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雪……」他似是无奈地望着她,黑眸浮现黯淡的阴影。

「我知道,我知道,后悔也没用的,你已经有谢清婉了,她才是你的真命天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离开她的,我答应你,我马上签字离婚,这次我会祝福你们,我祝福你们……明泽你不要死,拜托不要死……」

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做他才能活下来?

看着她痛哭失声,他也不知是否心疼了,强忍剧痛,费力地抬起无力的手,抚上她雪白的脸颊。

「好好……活着……」他交代遗言,那么低微飘忽的嗓音,仿佛随时会随风远去。

「我不要!我不要!」她握住他的手,神智昏乱地频频摇头。「你才应该好好活着,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帮我跟清婉说,我对不起她……」

「我不帮你说,要说你自己说,你不准死,不要……」

她就要失去他了!他要离她而去了!

惊恐地领悟到这点后,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自己再也没有活下来的意义。

她凝睇他,原来亲眼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死去是这样的感觉,这辈子她嚐过这次就够了,再也、再也不要再经历一回了。

他同样望着她,唇瓣颤着,像是怀念,像是不舍,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无语,瞳光一点一点地黯淡,终于,完全地陨灭。

时间静静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短暂的一瞬,或许是荒寂的百年,江雪冷静下来,心跳慢了,呼吸沈了,她缓缓地俯下头,眷恋地啄吻怀中男人的唇,舔他嘴角微腥的血。

「下辈子,你千万、千万不要再遇上我了。」她在他耳畔低语。「我又坏又任性,只会折磨你。」

她扬起脸,缠绵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俊容,微笑如水般清澈。「你睡吧!睡醒以后就忘了我,把我忘得乾乾净净。」

她伸手合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纵然知晓他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仍是执着地说着。

「来生你会幸福的,你和谢清婉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定会的。」她吻他额头,吻他眼皮,吻他鼻尖,吻他冰凉的脸颊以及更冰凉的唇。

一面吻着,一面许诺。「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

她拥着他,脸颊与他相贴,像母亲抱着婴孩那样轻轻摇着、晃着。

「傅明泽,要幸福喔!」

她慎重地叮咛,噙着笑,含泪的明眸流光莹灿,刹那间美如绝色。

她笑着,忍着心口撕裂般的疼痛,松开握在手掌里的瑞士小刀,拨出尖锐的刀刃,划过自己的手腕——

血滴如沙漏,倒数她残余的人生。

【第一章】

她怎么还活着?

当江雪醒来时,看着熟悉的天花板,那在夜幕里点点闪烁的繁星,是她小时候爸爸亲手为她贴的生日礼物,每当看着这片星空,她就想起父亲对自己的疼爱,所以一直留着。

但现在,她看着同样一片星空,想的却是车祸发生后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想的是她最爱的男人在她怀里一点一滴地流失生命,想的是自己的自私任性剥夺了那男人的幸福……

她想着,无悲无痛,表情木然,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失了神魂,失了心。

为什么她还活着?她该死的,她没有活在这世上的资格。

「太好了!雪小姐,你总算醒了。」一道慈蔼低沈的嗓音蓦地在房内响起。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唤她……

她无神地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中年妇人,眨眨酸涩的双眸,认清那张记忆中印象深刻的脸孔后,霎时有点不知所措。

「珠姨?」

「醒来就好。」珠姨走过来,拿下覆在她额头的冰枕,用手探了探温度。「烧应该退了。」

江雪恍惚地盯着眼前那张圆润微胖的脸孔。「我这是……在作梦吗?」

否则怎么会见到从小最疼她、却早在她九岁那年便离开的珠姨?

记得当时珠姨说要离开,她还撒泼地发了一顿脾气,认为珠姨背叛了自己。

「珠姨,你是特地回来看我的吗?」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珠姨一直在这儿啊!」珠姨摇头,看着她的眼神满是爱怜。「你烧了一天一夜,都没吃什么东西,一定饿了吧,珠姨做你最爱吃的牛肉面给你吃?」

「我……」她霍然起身,看见自己搭在薄被上的小手时,不禁一惊。

那是一双幼嫩的、属于孩子的手,绝非成年女子的双手。

不只手——她掀开薄被,瞪着自己童稚的身躯、毫无曲线起伏的平胸、短短的腿、纤小的玉足,她这是……返老还童了?

「珠姨!」她惊得猛然握住妇人的手。「我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

「雪小姐,你没事吧?」珠姨脸色一变,比她更担忧。「你是不是还在发烧?我打电话叫李医生再来瞧瞧。」

李医生?

江雪茫然,这又是一个多年未曾在她周遭出现的人物,李医生是她父亲的好友,也是江家的家庭医生,她记得在自己十六岁那年,他就移民美国了。

「珠姨,我今年几岁?」她焦急地问。

珠姨正在打电话,听见她的问题,愕然回头。「雪小姐,你……」

「告诉我!我今年到底几岁?」

「你……」珠姨神情惊疑不定。「下礼拜就是你九岁生日了。」

九岁!江雪骇然无语。

这么说她是回到十七年前了,回到她和傅明泽相遇之前。

这是上天的恶作剧吗?抑或是老天有情,给了她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

她竟然……重生了!

在九岁生日当天,江雪遇见了傅明泽。

那天很冷,接连下了几天的阴雨,街道湿答答的,整个城市是一片令人心凉的灰。

那天,她很伤心,很寂寞。

陪伴她多年的狗狗小苹果去世了,答应赶回台湾为她庆生的爸爸再度食言,她取消了庆生会,丢下一群就读贵族小学的同班同学,甚至没跟管家珠姨说一声,独自跳上一辆计程车,离家出走。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她可真大胆也太任性,她是企业家江成君的掌上明珠,唯一的独生女,要是遇上绑架犯,后果不堪设想。

但幸好,那天她遇上的是一个很老实、很和蔼的司机,看出她心情不好,特意载她在市区四处逛了逛,然后问她要不要回家?

她不想回家,却也不晓得自己还能去哪儿,只好郁闷地由着司机往回程开。

她觉得自己坐在闷闷小小的车厢里,闻着那若有似无的异味,既旁徨又落寞,眼泪不听话地掉下来,这般景况已经够凄凉够可怜了,可她想不到,车窗外有个少年才真正是形容悲惨。

那是在回她家的路上,接近山脚下的路边有一间废弃的农舍,平日她时常会坐车经过,从来也没想过多看一眼,偏偏就在那天晚上,她往外看了。

她看见一个少年,外表比她大上几岁,瘦瘦的、脏脏的,身上衣衫破旧,明显无法抵御寒冷,脚上的运动鞋像是捡来的,大了好几号不说,鞋底还翻开。

他慢慢地走着,身旁还跟着一只和他一样脏兮兮的流浪犬,毛色斑驳,露出一块块令人不忍卒睹的皮肤,像是染上了病。

就在两人即将走进那间废弃的农舍躲雨时,那只狗见有车子驶来,呜呜地吠叫几声,忽地转身冲过去,计程车司机吓了一跳,慌忙踩煞车。

隔着车窗,司机忐忑不安地看着挡路的流浪狗,狗狗一双混沌的圆瞳流露出几分哀怨可怜,教人心惊。

「灰灰,回来!」少年似乎对狗狗的行径很不满,怒叱一声。

「小姐,这只狗看起来好可怜。」司机一脸同情。

江雪也看见了,秀气的眉微微颦起。

司机叹口气。「大概是饿坏了。」说着,他从车椅下取出一袋东西,里头是他今晚的晚餐,两个三明治和一颗苹果。

他降下车窗,招手唤那个少年。「你过来一下。」

少年走过来,近看之下,江雪才发现他脸色苍白,肩膀簌簌地发抖着,绵细如针的雨丝一根根刺在他身上。

他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抬眸望向她。

江雪一怔。

她以为这样饥寒交迫的少年眼睛肯定是混浊的、黯淡的,可他的眼眸却是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他看着她,眼神没有怨恨,也无丝毫羡慕,就只是好奇又兴致盎然地盯着她,像看着某种珍贵稀有的事物。

「这些吃的给你。」司机想将自己的晚餐给他。

没想到少年却很有骨气地摇摇头,转头瞪向那只狗。「灰灰,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许你这样到处跟人讨吃的。」

他握起拳头,作势打狗狗。「快跟我回去,不然你感冒了我可不理你。」

「呜呜~~」狗狗知道自己惹毛他了,垂着尾巴,低低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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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来生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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