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昨夜染染吐了一晚的血,短短几个时辰,鲜活漂亮的小丫头蔫了,整个人蒙上一层淡淡的灰白色。
她痛得打滚,无论陆大夫和宁大夫在她身上扎了多少针都不管用,那丫头最怕痛的啊,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才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尔东回府,把这事说了,尔西、尔南二话不说,就往那边屋子奔去,大家都放心不下。
尔东累了一夜,还得哄着小翔,小翔说胸口痛,闹着要去找染染,而且奇怪的是,这样的痛仿佛会传染,小翔痛,他也痛,他问了其他人,他们都说胸口隐隐泛着疼。
「宁叔呢?」云曜急切的问道。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子,这样的变化,非常不对劲。
「嗯……宁大夫刚出去了。」
「陆叔呢?」
「他……在园子里吧。」
「去请陆叔过来。」
「呃、好。」尔北应了一声,走了出去,确定少主看不见后,这才纵身一窜,往那边屋子飞去。
云曜在屋内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才坐了下来,他不懂得医理,但久病成良医,多少懂得一点脉象,他将右手手指搭上左手腕。
脉象平和,再无过去的凶险之征,怎么回事?雪蛊解了吗?怎么解的?突然间,他想到引蛊,急忙扬声再喊,「来人!」
不多久,一名婢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云曜怀疑地瞅着她,云府的规矩,除了宁叔、染染、尔东等人,下人是不可以进屋服侍的,为什么他一喊,来的不是尔东、尔西,而是一个眼生的丫头?
「你是谁?」
「奴婢巧儿。」
「尔东几个呢?」
「南爷、西爷不在府里,东爷正在哄着翔少爷。」
「翔少爷怎么了?」
「翔少爷一早醒来就闹着找小姐,东爷怎么劝都劝不来,还动上手。」
府里就染染一个小姐,且小翔再无理取闹,尔东向来沉稳,不至于会动手……不对,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云曜吸了口气,问道:「小姐去了哪里?」
「小姐说要云游四方,当女神医去了,昨儿个怕翔少爷闹起来不让走,还弄了一点药,迷昏了翔少爷。」
他早就知道她要走的,可是听到她真的离开了,他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说不清的寂寞迅速涌上。
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他还没好好叮咛她人心险恶、凡事谨慎,他还没安排好隐卫暗中保护,他还来不及让尔东跟在她身边贴心服侍……
不对劲,为什么他会睡得不省人事?又为什么短短时间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去把尔东、小翔叫过来。」
「是。」巧儿退下。
染染离开的消息让沉稳的云曜成了只无头苍蝇,说不出的不安焦虑,他不知道他的慌乱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因为她没有当面辞行,还是因为他尚未替她安排好一切,他就是觉得焦急、不知所措。
走到桌边,他发现青石纸镇下压着一封信,他像是猜到了什么,他的手隐隐颤抖,必须要极力压制,才能把信给抽出来。
他果然没猜错,是染染留给他的信——
亲爱的少主大人,我走了!
本想留下来喝过喜酒再离开的,但后来发现我是个气窄量小的坏女人,要是真留下来,喝不喝喜酒其次,但闹场肯定会做。
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我要是在众大臣面前闹上这一场,你肯定会很难堪,所以想想,我还是不留了。
我其实并不害怕天涯茫茫、何处归乡,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株野草,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
未来呢,我打算挥动手指,替自己挣下千金万金、挣出美名。
哪日,你发现女神医的名号震耳欲聋,发现我的药膳堂开满大梁南北,你便晓得我将高唱凯歌返乡。
届时,请记住,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有我的壮志豪情,你也有你的,对吧?
你要为国事、家事鞠躬尽瘁,为父母尽孝、为弟兄尽忠、为百姓苍生谋福,你有足够的能力办得到,你肯定能让我这种小女子,在一个安和乐利的国度里发展长才,对吧?
所以,各自加油,好吗?
染染
信不长,却明明白白告诉他,没有他,她也可以活得好。
云曜将这封信来来回回读过数十遍,读着她的豁达、读着她的豪气,读着读着,酸意一点一点冒起。
因为他发现她不需要他也不要他了,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刨空。
他傻傻地呆站着,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过去,他的目标明确,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可是现在,他茫然了……
「少主。」
陆鸣、小翔和尔东、尔北一起进屋,他们看见少主竟一脸茫然,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他们家少主从来都是笃定自若的,不只随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早已筹划好了未来,可是现在,他无助得像个孩子,仿佛他们的顶天梁柱垮了。
「少主。」
众人一起涌上,把云曜扶到床边,陆鸣急急为他把脉,他的身子没有被掏空,状况比预估得好,所以不是身体上的毛病。
陆鸣看一眼少主手上的信笺,意会过来,少主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读了染染的信。
染染为少主费尽了心思,她说,光是活着不够,要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不觉负欠,光明磊落的人才能自信地走完一生。
为了不让少主负欠,她什么谎话都说了,还逼着大家陪她一起说谎。
可是那丫头,才睡了一个时辰又痛醒了,看得几个大男人皆是满心不舍,怎么样都无法离开。
她痛,他们更痛,可痛到了极致,她反倒舒缓过来了,甚至笑着安抚他们——
可见得天地万事万物相生相克,雪蛊教我痛,我便把它囚禁在胸口,教它不见天日。
瞧吧、瞧吧,等捱过这一段,我以后一定不怕痛了,就可以跟曹叔好好学武功,将来不光当女神医,还要当武林第一女盟主。
大家都知道她在胡乱吹嘘,为的就是想吹散众人眉间的愁绪,谁说那丫头大刺刺、心宽得很,其实是个再细心体贴不过的呀!
「染染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云曜心痛的问。
「有,她让少主记得两人打勾勾做过的约定。」尔东垂下头,耳朵浮上红晕,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少主说谎。
云曜苦笑,不在彼此身边也要在彼此心里,是吗?不管有没有对方的消息都要过导幸福积极,是吗?
他不知道染染能不能做到这样的约定,但是于他……真的很难。
云曜接着指指胸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鸣道:「恭喜少主,雪蛊已经解了。」
「怎么解的?谁解的?」云曜不希望答案是他想的那个,却又急着想知道答案。
「是染染。」
云曜霍地弹起身,他失控的一把抓住陆鸣的衣襟,怒道:「你们逼她引蛊了?!她不是离开,而是病了,对不对?!你们把她藏到哪里了?!」
尔东急忙把他拉开,「少主,不是的,您听陆大夫解释。」
云曜怒瞪着众人,还有什么好解释,雪蛊无解,除了死、除了引蛊,它不会离开宿主
陆鸣极力保持冷静的解释道:「染染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前几日,我们给少主喝了不少药,那药会让少主的身子渐渐变得更冷,呼吸变缓,无法思考、无法进食,染染说要哄得那只雪蛊以为少主快死去,破胸而出。
「果然,雪蛊一天一天浮了上来,直到昨儿个下午,它就在薄薄的皮层下面,我们几乎可以看见它完整的形样,染染拿起刀,一把划下,用银针将雪蛊挑出来,这才解除蛊毒。
「少主难道不觉得过去几日身子冻僵、难以动弹,而昨日下午,却又感到春意暖暖,热得出汗?」
这番说词是染染替他们想好的,那丫头,聪明太过。
云曜冷静下来回想,陆叔说的情况他确实感觉到了,他这才松了口气,不是引蛊就好,往后看谁还说女神医是染染自封的,宁叔那么多年都没找到法子,却让这丫头想出来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真能耐!
云曜望向众人,人人脸上都带着化不开的愁思,是因为不舍染染离开吗?想来也是,那丫头同谁都处得好,怎么就舍得走了,可是不走又能如何?
小翔见大家都不说话,挤到云曜跟前,一把拽住他的手,拉着人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