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一

尾声一

【尾声桃花开开又落落】

「和尚,给你。」

「这是什么?」

一个布包的长条物塞入圆一大师怀中,他有些回不过神,差点因为入手的柔软而将它丢给小和尚。

「孩子。」

「谁的?」

他还算镇定地把布包捞回来,掀开一角一看,果然有个睡得傻乎乎的胖娃儿,吮着拇指打着呼噜儿。

「我的。」

「嗄?!」

七十好几的圆一大师很少被吓到,他已心如菩提树,风雨任他摇,我心映如来的境界。

可是这一句「我的」,还真让他吓了一大跳,如来都给吓跑了,只剩菩提叶子暗自飘零。

记得那一年初见身怀异魂的小姑娘,她是两岁还是三岁大?踩着不稳的步伐朝他走来,大眼蓄着泪,两眼泪汪汪,两只小胖手捉着他袈裟,小小的脸儿往上仰。

「老和尚,人家说你能通鬼神,知天机,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回到我原来的家。」

和尚说:「你打哪里来,想回哪里去?」

粉妆玉琢的小娃儿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问:「我回得去吗?」

和尚说:「这里不好吗?」

小娃儿睁着水亮大眼,她说:「不知道,应该还不错。」

和尚说:「那就留下来玩一玩吧!」

于是,她留下了。

此后的每一年,不再哭的小姑娘把桃花寺当她家的后花园,不时的来逛逛,和老和尚谈他的光头,摘几朵桃花别在自己发间,自夸桃花不如人面娇,吐蕊含香作嫁裳。

小姑娘很调皮,老是捉弄和尚。

和尚不怒,只说:阿弥陀佛。

原来这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小姑娘都当娘了,昔日的春风依旧在,桃花年年满枝桠。

「嗯,这股机伶劲像你。」

宫清晓笑了。「老和尚,你又哄我,他才这么小一个肉团子,哪看得出机不机伶,我看他准是个傻的,以后跟着你当个小和尚算了,平时抄抄佛书念念经,托钵敲木鱼。」

和尚真是一门好职业。

她是真的这么认为,和尚不用缴税,待在寺里念经就有香火钱,无须奉养爹娘,无妻儿拖累,寺里住腻了还能出外云游,在其他寺庙挂单,四大皆空乐逍遥。

「只怕老衲与他无机缘。」天庭饱满好面相,少时富来晚来贵,权倾天下,一方霸主。

「都说给你了还没机缘?」是你不想当奶妈子吧!

「是给吗?」他反问。

「老和尚不打禅语,我头疼。」她才不去猜呢!猜来猜去费思量,还不如舞醉桃花乡。

「呵呵……你还是一样不耐烦,没个耐性。」倒也好,始终没变,性子真实。

「老和尚,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要活久一点。」

「活久一点?」

「最少一百岁。」

老和尚呵呵笑,「好,一百岁。」

「我想我爹我娘了。」大家都要长命百岁才能再相见。

「哦!」有个想念的人,很好。

「我想我大哥、二哥。」他们说她是他们最疼的妹妹,哼!骗人,他们都只抱自己的女儿,对她爱理不理的。

她失宠了。

「嗯!」亲情难断。

「该死的宫明沅最好不要给我回来,他居然跑到南疆没让我跟。」虽是使团也能女扮男装嘛!他们不是孪生子吗?

圆一大师发现这小姑娘又疯魔了,她每隔一年半载发作一次,很正常,她的座右铭是人生难得疯一场。

宫府三房最后还是由本家分出来,在一个风不高的夜晚,身为吏部侍郎的宫府老大宫书铮因被扯入吏部的卖官案,不管他有没有涉入,一并被连坐候审,严重点可能褫职入狱。

宫老夫人再高高在上也得弯腰求人,她求宫书谨拿出银子来救急,要去疏通门路好先把大儿从牢里捞出来再说。

宫书谨提出以十万两做为交换,银子要还,三房净身出户,只带着媳妇的嫁妆。

媳妇的嫁妆,媳妇的嫁妆,媳妇的嫁妆……三房几十万的身家,铺子、田地年年增加,可宫书谨名下一根针、一条线都没有,身上放着几千两出门还自称穷光蛋,把宫老夫人气得连呕好几口心头血。

可让她最气的是,隔年父子三登科,宫书谨中一甲第七名,宫明湛二甲第三名、宫明溪二甲二十七名,此事蔚为美谈,为此次科举一大盛事,人人皆知。

而后宫书谨外放到富饶的渔米之乡济州当知县,带着老妻上任,边游山玩水边当养老,而宫明湛进了翰林院,从小小的编修做起,宫明溪则意外的进入大理寺,跟着老上司天天理刑书。

军中有人好办事,升官升得快,仗着有个将军姊夫提拔,十八岁不到的宫明沅已是一名校尉,原校尉秦虎升副将。

「哎呀!老和尚,你帮我挡挡土匪,匪徒强悍,小女子不敌,败走。」都忘了在躲人了。

一阵风似的宫清晓话刚说完,人就往繁花尽开的桃花林钻去,云白的小点在浓艳中消失。

「土匪会跑到寺里打劫?这小姑娘又……」等等,这手上沉沉的重量……「不会吧!她真把孩子留下?」

哭笑不得的圆一大师手抱出生甫三个月大的孩子,他难得有一回不淡定,表情苦多于笑。

「大师,请问是否见过我妻子……咦,这孩子好生面熟?」和他怀里的这一个小懒包长得一模一样。

「施主,这位正是令公子。」正好可以交还亲生父亲,再抱下去,信众们都要嚷嚷:和尚偷生孩子。

「嗯,我想也是。」不过玄子铁却一点也没有接手的意思,瞄了一眼便算带过。

「施主不接回去吗?」这对夫妻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他适合当和尚。」天庭饱满头光光。

为什么又是一样的话。「老衲不敢认同。」

「没关系,我同意就好。」和尚吃素,戒杀生,儿子帮他这个爹积福正好,以免来生不能入轮回。

「施主……」

「大师,小儿就拜托您了。」那死小子离越远越好。

不等圆一大师说完,施施然的玄子铁已如一道虹彩划过,翩然而去,身形快得叫人傻眼。

「这……这两个……阿弥陀佛,小施主,你的爹娘有点任性呀!」苦笑不已的圆一大师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不意对上一双如黑曜石的瞳眸,无牙小儿正冲着他笑。

和尚也有未了尘缘,来去一场。

罢了,罢了,就当是暂时的缘分吧!

桃花红了。

满山遍野。

那人的一身雪白在艳红中更加醒目。

「小小。」

一声缠绵的低唤,弯腰捡拾桃花花瓣的清妍少妇笑着回头,肤若凝脂,点漆双瞳剪剪如湖水,樱唇鲜艳欲滴。

「神仙哥哥来得真慢,等得我年华都老了。」女人最重视容貌,青春等同于一切,最难留的是岁月。

「不老,我家夫人依旧貌美如花,满林子的桃花不及你嫣然一笑。」看了好些年了仍看不腻,为伊浅醉。

「事情都办完了?」

说到事情,玄子铁美如画中仙的玉容刷地黑了一半。「不知轻重就放任随波逐流。」

意思是再也不管了。

宫清晓所谓的事情是指玄府的二房、三房,他们自被赶走后,除了常氏管过几年家稍微管得住自家后院的乱象,三房根本是完全乱了,只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玄三辛的身子是痼疾,吃再多药也好不了,只是在拖时间而已,他的儿女们担心他的病会花去不少药费,把整个三房拖穷了,因此一个个跳出来说要分家,不肯奉养老父。

此事闹到全京城都知晓,玄子铁不得不出面敲打两句,还把带头闹得最凶的那一个丢进军营,操上十天半个月。

而二房这边也有小小的不顺,当初自作自受的白玉瓶最终还是嫁给年纪足以当她爹的玄二庚为妾,有了一家之主为「榜样」,玄府二房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被打破,底下的儿子们蠢蠢欲动,什么良家闺女、青楼艳妓的,一个妾一个妾的纳进门,人满为患。

更可怕的是庶子、庶女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当初常氏引以为傲的四进院子已经快住不下了,二房的人只好来求玄子铁,看能不能搬回将军府,重入族谱。

玄子铁每一天睁开眼就被这些狗屁倒灶的俗务缠得脱不了身,见到妻子的机会少之又少,他郁闷的想抽出长剑,将这群不知好歹的渣渣砍杀在朱门前。

「你要放得下就好,他们曾经是你最亲的亲人。」最难斩断的是血脉,它流在人的身体里面。

「我如今最亲的人是你,还有一双儿女。」他眼露柔情的搂着妻子,另一手抱着酣然而睡的小女儿。

他有子有女万事足。

「小宝呢?」宫清晓眼含笑意的偎入丈夫怀里。

「在和尚那里。」他说得一点也不愧疚。

「怎么你也扔给他?」她失笑。

夫妻有志一同,难怪今生能成夫妻。

「你不觉得和尚很适合看顾孩子吗?」他只要宝贝女儿就好,光是看着她,这世上好像再没什么事难得倒他。

这是个恋女狂,典型的新手父亲症状。

一对无良夫妻,她在心里想着。「不过孩子或许跟佛寺有缘吧!一爬上天梯他就不哭了。」

将军府的大少爷活脱脱是来灭世的大魔王,他出生第三天就会认人,而且醒时一定要他爹或他娘抱着才不吵不闹,一旦离了手,那声嘶力竭的哭声几乎要把天戳破一个洞。

而到了桃花寺的入寺山门前时,大魔王反常的不闹腾了,随人怎么折腾都能安然入睡,听到寺里的钟声还笑了。

多么不可思议呀!所以那个差点被搞疯的娘判断儿子与佛有缘,二话不说地将小包袱塞给圆一大师。

由他去头痛吧!

「对,把他给和尚。」剃度当个小和尚。

「小哥哥,还记得当年的桃花树吗?」宫清晓娇妍一笑,指着桃花树,缅怀起过去。

「小妹妹,要花吗?」出尘的风华男子一跃上树。

已经当娘的少妇露出小姑娘的纯真笑容。「要的,小哥哥,给我家相公酿酒喝,他说他最爱我酿的桃花酒。」

脚下一踩,桃枝下压。「也给我一坛如何?」

「好。」仰着头,她眼中只有那一人。

桃花落,情生。

桃花开,缘续。

桃花开开又落落,翻起几番切切情意。

「今生,只为你。」

玄子铁摘下最美的一朵桃花,送到妻子面前。

「我心亦然。」宫清晓伸手一接,同时也接下一生的承诺。

风起时,情正浓。

我心如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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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精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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