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心生醋意
〔1〕
民意四路99号，苏芸领着宁源回到自己的家中。伸手拉动垂在门后的电灯绳索开关，门厅和院子的电灯被打开。“公子且进来罢。我去给公子泡壶茶。”苏芸说着，招呼宁源往西厢客房去，自从黎珺搬去王老板家中后，西厢房就被苏芸空出来当做客房。虽说往日除了许琢玉和黎珺来找她，也并没有别的人来找。
宁源打量着这间西厢房，房间里的灯光昏暗，角落里看不怎么清，不过苏芸把屋子收拾得妥当干净。苏芸出去院子里开了灶火简单地煮了壶茶，并没有带上房间的隔扇门。
“琢玉当初急着找宅子，就是找的这处为了给你住？”宁源笑着大声说道，怕院子里的苏芸听不见。
苏芸手里拿着一把稍小有些秀气的蒲扇，轻轻扇着灶火，浅笑着应答，“当初玫瑰园被周老板盘过去，最初玫瑰园的住舍王司令自然是要收回去的。所以急着找房子住，琢玉知道了便替我寻了这间宅子。”
不多时苏芸就煮好了茶，用抹布包裹着端进房间来，“天气热，煮茶没有煮开。”说着便拿起茶杯替宁源斟茶。
宁源只是安静地打量着苏芸。心里有股奇怪的感觉突兀冒出来，叫他也说不明道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也不晓得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深吸一口气整理思绪后开口说道，“你知道赵奶娘回长沙了否？”
苏芸将斟好的茶推到宁源面前，浅笑着在宁源对面坐下，“自然是知道的。赵妈妈来找我跟我道别了。”
宁源端起茶杯来，轻轻吹气将茶吹得凉一些，抬眼看着苏芸说道，“可是前些天长沙的管家来电话，说是找不到赵奶娘人。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芸的眼神稍有些飘忽不定，不过瞬时便恢复镇定，轻轻咬了咬嘴唇从容回答道，“赵妈妈可不是说回长沙做工？哪能没有回宅子去？”稍顿了顿又说，“难不成是航运出了问题？赵妈妈在轮船上耽搁了？”
宁源撇嘴耸肩，知道苏芸言下之意是指咸宁战事。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航运能出什么问题？日本人尚且没有打过来。”又挑了挑眉说道，“还想着赵奶娘回去做事，等着日后再去长沙便能省事，至少不消再去找做事妈妈，家中也不会落灰。”
苏芸浅笑着安慰宁源道，“若是公子要找做事妈妈，哪能找不到？”
“只是与赵奶娘聊得来，何况又是你从小用的人，我心里也放心些。”宁源无奈笑道，渐渐问起赵奶娘的事情来，“说来好笑，我当时留意赵奶娘，竟是因为赵奶娘在我的面前偷偷将苏少爷的照片藏起来。”
苏芸已经听赵奶娘说过这件事情，担心宁源误会赵奶娘行偷窃之事，忙替赵奶娘开脱道，“赵妈妈想念宗甄也是常情，再者也是担心公子看了晦气。赵妈妈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公子好，公子不要再怪罪赵妈妈才是。”
〔2〕
宁源笑起来，“我哪里是在怪罪赵奶娘？不过是想起当初的事情跟你摆谈而已。”抬眼看了眼苏芸的脸色又小心翼翼打探道，“赵奶娘从前在苏家做事的时候，可是有过这样奇怪的举动？”
苏芸看着宁源怔了一怔，知道宁源所说‘奇怪的举动’指的是盗窃之事。看着宁源默不作声，看上去就像是在回忆往事一样。片刻后面露为难之色开口道，“我当时小，并不怎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宁源看着苏芸会心一笑，轻声说道，“你说罢，不消担心。谁没有做过错事？我又不会就此辞退赵奶娘。”
苏芸听闻，这才放心启唇说起来。“说起这些事情来总是难以启齿的。”
苏芸低头垂眼说道，“我也是听家中仆人说的，说是家里姨太太丢的一双翡翠耳环，在赵妈妈的房间里找到的。”顿了顿又接着说，“当初我和宗甄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毕竟赵妈妈照顾我俩长大。但是经公子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渐渐想起这件事情来。”
宁源惊愕看着苏芸，不明白为何出了这档子事赵奶娘还能安然留在苏家继续做事。“按理来说，行偷窃之事的做事妈妈，主家是不会再雇用的。你们苏家，怎么还留用赵奶娘？”
“因为赵奶娘从前是母亲的贴身侍俾，后来又是我们姐弟俩的奶娘。”苏芸有些尴尬笑着继续说道，“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母亲做主。姨太太本就不讨母亲喜欢。母亲也念着赵奶娘对我们姐弟的情分，有意感谢赵奶娘，这才留着赵奶娘用，说是给赵奶娘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赵奶娘为何要偷窃苏家姨太太的翡翠耳环？”宁源追问道。“难道因为手头拮据？”
苏芸看着搁置在桌上的茶壶，并不抬头看宁源，缓缓说道，“这我哪里知道？不过赵妈妈好像一直都喜欢翡翠做的饰品，想来是没有敌得过诱惑罢。”
宁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如果苏芸的记忆没错，赵奶娘的确值得怀疑。宁源渐渐的开始问赵奶娘家里的事情。“赵奶娘说她丈夫病重，你可知道这件事情？”
苏芸点头，“自然是知道的。你领赵妈妈来见过我的第二天，赵妈妈就来找我了。”
宁源蹙眉，猜到几分。“找你帮忙？”
“赵妈妈说是手头拮据，已经没有积蓄维持生计。来跟我借钱来着。”苏芸答道，“可是我一介风尘女子，哪里有多余的钱财积蓄？只得将出国前母亲送的翡翠镯子送给赵妈妈，给她救急，毕竟人命关天。”
宁源看着苏芸的眼神不知觉柔和了几分，怪不得许琢玉心系苏芸。这个有血有肉的女子，心肠善良乐于助人。
“原来赵奶娘手上的翡翠镯子是你送的？”宁源恍然大悟笑着问道，“上次我留意到，还想着赵奶娘哪里来的成色不错的翡翠镯子。甚至疑心过赵奶娘是否偷了我母亲的遗物呢。”宁源说着，自己都摇头感慨自己的想象力之丰富。
〔3〕
苏芸的面容稍有一丝僵硬，这才反应过来，宁源实则一点都不相信赵奶娘。他跟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在打探赵奶娘的底细。
“赵奶娘家中除了她丈夫，没有旁的人了？”宁源心里着急，却又不敢操之过急，只怕苏芸听出什么异样来，走漏了风声。前面慢慢下棋，总算是走到这关键的一步，心里不由得微微紧了一下。
苏芸思索着摇摇头，“好像是有女儿的。”苏芸蹙眉，微停顿了片刻说道，“从我记事开始，除了春节，赵妈妈都是天天在苏家照料我和宗甄。我只是听母亲偶尔过问赵妈妈家中状况，提起过赵妈妈的女儿罢了。”
宁源微微努了努嘴，尴尬笑起来，“该当是有子女的，不然她生病的丈夫由谁照顾。”随后担心苏芸疑心，画蛇添足地解释道，“赵奶娘做事情踏实，想将她寻回来继续替我做事。”
宁源抬起左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八时三刻，将要宵禁的时间。
苏芸也留意到宁源的这一动作，知道宁源是要准备离开了。苏芸浅笑着回应，“公子若是找到赵妈妈，记得也知会我一声。赵妈妈就这么着突然没了踪迹，我心中总是不安。毕竟时隔四五年，好不容易找到个苏家旧人。”
两人再寒暄了几句，宁源便开口告辞。“跟你聊这么久，倒是耽搁你休息了。”宁源站起身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将要宵禁，我这就告辞了。”
苏芸也跟着站起身来，送宁源出门，跟着走出宅院来，暖心叮嘱道，“公子回去路上小心些。”
宁源走到民意四路道路上，侧身回头向着苏芸微欠了欠身子，“我知道。你回去歇息罢。”
民意四路街口对面，停靠着一辆中型的纳许汽车，许琢玉就坐在后座窗边，看见宁源从苏芸家中出来，也看见苏芸站在门口跟宁源告别。这是将要宵禁的夜晚，宁源从苏芸家中出来，让许琢玉难免心生醋意。
“许营长？”驾驶室坐着的驾驶员侧头叫了声许琢玉。他将巡逻车停靠在这里已有片刻，但是身后的许琢玉却并没有要下车的样子，不由得开口提醒。
许琢玉目送宁源的车辆到民意四路尽头，收回目光来，定了定神问道，“邓苏在哪里？”邓苏是今夜跟着许琢玉一起夜巡的情报人员。
“就在这附近罢。我跟她说过，在当铺面前等她。”驾驶员回答着探头看着街面上寥寥无几的行人。
许琢玉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去看看苏芸。伸手打开车门，看过时间后对驾驶员说道，“等我十分钟。”遂向着苏芸宅院所在快步走去。
敲门敲了有一阵子，苏芸才来应门。脚上踩着一双拖鞋尚且没穿好，穿着宽松的浅绿色的真丝睡裙，胸前的暗扣随意扣起来，盘起的头发也因换衣服而散乱。
苏芸惊愕看着许琢玉，悄悄咽了口口水，整理后才开口问道，“琢玉？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