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垂敛眸,躲避他的眼神。「这么晚了,珠姨忙了一天很累了,不要吵她。」
他紧盯她,眸光明灭不定,也不知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扬嗓。「那你上来,我背你回去。」
「好吧。」她很不情愿地答应,小手由背后勾住他颈脖。
他将双手勾进她腿弯,一个使劲,将她背起来。
江雪并不想靠着他,但她身子已虚软得几乎提不起半分力气,怕自己撑不住往后倒,只好将发烫的小脸埋靠在他颈窝。
纵然意识因高热有些许昏沈,她仍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他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沐浴乳残留的清香,也像是他个人的体味。
他现在只有十三岁,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察觉自己在胡思乱想,江雪不得不在心里提醒自己,她觉得有些尴尬,有些害羞,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吗?有那么短暂的片刻,她将眼前这少年看成那个对她温柔却也冷漠的男人。
傅明泽将她背回床上,替她盖拢被子,见乖乖躺着的小女孩双目迷蒙地瞧着自己,隐约似流露出依恋,他心里微感异样。
他别过头,用手电筒照了照房内,捡起翻倒在地的茶壷和水杯,放回茶几上。
「我去楼下帮你弄点喝的。」
话语才落,窗外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江雪一惊,娇小的身子在被窝里缩了缩。
他瞥她一眼,她以为他是嘲笑自己胆小,抿了抿唇。
「你不是要帮我倒水吗?还不快去!」
他却没动,看了她两秒,忽然问:「你房里有手电筒或蜡烛吗?」
「啊?」她愣了愣。「书柜上有装饰用的香氛蜡烛。」
装饰用的?
傅明泽依言来到书柜前,果然找到大大小小几个造型各异的香氛蜡烛,有花朵形状的,有装在马赛克琉璃杯里的,还有两盏嵌在壁面的古典油灯。
原来照明用的蜡烛还能作为观赏用途的艺术品。
傅明泽嘲讽地勾勾唇,用点火器将这些香氛蜡烛点燃了,在房内错落摆置。
「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语落,他便转身离房间。
她傻傻地目送他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室烛光摇曳,衬着她雪白的小脸似是匀上了些许玫瑰色。
是担心将她独自留在黑漆漆的房里她会害怕,所以才帮她点亮这些蜡烛吧!
他,依然是那个有着温润本质的男人,就算不欲多管闲事,仍是救了被绑架的她,就算她拿与他相依为命的狗狗威胁他,知道她生病了,还是体贴地照料她。
就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上一世到了最后,才会明明恨着她也不惜为她豁出性命……
寻思至此,江雪蓦地心神一凛。
不可以了,同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她绝不允许!
她迷糊地想着,在即将陷入昏睡之际,傅明泽回来了,除了一壶热开水,他还替她搾了新鲜的柳橙汁。
「喝吧。」他将橙汁递向她。
她想接过杯子,手却颤着,视线因高烧而模糊,杯子在眼里化成两、三个幻影。
「算了,还是我来。」他拍开她的手,坐在床沿,将她细小的身子揽入怀里,握着杯子抵在她唇缘。
「我自己来……」她困窘地想躲。
「听话!」他冷声喝叱。
她一怔,听他用这种命令似的口吻对自己说话,内心莫名感到一阵委屈,下意识地张开唇,由着他一口一口喂自己喝果汁。
喂了大半杯,她摇头表示自己喝不下了,他也不强迫,轻轻将她放倒在床上。
「你走吧。」她立刻赶人。「我要睡了。」
他没应声,动也不动。
「怎么还不走?」她沈沈地呼吸,鼻腔微塞,又热又难受。「你是……想问灰灰的事吗?」
他依然沈默,只是定定望着她冷汗涔涔的容颜。
「灰灰……没事,可是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不管牠了……」
看着她闭上眼,小脸蛋纠结着痛苦,呼吸断断续续,唇畔偶尔逸出呻吟,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即便如此,她仍不忘在睡前威胁他。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孩?
傅明泽坐在床前沈思,许久,他忽然感觉喉咙有些发痒,连忙起身走远了,掩住唇,尽量小声地咳嗽。
咳了几声,总算舒服了些,他到浴室里端了一碰凉水,拿了两条干净的毛巾,窗外依旧下着雨,满室晕黄的烛光,暖暖地映出一道坐在床前的身影,直到天明破晓前,那身影一直未曾离去——
看过医生吃过药,江雪的烧很快就退了,两天后,她已能活蹦乱跳地下床。
这两天,傅明泽也同样待在江家客房里养病,除了吃药以外,三餐都有人为他送来,不仅菜色丰盛,早晚还都有补汤喝,渐渐地,他气色红润起来。
为了早日治好他的咳嗽,珠姨日日都炖百合雪梨汤,又炒了甜杏仁加核桃仁,裹了蜜让他当零食吃。
这其实是江雪的吩咐,她记得前世傅明泽的咳嗽一直好不了,后来还是她从小学老师那里问到民间秘方,天天让傅明泽吃这些润肺养肾的食材,才渐渐治好了他的咳嗽。
这回,傅明泽并不知道是江雪问来的秘方,只以为是珠姨对自己特别关怀。
「谢谢珠姨。」傅明泽正坐在宽敞的窗榻上看书,见珠姨亲自端了百合雪梨汤送来,很诚恳地道谢。
在他有限的人生里,还真没遇过几个人如此和蔼地对他好,何况是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
「不用客气。」珠姨笑眯了双眼,一张圆润的脸因而更显得福泰慈祥。「你好好调养身体,快点好起来,雪小姐就会高兴了。」
她会高兴?
傅明泽不动声色地喝完一碗雪梨汤,方才提出要求。「我想去兽医诊所看看灰灰。」
珠姨一愣,神色露出为难。「可是雪小姐说你身体还没好,不能出门……」
「她不能软禁我。」他说。
「什么软禁!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珠姨骇然,慌忙解释。「这哪是软禁?雪小姐是怕你身体撑不住。你放心,那只狗很好,雪小姐比你还担心牠,上次……」
「珠姨!」娇脆的声嗓响起,充满警告意味。
珠姨怔住,这才警觉自己差点吐露小姐要自己保守的秘密,回头望向站在门边的小女孩,尴尬地笑了笑。「雪小姐,你来了啊。」
江雪盈盈走进来,略微嗔恼地瞥珠姨一眼,嘟了嘟樱桃小嘴。「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他说。」
「好,我去看看晚餐弄好了没。」
珠姨离去后,江雪这才转向傅明泽,纤幼的身躯傲然挺立,双手叉腰,摆出习蛮千金的架势。
「我不是说过了?如果你想看见你的狗狗平平安安的,就答应我的条件!」
他静定地望着她,依然维持倚坐窗榻的姿势,两秒后,他点点头。「好。」
她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他直视她,墨眸闪烁复杂的灿光。「我答应你的条件。」
她脑海瞬间空白,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是认真的?不是唬弄我?」
傅明泽轻声嗤笑,仿佛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我干么唬弄你?」
她不喜欢他这种漫不经心的神态,秀眉收拢。「你……不要以为口头说说我就会相信,我爸爸跟人做生意,都要签书面合约才算数的。」
「嗯。」
「签了就不能反悔喔!不然我可以找律师告你的。」
「知道了。」他很乾脆地表示同意。
她不可思议地瞪他,实在不能理解他为何态度丕变。「你……为什么答应?怕我虐待灰灰?」
他耸耸肩。「因为我想继续上学,因为我觉得住在这种房子,有吃有喝的生活也不错。」
他答得随意,乍听之下也是正常的理由,一般人都会这样想,不是吗?这也是她的好友蔡雅岚认定他不可能拒绝的原因。
但江雪知道,这绝不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可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前世的她太小太自我中心,没想过去深思他答应留下的理由,而今生的她意欲探究,却又摸不着头绪。
傅明泽……她似乎从未真正懂过这男人,即便他现在只有十三岁,她二十六岁的灵魂仍是看不透他。
「不过,」他沈哑的嗓音凉凉响起。「就算我答应了,你爸爸会答应吗?」
这个问题,在江成君隔天晚上回到家后,很快便有了答案。
正如江雪所料,江成君是带着庄淑蕙一起回来的,他带着两分忐忑、三分歉意,却有五分坚决地对家里人宣布,庄淑蕙将会是江家新的女主人,江雪的新妈妈。
江雪的反应是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