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人被紧急推入手术室,外头,陶家人焦虑等待着。
张纹碧抱着小儿子,陶映晓因为过多的哭泣,耗尽了体力,趴在母亲肩头上沉睡。
她另一手,握着坐在一旁的女儿。
陶致妘一脸沉重,面色苍白,红肿的眼眶隐隐泪光闪烁,贝齿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崩溃。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闻一旁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循声转过头去,瞧见了来者,目光转瞬间变得嗜杀。
「你来干什么?」陶致妘怒声质问。
张纹碧也抬起头来了,但她的目光空洞,彷佛灵魂已经离开身体,不知飘往了哪。
「我来确定一下陶柏宾的生死。」魏佐桓的音调一样的冰冷,叫人难识他的真意。
「我爸不会死的!」陶致妘激动的站起,握拳怒吼,「你少诅咒他!」
魏佐桓双手插在黑色牛仔裤袋上,他的左手绑了一圈绷带,那毫无疑问就是先前陶致妘的杰作。
他的确是放心不下,但不是陶柏宾,而是陶致妘。
在得知父亲自杀时,她崩溃的模样,让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管,怕她承受不住,所以过来看看情况,顺便也包紮一下手上的伤口。
不过看她现在还能开口与他对应,可见是他太多虑了。
他没有理会她的激愤,看了一下手术室方向,淡声提醒道:「你爸若没死,将会是一笔庞大的医药费。」这点,肯定会在她家的债务上雪上加霜。
陶致妘闻言,纤躯微颤。
她知道这个男人干啥过来了,不就是为了钱?
地下钱庄的人会有什么良心义理?
怕的不就是尚未清偿的钱有可能落入别人的口袋,所以急急来宣示所有权?
他们家什么都没了,现在只剩一栋房子待价而沽,而卖掉之后得到的款项毫无疑问,这个男人会将其夺走,他们一家人不仅一文不名,生活将会陷入困顿,但是父亲的自杀又引发另一项危机,那就是刚才他所提醒的──庞大的医药费。
这个男人怕卖屋的钱会先被医院拿走,所以才过来紧盯着?
有够狠、有够没良心,根本是豺狼虎豹!
她将她的推测,以愤怒的声调,诉诸于口。
闻言,魏佐桓难掩讶然。
陶家养尊处优的小公主,竟然一夕之间长大了?
从一个生活优渥的小公主,瞬间懂得了人世的无常与无情,她并没有想像中的天真浪漫,或许是这段时间的家变,让她快速成长,不像她的母亲,还浑浑噩噩的,处于不肯接受现实的状态,遇到讨债者,除了哭泣以外,没有任何作为。
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了起来,他看着那张坚决的小脸,分不太清楚胸口隐隐加快的心跳,是为了什么。
「……我家欠的钱,我会还的!」陶致妘小小的粉拳,用力打在自个儿左胸口,但魏佐桓却觉得,她是敲击在他的心口处。「陶家人,绝对不会欠钱不还!」
真该死!
他别开头去,用力一抹脸,神色有些尴尬。
真难以相信,他竟然觉得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的脸,美丽得耀眼动人,让他不仅心儿跳,连脸都要红了。
「致妘……」一旁的张纹碧彷佛清醒过来,抱着女儿的腰,放声哭泣,「我们家……什么都没了……」
「妈,你不用担心,」陶致妘回搂母亲,目光坚决,「我会努力不让你跟弟弟饿肚子的。」
她狂妄的发言,听在他人耳里,有些啼笑皆非。
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女孩,能干什么?
连打工都不行啊。
但她想保护家人的决心,却是让人十分动容的。
魏佐桓走了过来,察觉他靠近,陶致妘抬首怒视。
魏佐桓未受她的情绪所挑动,能愤怒也是好事,就算把他当成了情绪出口,总比闷在心上默默发酵,还要来得健康一些。
「加油吧。」
大概是没料到他竟然会是出言鼓励,陶致妘很明显的一愣。
魏佐桓望向如槁木一般的张纹碧。
他要陶致妘加油,当然不是真要她去赚钱养家,而是希望她的积极生气,能够带动这一个陷入绝境的家庭,别跟她父亲一样,走上了绝路。
她可能是陶家最后的一盏灯了。
而他,也会尽力帮助,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她。
魏佐桓转身离开了医院。
陶致妘瞪着在她眼中,与死神无异,而且还是穿着一身黑的魏佐桓,不服输的低嚷,「不用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加油?
哼,恐怕是怕他们家人若都出事了,会讨不到债吧!
她绝对不会像爸爸一样懦弱的选择以死亡来逃避责任。
她,陶致妘,不屑!
五年后
「致妘!」一名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孩,在校门口拦住了行色匆匆的陶致妘,「我们要去吃冰淇淋,你要不要一起去?」
女孩旁边的朋友拉了拉她的衣袖,脸色比陶致妘还要为难。
「冰淇淋?哪家?」陶致妘故作轻松地问。
「就是新开的那家ice360啊,义大利冰淇淋,听说很好吃耶。」女孩一脸灿烂的笑。
「我晚上在那打工,我再帮你们打九五折。」陶致妘笑了笑,走了。
「打、打工?」女孩愣了愣。
「陶致妘家很穷,你干嘛邀她啊。」女孩朋友轻声责怪她的不识相。
「我不知道啊。」女孩冤枉的低嚷。
升上二年级,重新分班,陶致妘就坐在她隔壁,想交个新朋友也有错吗?
与陶致妘同班两年的朋友扯了扯女孩的手,「我们走吧。」
两人的对话,全都落入尚未走远的陶致妘耳中,应该早就习惯了,她还是觉得心口不舒服。
五年前,她家可是富有到要吃义大利冰淇淋,直接搭飞机坐头等舱出国的。
心头虽然很不甘愿,但又无可奈何。
那段过往,是她人生中,羞于向人提起的黑历史。
她宁愿被误以为从小家境便穷,也不想让同学知道,当年,赔掉了所有资产的父亲,在发现大势已去的当下,选择了跳楼轻生。
算他幸运,刚好摔落在一楼一家高级巧克力专卖店的咖啡色棚架上,经过这一个缓冲,才落到坚硬的地面上,一条命没给死神收了去,但也废了两腿,下半身瘫痪,一辈子不良于行。
原本家中的债务卖了房子,就大概还得差不多了,但是因为父亲受重伤,手术多次,累积下来的医药费,又是一项庞大债务。
完全如那个地下钱庄的老板儿子魏佐桓所料。
他们原本付不出钱来的,陶致妘因此着急得几乎要抓光头发,但万万没想到,那个魏佐桓,竟然出手付清了医药费,将他们家的债务转移到地下钱庄的头上。
陶致妘年纪虽轻,但是经过那次的事件,焉不知地下钱庄收息多重?
债务迟个几天没还,利息滚了滚,可是本金加倍再加倍的耶!
她宁愿欠医院钱,也不愿欠地下钱庄钱。
但是母亲没这么想,因为医院曾十分为难的提过,如果医药费没清,接下来的手术无法进行,所以那个姓魏的出手把医药费偿了,母亲竟把对方当成救世主来看待了。
那根本是请鬼拿药单啊!
陶致妘觉得她快疯了。
偏母亲不知是被他下了蛊,还是喝了符水失了理智,竟真的在借据上签下了名字,还夸他心好,雪中送炭,否则丈夫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啊!
可怜她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女孩,说的话一点分量都没有,连限制级电影都看不得了,谁管她的抗议咆哮。
更让她错愕的是母亲还多借了两百万,因为父亲失去行为能力,家中没有经济来源,所以得先有安家费用,其他以后再说。
想也知道,那也是魏佐桓的提议。
他让她当初在手术室前的誓言,变成了笑话一场。
她根本没有保护家人的能力,她连想工作挣钱,都因为年纪太小而被打回票。
她是这么的无能为力,而母亲又拚命的抱魏佐桓大腿,让她好气好气,更痛恨他了。
在清了手术费后没多久,姓魏的就叫他们全家去保险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以前父亲帮他们保的保险,全都为了还债解约了,无怪乎,她差点摔出窗外的时候,姓魏的会说出那么冷酷无情的一句话来。
签下了保单之后,陶致妘一直害怕哪天家人走在路上,突然出了事,这保险赔偿金,就还债入魏家的口袋,还好,他们一家四口目前仍活得好好,只是那个债务,不知道已经跃升了多少倍。
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升上高中时,那两百万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也还好她已经到了可以打工的年纪,于是一满十六岁,她便立刻找到了打工,薪水虽然微薄,但至少减轻了部分家计负担,否则那两百万一旦花光,全家就等着饿死,然后再让魏家拿走上千万的保险金。
她一直很想找到能赚更多钱的方法,无奈她实在年纪太小,能做的有限,有父亲的经验在前,一些旁门左道她也不敢去碰,她现在变得十分现实,无法能够让她确实看到金钱的,她绝对不会下去赌,就怕一个不小心走错路,负债更为加重,她只能稳紮稳打,希冀着将来。
回到二十坪大,租赁来的,祁寒溽暑的顶楼加盖房子,陶致妘一进狭小的客厅,就看到家里来了个客人,不,他不是客人,他是讨债鬼,他说过,他不定时会上门来,预防他们夜逃。
拜托,能夜逃到哪去?
亲戚现在避他们如蛇蠍,听说父亲还欠了一百多万在他们那,可悲的是,当年那些亲戚跟父亲拿的却不仅这点钱,当立场转换时,全都不认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