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死契
黑色的菱形皮卷,被邢默平开在竹楼内的一张花梨木的弯脚圆桌之上,上面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有一些被刻画的纹路凌乱不堪,像蜘蛛,却又像是无法解开的缠绕着的发丝。旧铜色带着鱼鳞纹的匕首同时也被他从腰间卸下,放在了菱形皮卷的旁边。
“被二爷留下的人,都需要以血为誓,签下生死契。”邢默说着伸手对念无心做了个请的手势。“签了以后,你的命也就是属于二爷的了。”
念无心听罢自然是一怔,她不傻,这好比是一场舍命的交易,让她迟迟不愿将血融入这里。
“无心姑娘。”邢默一旁提醒道。
念无心轻手拿起匕首,指尖处不觉得一阵凉意穿透她的全身。“那个,二爷是谁?”这么久了她才想到要问问那个男人是谁。
“二爷……”邢默想了一会,一些不愿提及的事终没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说道他是前朝的王爷,至于他的名字……他跟随他这么久,也只是从一个女人口中偶然得知他叫华衍。邢默道,“我们只管叫他二爷就是。”
说话间,念无心毫无痛感的将手掌划破,深色的血液滴入那张皮卷最中央的花纹上,沿着凌乱纹路,如同河流流向各方的支流,光影一闪而过,便回归于暗沉的颜色。
“二爷……他很厉害是吗?”念无心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一个称呼,咬字显得生硬。
邢默自然地收回了她融血的生死契,放入胸口的衣兜。“至少我认为。”他回道。“当然,无心姑娘也很厉害。”他与她交过手,自认为除了二爷没人能伤了他,可她的出手让他有些难以抵挡。
念无心不语,厉害也只是他人口中得知。若是神隗,他一定会说,不够。
恍惚间,她将邢默还给她的残谱从腰间抽出来,奇异的符号是她看不懂的文字,虽说知道是谱号,但还是得找人去解化。
邢默侧眼扫过,装作淡漠的样子试探的问道。“无心姑娘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捡的。”念无心回道。“很重要吗?”她反问,她注意到那个称呼为二爷的男人在见到这半张谱时,眉宇间闪过的严肃与紧张,大概的猜测了一下这残谱的重要。
稚杳在院前随手将一旁的翠竹枝桠折断,“咔嚓”的声音有些刻意,她不以为然的又将枝桠上的叶子一片一片地拧了下来。好似抓阄一样,算着自己该来还是不该来。她一面说道。“我听说,还有半张在……”
邢默被稚杳的话拉了过去,不料,稚杳一个“哈欠”故意将要说的地方给盖了过去。邢默不好明着追问,心下一紧,这丫头到底是在钓他的胃口。
念无心听罢,也只是抬眼与低眉的动作。她从来没把稚杳当作某个正常的小孩一样,如今她这般说来,倒也让她想通了为何要一路跟着她。神隗是蛇怪,他留下的东西自然不同于一般,难免有人会眼馋。她见过有人因神隗的一支绾发的簪子而抢夺的不可开交,她问为什么会这样,可神隗只是用一抹有意味的笑,将其置之。
念无心收了谱重新放于腰间,在她的思维里,神隗的东西就是她的,她不允许有人抢她的东西。
“还有半张在哪?”念无心主动问了稚杳。
稚杳一听,一双大眼闪烁着光芒,忙将手中的竹枝抛向脑后冲到念无心面前。“娘亲,你要去找另外半张谱吗?”
念无心反应有些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我带你去。”稚杳倒是表现的有些着急,挤开一旁的邢默,自顾的挽上了念无心的手臂。
邢默见此,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二爷在等着我们。无心姑娘是签过生死契的,只能是,二爷说去哪,那才能去哪。”他将规矩说的明白。
稚杳一听,这会子很是自觉的停下脚步,放开了挽着念无心的手,有些委屈的看着她。“娘亲,你如今是有主的人了,可不能随意的想去哪就去哪了。”
“那就不去了。”念无心并没有多么的在意另外半张谱,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到神隗。那个男人答应帮她找,那她也只能是作为交换的留在这里。
她一路跟着邢默出了竹园,与来时的道不同,换了个边,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去,同是怪石密林,幽藤小道,分辨不出任何区别所在。邢默亲车熟路有规律的踩着脚下的石板,念无心一个不落的跟着踩上去。出来前,邢默有交代,这林里设有陷阱机关,稍有差错失误触碰到机关,不死,也是个半身不遂。
稚杳习惯的东张西望,脚下却也是稳扎着跟了过来,她看似满不在意的游玩嬉闹,实则将这所走之道全权记于脑中。
华衍又换了一身金丝羽线所织成的金黄色的衣袍,赤线勾出来的麒麟一针一线精细无比的在他的衣摆之处,栩栩如生。到底是前朝的王爷,怕是如今皇帝的祥云龙纹服也不及着麒麟的张牙舞爪来的戾气。他一手背于后背,一手轻摇着不曾放下的软骨折扇,立在江边礁石旁迎看着江对岸摇桨的渡翁。念无心只看的到他立挺硬朗的背影,还有让人发颤的阴柔寒意。
邢默上前向他行礼示意以后,将念无心的生死契递予华衍。以往,所有这些人的生死契都由邢默一人来保留,唯独念无心,二爷竟要留在身上。着实让他想不明。
华衍打开看罢,随后又放入了自己的袖口中,一抹笑意深沉之后便不再理会。
“今天要去见一个故人。把我的面具拿来。”华衍道,眼神依旧望着远方,不见任何情绪。
邢默回道。“您的羽盔面具在上次与人交手的过程中,有了些微的损坏……”
“听说阴阳人的鬼面倒是挺多的。”华衍说得刻意,话语中有所指。
稚杳仿佛没听见一般,拉着念无心身上宽大的衣带,这里瞧瞧,那里看看。随着华衍看过来的眼神,念无心有些不自在,这稚杳好似故意将她拉入这尴尬的境地。
邢默也随着看了过来。“无心姑娘可否让她借出一张鬼面?”
念无心看了邢默,又看了华衍,然而对于已签了生死契的她,也只能是站在他们那边了。她也不知道这丫头会不会听她的话,试探的叫了叫“稚杳……”
刚开口叫出她的名字,稚杳无奈的翻了翻眼皮,便从她随身携带的麻布袋里搜出一张黑白相接的幻无常面具扔了过去。
华衍一把接住。“绿眼红舌,鬼面就是鬼面,这不就是黑白无常的结合么。”他有意倜傥了一下。
“这是幻无常。”稚杳纠正道,上前一步又夺回了他手中的幻无常。华衍任由着她的动作,只见她的小手利落的抠下幻无常的两只绿眼,又拽下那掉的老长的红舌,然后伸手覆盖白色的一方往旁边黑色的一边移去,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当她再将幻无常递到华衍面前时,已是一张普通的白色面具。
华衍又是一笑,饶有意味的说道。“人世间不可思议的事可真多。”
稚杳才不理会他的话,又是回到了念无心的身旁。
走完水路,重新到来这洛阳城中。一行四人在街上过于明眼,不知是华衍有意于此,还是他本身就是这么张扬,华丽的身影在人群里显得有些距离。邢默与他并排在前,谁主谁仆一眼就能分辨出。念无心无声的跟在后边,有些不自在这些聚众的目光,稚杳则在中途说肚子饿,要去找食物填肚子,有意借此摆脱了他们。往白了说,谁也不会在意一个阴阳人的去留。只道是各自的心思不同,谁都不好乱加揣摩。
前方深入是热闹的集市中心,人潮堆拥在某一处,像是新修建的公告栏上贴上了新人犯的面孔,市井之人各自争论探讨着这人犯了什么事,该受到何等的处罚。念无心不由自主的也停在了这公告栏前,看着画像上的人。
“你认识?”华衍的声音惊醒了她。
念无心见他刻意回身过来同看着公告栏上的人犯,突然变得亲切的询问让她有些不适应。“不认识。”她回道。
“他是一个淫贼。”华衍只是简单的说道,继而又是冷漠的向前走去。
许久,华衍像是感觉到她有些话没有说出口,便继续问道。“你有事吗?”
相比常人念无心的反应仿佛永远都是慢的。“你,能帮我找个画匠吗?”她说道,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个要求,只想着若是将神隗的样子画下来,也像这样贴满告示栏,他见到了是否一定会来找她。
“画匠?”华衍有些狐疑,却也没多问。“邢默就是一个画匠。你想画什么就找他吧。”
邢默点了点头。“无心姑娘是想为自己画像了么?“
“不是。”她摇头。“画别人。”
“也可以,待有空,你尽管将那人的特点说明便是。”邢默有礼的回道。
“多谢。”
华衍听罢,不用猜想都知道是想画她要找的那个人。“无心。”他突然叫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