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46章 亢龙不悔,中国模式0的升级(2)
“游击队”取胜的主要法宝在于“战略战术灵活”。在战略上,“游击队”进入的领域都是投资少、见效快、回报率高、有一定资源优势、产品市场需求旺盛的行业。在战术上,“游击队”的经营管理表现出很大的灵活性、实用性和高效率,经营者能够根据市场及时作出各种决策。企业内部机构设置和人员配备,也是根据实际需要而定,没有人员编制约束和招工指标的限制,干部能上能下,职工能进能出。在用工制度方面,一般有合同工、临时工和聘用工,非生产性人员少而精。职工干得好就留,干不好就回家。企业可以选择职工,职工也可以选择企业。在分配制度方面,工资一般都由企业自己确定,多数与生产和效益挂钩,工资水平按贡献大小并随企业盈利状况而浮动,报酬能高能低,职工收入拉开了档次,多劳多得,注重效益,充分调动了职工积极性。更为重要的是,“游击队”依托着本乡本土的大力支持,土地资源充足,劳动力成本低廉,与当地政府形成了水乳交融的利益共同体,形成了稳固的“根据地”,进可攻,退可守,回旋余地大。
1980—1996年的大约16年中,农村工业化创造了规模惊人的1.3亿个工作机会,占到农业就业的1/3,农业富余劳动力的一半,实现出口6008亿元,总产值高达1.8万亿元!在1980—1988年间,全国轻工业产品市场供给能力增加的份额中,乡镇企业的贡献占32%,1988年主要消费品产量中,乡镇企业提供的电风扇占全国的45.5%,丝织品占68.7%,尼绒占52.1%。到1997年,乡镇企业缴纳税金占全国财政总收入的17.7%,占全国地方财政收入的35.8%。凡是农村工业化发达的地区,也是地方财政收入较好的地方。除了对财政收入的贡献外,乡镇企业也承担起以工补农、以工建农的重任,从资金上支持当地农业的发展。1978年至1997年乡镇企业以工建农、补农累计736.6亿元,农村工业化对农业的反哺作用巨大。
在农村工业化的高速发展阶段,农民收入中约1/3来源于乡镇企业。在这个阶段中,农民收入几乎每5年翻一番,对国内生产总值的贡献度最高曾超过50%,一度成为支撑中国经济的半壁江山!
可以说,从20世纪80年代初直到90年代中,农村工业化是中国经济增长的核心推动力量,农村的富裕和新增购买力,为城市经济注入了强大的活力。以家用电器和日用消费品为中心,爆发了一场持续10余年的消费革命。与人们的感觉相反,不是城市繁荣带动了农村,而是上亿农民通过一种独特的模式,加入了工业化的洪流,他们通过更高的生产率创造出了巨大的社会财富。当农村以这笔惊人的新增“储蓄”与城市进行交换时,刺激了城市以更新的产品、更好的服务、更多的生产资料、更先进的基础设施、更快的能源与电力增长来满足这种需求。农村工业化的成功,远远超出了计划经济者的预期。
与此同时,城市的工业化也在发生痛苦而剧烈的嬗变,国有企业的改革正在日趋深入。经过1989—1991年短暂的调整阶段后,1992年邓小平的南巡,再度点燃了中国经济改革的激情,这一次,市场经济全面取代了计划经济,成为中国的基本国策。现代企业制度的推进,加速了城市工业化的步伐,资本市场的崛起,开始为中国经济起飞提供“金融燃料”。1997—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使中国经济增长遭遇了暂时的逆风。
此时,农村工业化一级火箭的助推作用也已经逐渐耗尽了燃料。当短缺经济成为过去,当国际竞争开始在中国进行强大的渗透时,农村工业化的弱点日渐暴露,企业在规模、技术、资金、人才、信息、渠道、体制等方面的困难,变得越来越缺少回旋余地。“游击战”的经验已经过去,无边界的资本、技术、信息的“立体战”时代开始来临。
在缺乏新的火箭助推的情况下,中国经济在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出现明显的下滑趋势。农村工业化的生产率的提高已达极限,农民新增的可用于与城市交换的“储蓄”已开始萎缩,而城市生产率的提高尚未突破新的极限。在双方无法实现更大规模的交换时,中国的消费市场开始快速冷却,企业利润出现萎缩。商品交易的疲软,导致了货币供应的疲软。此时,金融交易还远未成为货币供应的主要需求,在这种情况下,通货紧缩与经济萧条的浓雾,开始弥漫在中国经济的上空,亚洲经济危机无疑恶化了中国周边的贸易条件,使问题更加雪上加霜。
1997年10月起,中国零售物价总指数开始了连续27个月的下降,直到1999年年底,而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则从1998年3月起持续下降22个月。人们通常抱怨的通货紧缩,其实质并不是一个货币问题,也无法通过货币扩张加以解决。通货紧缩的根源在于社会生产率增长的停滞。在中国,它与农村工业化在90年代中的停滞几乎同步。
归根结底,中国工业化的整体生产率,在没有外部再次强大的技术扩散刺激的条件下,将不会产生本质性的突破。
当时,中国居民储蓄已高达5万亿元,有人提出将这些储蓄花出去买房,经济复苏即可出现。这就是用房地产的商品化,来实现以房子换储蓄,从而拉动房地产的庞大产业链,促进经济增长。这实际上是将住房货币化,在鼓励按揭抵押贷款的同时,进行大规模的货币创造,以货币增量来刺激经济产出,同时抵消通货紧缩的效应。如果分析一下这一政策与20世纪80年代初,政府通过提高农产品收购价来释放货币,以刺激农民消费力的效果,人们会发现当年的成效更大。80年代初的政策,不经意间形成了两个收益:一是农民收入提高,导致了粮食增产,当农民以此与城市交换时,既解决了轻工业的原料供应,又刺激了消费产品的需求;二是农村初步形成了资本积累,从而掀起了一场预料之外的农村工业化大潮,在此后十余年中方兴未艾,1.3亿人口加入了提升劳动生产率的大军,大量财富创造又反过来刺激城市经济的繁荣。而房地产货币化,虽然能够起到对相关行业的拉动作用,缓解经济下滑的危险,但还不能突破整个社会生产率进一步提升的瓶颈。
真正对社会生产率带来第二次重大革命的事件,莫过于1999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
中国经济起飞的第二级火箭——全球化
直到1999年,中国改革开放的头20年里,工业化基本上被局限在国内市场的狭窄空间里。说国内市场狭窄的主要原因是生产率的低下,无法创造出足够的财富来形成庞大的国内市场交换。
加入WTO之后,中国一下子进入了一个几乎无边无际的世界市场空间。正如战后的日本,狭窄的国内市场无法进一步提升工业的生产效率,而一旦面向广阔的国际市场,日本企业的生产规模开始迅猛扩张,而生产成本则直线下降,劳动生产率的提升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入世之后,中国也开始经历类似的生产率的突变。
2000年以来,世界500强公司的大部分都进入了中国,当今世界的几乎所有著名品牌都在中国开工生产,这是一次难得的技术扩散机遇。20世纪50年代苏联援华的156项大型工程,为中国工业化的起步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在上万名苏联专家手把手的帮助下,中国才第一次搞明白现代工业是怎么一回事,工业化社会应该如何运转。成千上万的技术专利被近乎无偿地转移给中国,无数技术难题在全套详尽的图纸和苏联专家的经验传递中,被中国技术人员逐一攻克。不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恐怕一百年才能碰上一次。
无论跨国公司来到中国有着自己怎样的打算,它们必然要大量雇用中国员工,这相当于中国利用跨国公司的技术资本投入,为国内的科技人员提供“手把手”吸收西方技术的机会。这些年轻的科研人员在工作中学习了大量先进的技术,哪怕不是最核心的研究,依然能够了解到什么是当今的技术前沿,如何进行科学规范的实验,怎样使用先进的仪器和工具,如何书写标准的研究报告,怎样检索最前沿的科研成果,各研究部门应该如何协调等基本功。他们不会永远在跨国公司工作,当他们流出时,这些技术扩散将大面积地渗透到中国的企业中。没有跨国公司送上门来,中国恐怕没有机会让数百万科研人员受到如此系统和先进的培训。仅此一点对中国未来的长远效益,就远远超过跨国公司在中国所获得的短期利润。
在此之前,中国技术人员与世界先进工业化水平差距已经拉得太大,国有企业也好,民营企业也罢,在科技研发上与世界水平的巨大差距,造成了中国经济发展的最大瓶颈。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企业改革怎样彻底,公司制度如何完善,都不可能突破技术积累的巨大瓶颈。即便是中国最重视技术研发的华为公司,每年坚持将销售收入的10%用于研发,科研人员超过2.5万人,每年投入七八十亿元经费,经过多年的艰苦奋斗,至今没有一项原创性的发明!如果这种情况延续下去,即使中国经济总规模超过了美国,世界500强里全是中国公司,仍然不能摆脱中国受制于美国的基本格局!
根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数据,中国发明家在2008年共提出203481项专利申请,仅次于日本(502054项)和美国(400769项)。看似中国的发明在“大跃进”,不过仔细分析下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中国超过95%的国内专利申请由国内知识产权局受理,其中大多数只是打着“创新”的旗号,实际上只是对现有设计进行了微小变化。更具说服力的评判方式应当是获得中国以外国家的认可,特别是美国、欧洲和日本的专利局所接受的专利申请和授权。结果2008年中国的20万专利中,仅有473项专利申请获得了以上三方专利局的受理或授权,而美国拥有14399项,欧洲有14525项,日本有15446项。2010年,获得外国专利局受理或授权的中国专利申请数量只占总数的1%!
中国利用跨国公司来培养技术人才,有点像杜鹃鸟借窝下蛋的模式,这如同当年中国大力鼓励出国留学一样,很多人抱怨留学政策导致了人才外流,其实,人才会外流也会回流,如今活跃在中国经济各个领域中的领军人物中,很多人都有着留学的背景。而利用跨国公司培养人才,更将这一“留学”模式在规模上放大了一个数量级。无论这些“留学”人才最终选择创业或进入其他经济部门,他们必将成为未来经济领域的一彪生力军。
全球化为中国培养了人才,这些人才扩散所形成的技术扩散,只能逐步地渗透到国内经济体系之内,假以时日才能最终创造出真正的原创性技术突破。
经济的全球化还为中国带来了先进的公司治理架构和商业模式。人们在与世界接轨的过程中,逐步淘汰了过去陈旧和低效的生产组织方式,解除了长期制约经济高效运转的另一个重要束缚。当沃尔玛、家乐福在中国遍开连锁店时,传统的商人们和普通百姓一起见识了什么是先进的商业模式。过去人们只能通过电视、报纸的媒介间接了解高度集成和高度效率的商业流通体系是个什么样子,当这些连锁店开到了家门口时,人们第一次可以直接体验现代商业的方便和低廉,并逐步了解这一整套复杂的体系究竟是如何构建起来的。复制和模仿商业模式同样带来了中国经济面貌的巨大改观。
2000年以来的“中国制造”革命,借了外国投资的东风,在环渤海、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形成了世界级的制造中心,在100多个生产制造领域占据了世界第一的宝座,“中国制造”的贴牌堆满了全世界的货架。全球化的第二级火箭,将中国经济推到了新的“宇宙速度”。
外向型出口经济的爆炸性增长,为中国创造了巨大的新增财富。持续多年的外商巨额投资与惊人的贸易顺差一起,将中国的外汇储备从2000年的1600多亿美元,一举推高到2011年令人炫目的3万亿美元!形象地说,中国出口经济好比那个猎人,借助其他猎人的技术,在大量外部需求的强烈刺激下,大幅改进了弓箭的精确度和射程,从而取得捕猎的大丰收,尽管他被迫将一半的猎物收获借给了其他人,但仍然剩下了一半的新增“储蓄”。当他拿着这些储蓄到市场上进行交换时,极大地刺激了市场的繁荣。
同样,当中国的出口部门所形成的巨额新增“储蓄”,投入到国内市场进行交换时,刺激着经济领域的各个部门开始扩大生产供应,从而激发了整个社会消费的链式反应,并加速了所有生产和服务部门生产率的提升。从日常用品到家用电器,从互联网到电信服务,从汽车消费到高档奢侈品,从房地产到钢铁水泥,从设备制造到石油化工,从能源电力到煤炭冶金,从交通运输到基础建设,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所有产业链条同时开足马力,飞快地生产着各种商品和服务,参与到越来越火爆的市场交易当中。滚滚而来的利润在股票和金融市场里,被高倍放大为更大规模的财富效应,货币供应与汇率升值齐飞,房价飙升共物价上涨一色。中国模式2.0的巨大成功,在2008年金融海啸之前,形成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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