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邱氏想得入神,一下忘记眼泪和叹息,但是于露白看在眼底,知母莫若女,娘亲那忽悲忽喜的神情,她哪能不知道娘亲心里的烦恼。

「你说什么?要出门?」邱氏悠悠的回过神来,皱起好看的眉头。

「女儿想出门透透气,日日躺在床上实在无聊,外头海阔天空,空气又新鲜,对我的心情大有裨益,这些日子,我闷坏了。」

邱氏见女儿那双美丽的大眼瞅着自己看,又说得头头是道,压根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而且,女儿遭此大难,吓坏了她这个当娘的,对女儿的要求哪有不应的道理,更何况这女儿本来也是个主意大的,拘在家是不得已,可她有些为难。「不然娘陪你去庄子上住个十天半个月,乡下空气说什么也比京城好,那些鱼啊虾的又新鲜,吃了对身子好。」

女儿要出门,自然得由她带着,可是……

「娘,」于露白把头搁在邱氏肩膀上,双臂搂着她的腰,感受母亲身上熟悉的香气,闭上眼,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府上事多,您每日要帮着伯母理事,哪走得开?何况嫂子有喜了,还需要您照看。」

嫂子萧氏和大哥成亲两年才传出有喜,无论将来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都是三房第一个孙子,对爹娘来说是大事。

「那你得把人手带齐了,到了庄子记得让人送信回来报平安。」女儿和孙子摆在天秤上,邱氏为难得很。

「这些事女儿明白。」

邱氏摸了摸女儿削瘦的脸颊,她怎么想得到女儿执意要出门,哪里是为了散心,根本是要离家出走。

不是自己想阳奉阴违,娘,原谅女儿任性,庄子她是不去的,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于露白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骑马装,天水碧的束身衣裳,这服色在天光下看着水光潋灩,紮了个男子的发髻,戴上青色帕头,脚上蹬着小马靴,英气逼人。

这一个瘦柳条般的少年郎啊,两个丫鬟看得目不转睛,她们的姑娘这一打扮,俊美无比,风华内秀,无论她们已经看过多少遍,还是很容易就心荡神驰,面红耳赤。

「好生顾着院子。」

微芒回过神来,「姑娘不让我们姊妹跟着?」

于露白迳自从墙上拿下从不离身的宝剑,那剑柄摩挲得发亮,可见是心爱之物,她不知往哪里的掣钮按了下,刷地一下,那剑如灵蛇般自动往她的腰际盘去,既是防身武器,又是腰带。

她接着拿起整理好的包袱往肩上一背,离开内室,步出了院门。

「姑娘,夫人吩咐我们得随侍您左右的。」弄潮比微芒敢说话多了,眼看着主子一点也没有要捎带上她们的意思,这哪成,要让夫人发现,她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于露白看了她一眼,「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她那一眼比任何言词都有用,两个丫鬟杵在原地,一步也不敢逾越。

主母的吩咐是一回事,但她们可是姑娘屋里服侍的人,姑娘才是她们的正经主子,两相取舍,该听谁的话已经很明白。

她们这位姑娘其实是个要求不多的主子,又甚少在家,对晴川阁的一干下人尤其宽容,几房里服侍主子的姊妹们无不羡慕,都说她们命好,能在么姑娘身边,但这不代表姑娘是个软弱没脾气的,对于坚持决定要做的事,她从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这回看起来也是如此。

微芒和弄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姑娘走掉,她们得把皮绷紧一点了,待会儿到了夫人面前少不了得挨顿骂,但无论如何她们都得受着。

于露白在门上见到了自己的大白马,但拉着缰绳的人不是马厩的小厮,是二房的堂哥于露朗,按排行,她得喊他三哥。

二房的几个堂哥中,就数她和于露朗最亲近,虽然年纪上相差颇大,他却喜欢带着她玩耍,比起那从小不知为什么就是个财迷的自家小哥,感觉上她还比较像三哥的妹子。

当然这话要让于露行听见,不跟她置气翻脸才怪!

她这堂哥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差了点,瞧他这会儿与平常无异,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身穿银色儒衫,宽襴边暗绣竹纹,瞧着温润无锋,翩翩公子哥一个,可满身光华气度却掩饰不住。

「就知道你要单枪匹马出门。」

像他们这样的门第,哪个闺阁千金出门不讲究排场和气派,他这隔房的妹子就是与众不同,只身单骑,哪里都能去,这样的女中豪杰,将来不知哪家的公子有福气能把她娶回去?

「谢谢朗哥哥替白儿在祖父面前说了好话。」方才在正气堂这位三哥虽然半句话都没有说,但要不是二伯父和堂哥替她撑腰,想必顽固的祖父是不可能这么容易松口放她出门的。

向来,她想做什么,三哥总会无条件支持她,这才是最令人感动的。

「说好了,可不许在外头游荡太久,我一个人可顶不住爷爷和三叔父的压力。」

于露白露出这些日子以来久违了的真心微笑。「妹妹会尽量。」

「这三哥的一点意思,出门在外,什么都能将就,就是别苦了自己。」他递过来一个鼓鼓的荷包。

于露白看了那荷包一眼,「你知道我不缺银子的。」

「我知道这钱你没放在眼底,可总归是我一份心意,你也知道三哥不若你小哥那个小气财神手头阔绰,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些,你就收下吧。」

于露朗不是谦虚,而是国公府一切用度都有定例,虽说吃穿不愁,但额外的支出,要是没有旁的财路,手边真的没有多少闲钱。

但于露白不同,叔父婶娘对她的宠爱不说,她是本朝拥有最高封号的大将军,每年俸禄三万石米,四万银两及各种赏赐,除却祖父,国公府里没有人比她有钱。

于露白欲言又止,他伸出温润修长的手掌将荷包和缰绳一并放到她手中。「得,什么都别说,你拿着就是了。」

「多谢三哥。」于露白见他心意已决,也不扭捏,爽朗的道谢收下,将荷包收进自己的行囊里,飞身上马。

「白姐儿,别怪三哥罗唆,在家万事有人照顾不是很好,为什么非得离家远远的呢?」于露朗迟疑了半晌,还是把心里的疑问,也是于府许多人的疑问问了出来。

灿灿的日阳框着于露白的背,她看着远方,寡淡隽秀的嗓音顺着风势灌进于露朗的耳朵。「家里很温暖,家人待我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但是我想冷静冷静,像擦肩而过的人们那样,不认识的活下去。」

她的十五岁好像只是不久以前的事,如今一生一死,角易悲伤……她有关心她的亲人,有爱她如珠的父母兄长,有殷殷教诲的祖父母,在这处处是亲人关怀、温暖如春的地方,她一直想了很久,想不到办法随着那冤家去死。

她得笑着、活着,甚至连病也不能生。

原来有些事是真实残酷的,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那些约好同行的人忽然不告而别,诺言只是笔画,禁不起试炼,就像一场梦拂过衣襟——

「无论你去到哪儿,别忘了要修书回来报平安。」于露朗不知如何安慰这样猝然流露羸弱的小堂妹,她的病、她的痛、她的伤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府里的人谁都装作视而不见的不去揭那伤疤,希望那痛会随着时间过去渐渐痊癒。

「妹妹晓得了。」她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第二章是谁让你那么伤心】

一年后,荷泽县,悦来客栈。

天亮即起是于露白一直以来的习惯。

她双眼缓缓睁开,眼神清明,看着住了好几天仍显陌生的青色帐顶,翻身夹住棉被,露出一条修长的腿和圆润干净的脚趾。

这客栈店名字取得响亮,其实规模不大,但地处幽静,小二哥服务热忱又机灵,不让他来吵人,脚步声就算只经过也放得很小心。住店管一顿饭,若想搭伙也行,拿出银子来,万事都好商量。

她出身大家,出门在外却很能随遇而安,不会认床,不挑拣吃食,客栈的床很结实,饭菜吃了半个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美食佳肴,但比起军营里的大锅饭已可口许多。

大锅饭就那么回事,饿不死人也吃不胖谁,客栈里还能点菜,再者,她走南闯北跑了那么多地方,这荷泽县气候宜人,四季分明,住着还算舒坦,所以目前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自从离了京城,于露白经过一个城镇又一个城镇,她没办法多想,不管停留在哪都觉得心慌。

现在的她不用早起练兵,也无须点卯到校场去练兵,战事已经完结,也不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刻苦的自我鞭策,如今她有得是大把大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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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富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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