那么多太医,且派些到前方去,弄得太医们人人自危,终是不再闹腾了。
简浔一边坐月子,一边关注着这些事,倒是不至于被些许挫折和不和谐就影响了心情,只是觉着,将来再甄选太医时,一定不能只看医术,还得看人品,看有没有救死扶伤悲天悯人的天性,看有没有想将医术发扬光大,真正造福万民的胸襟和格局。
不过想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真正任重而道远。
昀哥儿则又长开了些,越发的粉嫩白净,一笑便有两个小酒窝儿,不知道多可爱,简浔每每觉得就算有再多烦恼与不开心,只要他对着自己笑一笑,便什么都不重要,心里只剩下幸福与满足。
在此期间,平隽带着百来名官员幕僚和护卫,出发去了云贵一带收集采买药材,沿途所见的十室九空,饿殍满地,让所有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平隽心里尤其不好受,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努力,已经做了那么多事,多少总会改变减轻一点百姓们的不幸和苦难了,然而现实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百姓们还是那么苦,就算知道这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目标,甚至可能会穷尽他毕生的时间和精力,他心里依然不好受。
这一日,一行人快马加鞭进了湖南境内,照例是在傍晚时分就地停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奈何平隽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哪怕能分明的感觉到肚子的确饿了,两湖已是大邺仅次于江浙一带的鱼米之乡,不然金斐也不会想到来这一带筹措军粮了,也亏得她这个决定明智,这两个多月以来,前方的将士们才不至于饿着肚子上阵杀敌。
可就是这样的鱼米之乡,在如今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春种秋收的三四月,一路上却几乎难见人烟,田地也几乎都荒芜了,十块里能有一块是种的庄家,而非野草,就已是好的了,长此以往,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必须尽快平息内乱,发展生产,让老百姓们能真正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爷,您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多少吃一些罢,不然还没到云贵呢,您身体倒先垮了,还怎么做事?”小厮清风端了碗清香扑鼻,正适合平隽的面条奉上,一看就知道是单独给他做的。
平隽却仍是没什么胃口,不过到底接过碗,慢慢的吃起来,待一碗面见了底,漱了口后,才与清风道:“以后别单独给我做饭了,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百姓们什么吃的都没有,他哪还能跟以前似的,讲究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连自己长这么大,从来都挨过饿,都快要觉得是罪过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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