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小车在乡间公路穿行,穿行在田成方树成行的“棋盘”中。如青纱帐般的玉米地送来扑鼻的庄稼青香。

杨帆欣赏着,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一到野外,亲近大自然,都让杨帆想起乡下的农村,想起儿时的时光。他陶醉着,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日本影片《追逮》有一句台词,让杜丘“融化在那蓝天里”。杨帆想,人是大地之子,投入大地的怀抱,也许就没有了烦恼与忧愁。

想是可以想的,现实逃避不了。杨帆坐在车里,看着路两边的田野、农舍,陶醉之后又有一种苦涩之感。他被赶鸭子上架来收拾统计局烂摊子,不可谓不尽心尽力,然而,现实总让他几多无奈。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那路边的苦艾,虽也是草类一种,也可以在五月端午被人割了去插在门头上避邪,但,春去秋来,还要老死路边,只能做一把引火柴,不能沤成农家肥,也做不了饲料。

杨帆一阵叹息之后,也暗暗发誓:“苦艾就酷爱,统计也得有人干!”

“高局长呀,乡镇统计工作还得加强。你考虑考虑,想点啥法。”杨帆扭过头,对后排坐着的高强说。吴大宝牺牲后,整个业务工作都交给高强分管。

高强正和梁敬业小声议论着今年玉米的长势,一听杨帆叫,他们停止议论。高强回话:“乡镇是咱们的基础,底子不扎实,咱局里的工作也不会牢靠。”

“我也担心,多年了都是这个样子。原来乡里有统计工作站,有机构、有牌子、有人员、有办公场所。乡镇机构一改革,精简七所八站,就把统计工作站给简下去了。”梁敬业也感叹着,“一改革,统计工作就弱化了。”

“咱能不能再把站建起来,换换形式?”杨帆说。

“建,也是换汤不换药。乡镇人手少,不可能拿出几个人专门干统计的。对乡镇来说,统计是带打着干的,报表大都是统计人员晚上加班做的。”高强说。

“上面知不知道这种情况?”梁敬业说,“上面安排工作像切葱似的,好像基层的人都没事干。真是不顾下面死活。”

“上面人越来越多,总不能都吃闲饭呀。所以,就找点事儿,一找点事儿,就给下面找事儿。”高强发着牢骚,“所以,统计工作只能忙里偷闲去干。”

“这就是现实中国。”梁敬业说。

“中国咱管不了,管好江南就行了。”杨帆说,“敬业你也想想,动动脑子,看究竟如何来完善乡镇统计工作。”

说着说着就到了V镇。V镇经济条件好一些,属于实力派。镇里新近盖了一座四层办公楼,虽不太气派,却昭示着经济强镇的地位。

下得车来,杨帆抬头望了望大楼,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他正准备往大楼走去,V书记下村回来了。V书记的车嘎一下停在杨帆身旁,吓了杨帆一跳。

“你好,杨局长,欢迎来指导工作。”V书记边下车,边伸出手同杨帆握手,边客气着。

“你好你好,我们来随便走走。”杨帆应着,“下村了?”

“不是正搞村委换届吗,有几个村不太稳定,去看了看。”V书记领着杨帆往他的办公室走去,“你们统计局很少下来呀,别太官僚,也常下来体察体察民情,看乡镇有多苦。哈哈哈!”

“一来就找你们麻烦,不好意思呀。”杨帆笑笑说,他知道,V书记的批评是变相的恭维,正像《沙家滨》里新四军给沙奶奶提意见一样,也像领导的民主生活会批评某某领导“不爱惜身体,没明没白地工作”一样。

“杨局长,上回给你汇报的事儿,我们可按说定的操作了。基数压不下来,以后我们的经济指标在数字就上不去。”V书记走在楼梯上,扭脸朝身边的杨帆说。

“你们也不能操之过急,历史形成的,要挤水也得稳步有序。”杨帆说,“对了,V书记,不能光做数字表面文章,还得真正的关注一下统计工作呀!”

V书记走到了二楼,掏出钥匙开办公室的门,一听杨帆的话,好像他V镇不重视统计工作似的。他钥匙停在锁里没扭,转过脸对杨帆说:“杨局长呀,其他乡镇我不知道,在V镇,我是最重视统计工作的。统计人员的办公条件最宽松,包的村也是小村。”说罢,开了门,让着:“请进请进!”

V书记的办公室有两间房那么大,里面的摆设也上档次。杨帆心想,乡镇与乡镇是不同啊!在经济基础好的乡镇,工作也好开展,乡统计也跟着沾光。

V书记把手提包往桌上一放,弯腰从桌柜里取出一盒茶叶,朝杨帆扬了扬说:“一个朋友送的,尝尝?色香,口感,都挺不错的。”说罢,走向饮水机。

梁敬业很有眼色,疾步抢在V书记前面,说:“V书记,我来!”梁敬业给杨帆、高强每人倒了一杯,也给V书记倒了一杯。V书记有专门的水杯,是不锈钢的。

V书记喝了一口水,说:“领导们有啥指示?”

如今,领导一词滥用了,对谁都称领导。妻子对丈夫、丈夫对妻子,不称当家的,改称领导了。机关大院里的人,只要有个一官半职,人们也都尊称为领导,见了面会说:“领导,你好!”、“忙啥咧,领导?”到了乡镇,乡镇的人对县里来的统称为领导。还有指示一词,也被滥用了。

杨帆笑了笑,说:“V书记,这个月的报表,其他乡镇都报了,就差你们镇了,我们主要是来问问情况。再不报就影响全县上报,市里已催过几遍了。”

杨帆故意把话说得重了点,他这样说也是机关“惯例”。比如下通知开会,明明有多人没来,通知会说“就差你一人了”。再如,某个事不太严重,机关的人会上纲上线说“这可是事关全局的大事,书记县长都已过问了”。

“不是村委换届吗,全镇都服务这个中心。所以……,马上报,我通知统计。”V书记说罢,真的拿起电话通知办公室:“叫小粉来我屋一趟,县局领导过来了。”

不大会儿,镇统计苏小粉敲门进了V书记的屋,见了杨局长,热情地打招呼:“杨局长,过来了。就说你们来,没见到你们的车。”

“报表咋回事?”V书记问小粉。

“正在做,快完了。”小粉回答。

说过报表,杨帆让V书记多关注关注统计工作,还说下一步乡镇统计工作完善问题,希望V镇当个样板。

V书记笑笑,说:“这个没问题,保证全力支持。统计工作也是经济工作吗,甚至还是政治工作。”

“谢谢V书记,能理解就行。”杨帆说。说罢,杨帆想时间不早了,得把话绕到要钱的事上。想了想,又说:“统计工作被人看不起,更没多少人支持了。”

“杨局长,你言重了。”V书记笑了笑,“说句良心话,我是高看统计一眼,厚爱一层的。只要是统计上的事儿,我优先考虑。不信,你问小粉。是不是小粉?”

小粉赶紧说:“我们V书记对统计是没啥说的,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杨帆听着,觉得是时候了,就厚着脸皮,欲言又止地说:“V书记,今天来,还有个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只要我能帮上的,没问题。”一提帮忙,V书记的脸稍稍一沉,平静地说。

杨帆说:“真张不开口,跟要饭似的。好赖咱关系不错,说出来你也不会笑话。

“别掖掖藏藏,怕我不帮你?”V书记说。

“行,那我就说了。是这儿,金县长批了六万五让我们换车,可是资金不够,想让你支持点。你看……”杨帆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觉得有人扇他脸似的,有点难受。

“你们统计局不是有车?”V书记问。

“有个破213,抗洪中堵了河。”杨帆说,“今天坐的车还是雅芳单位的。”

“哦?”V书记沉默了一下,说:“准备买个啥样儿的?”

“中不流的吧,好车也买不起。”杨帆说。

“说的也是,买个好车,你一高升,还不知道给谁做的好饭呢!”V书记笑笑,又说:“你是知道的,镇里财政也紧张。不过,老弟你提出来了,我有多没少也表示下吧。你说,支持多少?”

“别像打发要饭花子就行,V书记。”高强开玩笑说。

“别让我说,我说你拿个一两万吧?我也不忍心。”杨帆说,“你看着办吧。”

V书记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三千吧,咋样?”

“还不够塞马缝呢!”高强又开玩笑说。

杨帆没吭,只望着V书记,望得V书记有点不敢抬头了。半晌才说:“那吧,五千,多的我可拿不出了。”

事情办完了,杨帆准备走,V书记挽留说:“别走了,中午接见接见大家!”

这接见一词又是滥用。杨帆感到盛情难却,又不忍再打扰,就说:“时间还早着呢,我们再去个乡,不打扰了。”

“咋,嫌V镇的饭不好吃?”小粉在一旁说。

“不是这个意思,真的还有几个乡镇没跑。”杨帆说。

V书记握着杨帆的手,说:“下次迟点来,十一点半到就行。”

“那阔利说我们来混饭吃的。哈哈哈!”杨帆开了句玩笑,就钻地了车里,和V书记挥手告别。

出了V镇政府大院,杨帆对司机说:“去K乡!”

杨帆没想到在V镇化了五千元的缘,心里非常高兴。他很感激V书记给他面子,不由得言为心声地说:“V书记人不错!”

“是不错,最起码不把钱看恁重。反正是公家的钱,为个人是个人。不像有的领导,太扣门,把人都得罪完了。”高强发着感慨。

“乡镇也难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杨帆说,“没有钱,能死你也能打开好的局面呀。”

“不知K乡是爷爷是奶奶。”梁敬业说。

“估计不会把咱们拒之门外吧,K书记是咱统计局家属,如果外待咱,就向小高告状,让他回家跪搓板,不让他上床。”高强说,“对了,忘了让小高一块儿来。”

“希望在这里不落空吧。”杨帆说。

他们到K乡政府时已快十一点。乡统计正在那里等。从V镇出发时,梁敬业给K乡挂了电话,说一会儿就到,让统计在家等。

这个乡报表已报过了,杨帆来就是顺路来化缘的。一下车,就问乡统计:“你们K乡长在吗?”

还没等统计去找,K乡长笑容满面地迎过来了。K乡长说:“杨局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欢迎欢迎!”

杨帆也客气了一句:“劳你大驾,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握过手,K乡长看看车,惊讶地问:“杨局啥时换的车?”

杨帆无奈地说:“看我脸长的白!借的,借夫人单位的。”

他们说说笑笑就到了K乡长办公室。K乡长办公室是套间,里外各一间,虽显得有点紧张,收拾得挺干净。K乡长是个讲究的人,头发、衣着都讲究。

杨帆与K乡长也算是老熟人。K乡长曾是乡里组织书记,兼人大主席,与县人大接触较多。因此,杨帆来这里就很放松,就像去朋友家一样。一进屋就说:“K乡长,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要饭来啦!”

“啥要饭不要饭,马上上晌了,就在这儿吃饭。”K乡长说,“机关食堂炸酱面做得不错,保证你吃了这一碗想下一碗。”说罢,交待乡统计:“去说一声,安排一桌。”

“不往这儿吃饭,说罢事就走。”杨帆谦让着。

“别球罗嗦了,咋,嫌管不起你饭?”K乡长说,“咱弟俩也好长时间没坐了。”

“主要是你工作忙。”杨帆说。

“乡里都是穷忙。统计局咋样?”K乡长抽了一口烟,满嘴冒烟地问杨帆。

“咋样不咋样,你应该清楚。小高回去没给你汇报?”高强插话说。

“听说你们在搞啥基础工作规范化,一丢下碗小高就往单位跑,有时晚上也说去加班。”K乡长说。

“这一段是忙些。反正天天都有事吧。”杨帆说。

“忙点好呀,省得人闲生余事。”K乡长感叹着,然后,问:“领导们来有啥事?”

“也没啥大事,一是想了解一下乡里统计工作环境,看你这个大乡长往统计上倾注精力没有。二是求你办点事儿。”杨帆说。

说罢,杨帆就把乡镇统计力量薄弱、希望乡领导重视支持统计工作的意思说了一遍。最后话才转到车上,顾虑重重地说:“局里准备换车,钱不够,只好来求统计局家属了。”

K乡长想了想,说:“我也算半个统计局人吧,既然媳妇娘家人来了,我总得有所表示吧?”

“真的不想给你添麻烦,可购车心切,只好拉下老脸了。”杨帆不好意思地说。

“又不是外人,没啥丢人的。”K乡长说。说罢他问了准备买什么价位的车、资金缺口多大、如何被缺等问题,最后表态说:“V镇是强镇,K乡比不了。作为统计局家属,我也不少出,四千五,行吧?”

杨帆一看K乡长这么痛快,不忍再加码,感激地说:“不少不少,谢谢!谢谢!”

高强趁机撺缀说:“哪差那五百块钱,向V镇看齐。在百强乡镇排名中,你们位次也挺靠前的呀!”

“该死球朝上。大头都拿了,不在乎那五百钱。我也不想落你们个话把儿。”K乡长苦笑了一下,一看表快十二点了,说:“走,吃饭去。”

这顿饭虽安排在机关食堂,标准并不低,七个盘子八个碟的,弄了一桌。媳妇的顶头上司来了,K乡长当然表现得热情。一热情,就得喝酒,一喝酒,就刹不住车。

杨帆端着酒杯,一个劲地感谢,感谢K乡长对统计工作的支持。K乡长也是感谢,感谢统计局对乡镇的理解,也感谢杨局长对小高的照顾。反正是找理由向对方敬酒。喝到高兴处,K乡长说:“我往上面跑资金时,硬逼着说,喝一杯给一万,结果,我喝了五十多杯,喝得我不省人事,不得不去医院输液,才给乡里跑回一百万。”

说罢,端起酒杯跟杨帆碰了一下,又说:“干啥事都得付出代价,有时是血的代价。”

“那吧,K乡长,我陪你,我喝两杯你喝一杯,我喝一杯算一千,怎么样?”高强喝得也有点高,将K乡长说。

“别看我喝麻了,再来个半斤八两没事。喝就喝,谁怕谁,来,倒酒!”K乡长红着眼,对着高强说。

酒喝到这种程度,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就得有个喝吐噜到桌底下。还有点清醒的杨帆赶紧阻拦,说:“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喝的是心情,不是酒量……”

酒没大喝起来,但杨帆、K乡长最后还是醉了。

第二天,杨帆领着高强、梁敬业又跑了几个乡,又讨要了六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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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计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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