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凋零
踩着阳光,将门重重推开,陈英进入,微微拱了拱手叫道:“父亲。”
正端坐在太师椅的陈大人,看也没看他就一扶手:“坐,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线索,不过有一件事觉得很可疑。”陈英不自觉地皱了眉,眼睛也斜了一斜,沉思过后便开口道:“想必父亲已经知道,夜山突然冒出个夜山派,据我所知,这个夜山派共有三人,从年龄上来看,完全符合。”
“有十年前消失的那个男孩儿吗?”
“听陆苌胜的描述,确实有一个男子与那人相同。”
陈大人卷曲的头发朦朦胧胧地罩在头顶,跟浓密的胡须相呼应。他问:“陆苌胜?”
“是的,陆苌胜要拜夜山派弟子其华为师,据他的形容,倜傥潇洒,与陆苌幼有得一比。”
“夜山派?最近似乎经常听见这三个字,倒是可以从这里入手,命你手下到消息市场打听一下,总感觉不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逃走了,洛家的秘密只能靠那样一个人开启,切记,要小心,无论夜山派是否就是当年洛家余孽,都不可大意。”陈大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压低声音:“毕竟,不止我们要得到宝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我明白。”陈英点头。
十年前的灭门洛家他是参与过的,全家上下几十口一夜横尸遍野。血腥和杀戮的气息将月亮也染得通红,他骑在马上,握着马缰的手不停滑动使他握不住。一阵杀戮以后,纵然恢复清静也成了地狱般的阴森,这是一场震惊江湖的大案,还没有结束就能够得出结论。他立在马上,刚刚淋漓的砍杀还令他心脏飞快跳动,说不好是忧伤还是麻木,他并不想说任何话,回答任何问题,双唇似乎从出生下来就黏在一起。
脑海只是一遍遍回荡着砍杀的场面,毕竟是个刚二十岁的年轻人,陈英无法迅速消化眼前的场景。他不知旁边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有人说让追一个约五十岁的强壮男子,他刚才有注意到这个男人,功夫很好,大部分躺在地上的杀手都拜他所赐。若不是自己还有些自知之明,不敢与他交手,他一定已经死在那男人的刀下。
后来几大高手联手才将那人擒住,所有人龙卷风一般疾驰归去,此后由之前在洛家生活多年的一位被多数人成为大侠的男人审问。他手段毒辣,为人阴毒,经过三个时辰的逼问,从断断续续根本没有办法联系在一起的话中,还有平日共处的细微末节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叫人重回洛家的杀戮现场,甚至亲自带着几人驾马飞驰。
然而大片的废墟和叠至屋顶的尸体使该“大侠”无法找寻那人,找了一刻钟,天已大亮,逐渐有人往这边赶来,他知道已经晚了只得空手原路返回。
“想什么呢?”陈大人看他发呆便随口问了一句。
“没,我这就派人去打听消息。”陈英回过神来,起身快步走出。
话说回来,那位被抓住的男子便是洛家老爷,而选择背叛道路的“大侠”则又是一段传奇,往后自会再见。
陆苌幼自从受到了其华的打击便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一路上慕名追随的人成群结队,他签个名儿收个小礼物,磨磨蹭蹭地走了半了月才挪到平怡镇。他一回到陆府,再加上一路上的闹腾,自然有消息传到“解语亭”。
直到第二日,陆苌幼亲自去“解语亭”察看的时候,亭里便有人井然有条地恭候招待着。陆苌幼拿起了官架子,从轿子里下来,一身官服穿得正儿八经。
清理爆炸现场的人们停下了手头工作,静候在原地,一桩只剩下破架子似的门框,框子外站着一些前来迎接的人,不过没有见新亭主的身影。
“大家都继续忙吧,我只是简单了解一些东西。”陆苌幼自知没有份量,一与他们见面便道。
“陆大人,里面请。”
陆苌幼忍住内心的嫌弃,跟着他跨过那道门框,心想,都已经一片废墟了还有什么可看的?不过还是令他吃惊了一下,在荒废的院子里,已经盖出了一排屋子。他庆幸自己多亏在路上磨蹭了一些时间,若是早来一阵子,还不知有哪可以下脚。
带路的人把他领到一间屋子,未进门里便汇报道:“禀告亭主,陆大人到。”
陆苌幼微张了双眼,甚是懵懂,原先亭主在平怡镇很有声势,与父亲也有过交情,偶尔过年时还会互送些东西,他只道“解语亭”总亭会派人来收拾烂摊子,没想到这么迅速就另立了新亭主。
怀着这股子好奇他进入了屋子,一位如同沐风的少年安静站在案几前,听见他进来,便轻盈地转身,面无表情却没有咄咄逼人之感,没有亲切的气息却也不令人厌烦。
“在下尹月。”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如烟似雾,余音飘渺。
“我是朝廷派来的陆苌幼,前来了解‘解语亭’爆炸案。”
“陆大人请上座。”
“坐倒不必了,简单问你几个问题即可。”
尹月点头,也站在那里,静等他开口。
“为何贵亭要在平怡镇设立火药库?”
“不是火药,那不过是平怡镇‘解语亭’分支设立的烟花爆竹生产点,您也知道,我亭人员众多,不得不从事商业发展。”尹月说话时没有看他,整张脸上像被月光笼罩了一般,令人觉得模糊不真切。
陆苌幼心想,难不成新的亭主会什么异域的术法?整个人的气场都有些诡异。不过讲真,别说新晋抢手货夜山其华就连他自己也不敢说与他比美。这么想着他脑子里又矛盾起来,最近是不是被灼灼影响过多?总以貌取人,这是不好的习惯。忽而又忍不住笑了,这是多么严肃的场面,自己代表朝廷,尹月代表“解语亭”,两方正在交谈之际,居然会想起灼灼那个小丫头。
陆苌幼收回心思,回想了一下才听懂尹月的话,他更是觉得好笑,“解语亭”居然做起了贩卖炮仗的营生,他是不愿相信,但不知京城会不会有人相信。估计上头也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解语亭”这样说就按照这样呈上,江湖若是闹个天翻地覆可真就不得了,如今的朝廷能够管好自己也就阿弥陀佛了,哪有实力再去操江湖众人的心。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道:“那么贵亭损伤几何?附近百姓都可有伤及?”他来之前,甚至是回到平怡镇就已经派人调查过此事,心里早有数。
“伤员均是我亭人员,没有伤到附近任何一户人家。”
“可有查明是什么原因?”
“不过是意外,天干物燥,没有小心火烛罢了。”他冗长的像黑漆漆的乌鸦的羽毛般的睫毛垂着,一点都看不清睫毛下目光的颜色。
谎话说得好顺嘴,陆苌幼心里冷笑了一下。新亭主是想用自己亭里的规矩解决这事儿吧?也对,正好是朝廷想要看到的,他知道尹月猜得到自己的心思,更没有隐瞒的意思。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他又照本念经一般问道:“以后这个爆竹生产点劝你还是不要设了,毕竟是个危险的东西。”
“正有此意。”
“这事传到江湖,对‘解语亭’是否产生影响?”
“或好或坏都多少有点吧,毕竟‘解语亭’的地位无人撼动。”
“那么,是谁最令‘解语亭’产生苦恼?奥你别误解,我说话向来都这样不搭调。”
“我想也是。”
陆苌幼只好尴尬地笑了一笑,眼前这个新亭主可比原来的老亭主难伺候多了,在他面前一点也不想多待,光是悬浮在空中一般的声音就令他想马上离开。
“可有线索可以让在下过目的吗?比如爆竹的残片。”陆苌幼无聊至极。
让他略有惊讶的是,尹月竟回答说:“原本都已淹没在废墟里了,但今早才发掘出一些东西,等下让亭里的人带你去看便是了。”
正和陆苌幼的心意,他连忙说:“既然这样,那我取一些证物便打道回府了。”
尹月微微颔首,没有进行留他的虚伪行为,亭里一片狼藉,用陆苌幼心里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尹亭主大老远地就是来收拾烂摊子的。他亲自将陆苌幼送至门口,陆苌幼劝道:“请止步。”
尹月点头,在他转身的瞬间,似乎确认似的问他:“大人的名字是?”
“在下陆苌幼。”
“陆大人,我们都在一个镇上,以后多多关照。”
“还请贵亭关照,安安静静地处理好这件事情。”他说得是实话,平怡镇的安宁确实得靠各派的和平相处,而他们若是能安静用江湖手段解决这件事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然而又说了一次姓名的陆苌幼此事想的却不是这些,他只是心头有种不明所以的奇怪感觉浮出来,新亭主确实不是个好惹的人。
临走他取了从废墟里挖出来的炮仗的红色包装纸,让一同来的仆人拿布包好,这东西可是要呈上去的。
坐上轿的时候陆苌幼又看了一眼死去的“解语亭”,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如此神秘、如此迅速地凋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