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朕说的都是混账话
闻人九圳见状又是一叹,他道:“这些年我虽常年在外,与你聚少离多,却也没忘了教导你,更是嘱咐了府中众人要好好教你,可他们说的你听不进去,我说的你却全忘了。”花之燕闻言喜出望外,他终于肯认她了!却又听他继续道:“国师将你的气息变得和至儿再像,你也终究不是她。”
花之燕脸色再次转白,原来他都知道!他竟然知道她不是!
闻人九圳却还没说完,“你多年来一直尊我为父,我本欲出关后寻你回来,此后你会是闻人府的二小姐,可你偏偏起了歪心思,非要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此话一出,花之燕霎时呆立当场。
闻人九圳不再开口,望了靳明渊一眼,靳明渊会意,对贺岁吩咐道:“让人将她送回刑部大牢。”又望向脸色灰白抖如筛糠的永宁侯夫妇,对靳扬灵道:“先前永宁侯以他身上爵位来向朕保证了一件事,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说得并不对既然赌输了,如今该如何就如何,扬灵,永宁侯府的事就交由你来处理。”
花之燕直到被禁卫拖下去都一直呆愣愣地回不过神来,她没想到竟然是她毁了自己的前程!
永宁侯夫妇跪地哭喊,求饶之余又忍不住将怨恨的目光投向花之燕她骗了他们!她不是皇后!
本来想捞一把功劳振兴日渐衰微的永宁侯府,谁知会落得这个下场,永宁侯夫人恨不得从花之燕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若非有禁卫拦着,她已经扑了上去。
将一切都交代清楚,靳明渊起身时极其自然地拉起凤至的手。凤至一惊。下意识想要甩脱,奈何他力道太大,她又不想让旁人看出端倪来,只得作罢,只是那只被他握在手中的手,僵硬得如同木柴。
闻人九圳瞧见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发现凤至脸色并不怎么好,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有些无奈。
靳明渊恭敬道:“请老师移步栖凤宫。”
让闻人九圳去栖凤宫?做什么?
凤至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爹您去栖凤宫做什么?”
闻人九圳还未说话。靳明渊便道:“老师有办法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只是这法子得事先在你就寝的地方布置一番。”
靳明渊抢着答话,却面色自然,仿佛是闻人九圳不打算说,而他好心跟凤至解释。话的内容是让凤至隐隐有些欣喜的,可靳明渊说完就一直看着她,仿佛在等待肯定的模样,让她面色有些不自然,半晌方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哦。”
靳明渊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挫败,闻人九圳将两人的神态动作都看在眼里。想到他这首徒性子沉稳八风不动,遇到凤至却一改常态,情绪之丰富虽还及不上性子跳脱的陆合骄,却也比以往好过太多,就不由得微微失笑,道:“你们二人若有其他事要做,便先去吧,是稍后让贺岁随我过去就是了。”
凤至闲得很,哪有其他事要做?兼之不愿单独面对靳明渊,正欲开口说一起回栖凤宫,靳明渊却比她还快,直接回道:“劳烦老师了。”说罢拉着凤至就走,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凤至有所顾忌,只得僵着脸色跟着他走。谁知靳明渊竟直接将她带回了乾坤殿。
“觉得你那陆师兄如何?”乾坤殿里靳明渊挥退宫人,单刀直入。
凤至不知他问出这话时心中作何想法,陆合骄说的奉靳明渊命特意讨她欢心的话给她的屈辱感觉却记忆犹新也不过就是早上的事,想不记得都难。
“……很好。”凤至垂着眼睑,轻声回道。
“很好?”靳明渊顿了顿,又问,“扬灵又如何?”
袖子底下凤至蓦地攥紧了拳,抬头忍着喉中哽咽问他:“若臣妾当真看上了太子,陛下是否当真会让臣妾搬到东宫去?”
靳明渊竟然点头,道:“若你们当真情投意合,这样又有何不可?”
凤至万万没想到会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心痛难言,下意识咬住双唇堵住哽咽,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靳明渊话还未说完,见她这般模样,连忙伸手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松开牙齿,将人拖到怀中紧紧抱住,又取下她腰间绢帕为她轻轻拭去眼泪,道:“……可是你对朕撒谎,也是不对的。”
凤至没料到他还会有这样亲昵的举动,反应过来后使劲挣扎,却被抱得更紧,听他在耳畔低声道:“你若当真觉得陆合骄好,来报的宫人又怎么会跟朕说你不高兴;你若当真看上了扬灵,刚才朕说那话你又为什么这般难过?朕说你若找到良人自可离去,可你陆师兄青年俊杰你看不上,扬灵年少有为你也看不上,其他人哪还能入你的眼?恐怕你这辈子,都要困在这皇宫了。”
凤至脑中混沌,并不能完全明白他意思,靳明渊又道:“朕先前亲近你的确有些是刻意的,是朕操之过急,想要早些熟悉你现在的模样,确实做得不太对,以后不会再有了。”听到他这一句,凤至便记起先前之所以察觉到不对,便是因为靳明渊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孤高自傲,在她面前时却总是自称“我”,恐怕当时感到别扭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又思及他话中意思,凤至情绪隐隐有些软化,却又不敢当真信他明明他先前还说过那样的话。
“你让陆师兄和扬灵来……”
“朕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怎么会做出给自己的皇后找男人这种事情来,让他们去你那里,只是想让你看明白罢了。果然他们你都看不上,如此看来你多半只能待在朕的身边了。”他声音轻缓温柔。又低头轻轻吻了吻她含泪的眼,继续放低声音道:“那日朕说的都是混账话,哪能真让你等上十年二十年……”
凤至初涉此道,全然不晓得理智是什么,那日听他说出那样的话来,心痛至极只想远离,心底却又暗暗期盼他能霸道一些,索性让她没有选择,或者来跟她说那些都只是胡言乱语。而现在果然听到他悔悟的话,末尾那句低语于她而言更是堪比甜言蜜语,当下忍不住泪如泉涌,抬手紧紧抱住他伟岸的身体,呜咽道:“你别哄我……”
她并不知道他说的这些是不是都是真的,但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
靳明渊轻轻拍着她背,柔声应道:“嗯,不哄你。”他想他或许不用花太多时间来适应“她已经长大”这个事实,当年那个蛮横的小姑娘只会嫌弃他老,握着小木剑指着他说一辈子都不要嫁他,哪会这样惶惑地将他紧紧拥抱,让他不要哄骗于她……
等贺岁回来禀报说闻人九圳已经出了栖凤宫。就要出宫的时候,靳明渊已经将凤至逗笑了。他扔掉已经整块湿掉的帕子,取笑道:“你怎么这么能哭?”
凤至赧然,低头不敢看他。靳明渊好笑地将她脑袋抬起来,道:“我们去送送老师。”
凤至点头。
闻人九圳见到靳明渊与凤至携手同来的时候,下意识望了望凤至,瞧见她微微红肿的眼睛,又看见两人之间的亲昵氛围,不由心中欣慰。
凤至无意间抬头,恰好看见闻人九圳了然的目光。顿时觉得他眼中都是揶揄笑意,连忙转开视线,暗道自己都紧张得出现幻觉了……
“今晚务必要宿在栖凤宫。”
乍然听见闻人九圳这话,凤至脸色猛地涨红,他怎么能……怎么能跟靳明渊说这种话?慌张抬起头来,却发现闻人九圳那话竟然是对她说的。想到闻人九圳去栖凤宫的目的,便知是自己误会了,偏头看见靳明渊眼中浮起笑意,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她方才想什么了,霎时间脸色更红,连忙点头回应闻人九圳的话。
闻人九圳忽而笑了笑,跟靳明渊简单交代了几句,摇摇头转身走了。
靳明渊再次歇在栖凤宫,漫山看起来比凤至还高兴,自靳明渊踏入栖凤宫宫门,她脸上笑容就没断过。
凤至沐浴之后,进内殿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爬到床上去,她才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木香。“这是什么味道?”
靳明渊散着头发,也跟过去闻了闻,却并没有在意,见凤至要爬起来,又一把又将她扑倒在床上,方道:“是老师做的,但朕也不知道是什么。”
凤至脑袋歪来歪去避开他灼热的呼吸,伸手推他,声若蚊蝇:“下去,很重。”
靳明渊抬手定住她乱动的脑袋,问道:“你说什么?朕没听清。”
凤至知他是故态重萌,却依旧不知要如何应对。四周尽是他的气息,她完全躲避不开,只得开口道:“……很重。”
见她委屈得皱鼻子,靳明渊不由笑出声来,从她身上翻下去,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扯过被子将两人罩住,道:“夜已深,该睡了。”
凤至枕着他手臂,迟疑着将手环上他腰,又怕他取笑,连忙将脑袋往被子里凑。刚将半个脑袋埋进去,果然便听见他愉悦的笑声,察觉到他竟然要掀被子,又急忙将脑袋埋进他怀里,索性让他掀了被子也瞧不见她脸!
靳明渊被她这模样逗得连连失笑,将她脑袋拉起来,见她又急急贴上他胸膛,便由得她去,只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抱紧一些。”
凤至心一颤,只觉得被子里忽然热得让人几乎不能忍受,手却不受控制似的将男人坚硬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
又闹了一会儿,凤至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靳明渊抱着她,心知这一夜不寻常,并不敢睡熟。果然后半夜时怀中的人忽然低泣起来,靳明渊连忙拉开床帘,烛火透进来,他看见她脸上尽是惊惧与焦躁。
取了帕子将她脸上眼泪拭去,靳明渊压制住她乱挥的双手。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先前得了闻人九圳嘱咐,他知道此时是关键,他不能将她叫醒。
凤至哭闹了足足一刻钟,才渐渐安静下来,皱着眉头缩在靳明渊怀里,眼角还挂着晶莹泪滴。靳明渊又取过帕子为她擦了擦脸,见是真的安静下来了,才抱着人继续安睡。
第二日早上,凤至醒来时靳明渊已经衣冠整齐坐在床边,似乎是特意等她醒来。
将人揽进怀里。靳明渊皱着眉头,手指疼惜地抚过凤至微肿的眼,轻声交代道:“有些肿了,待会儿让漫山帮你敷一敷。”见凤至迷迷糊糊地点了头,方问道:“昨夜梦到什么了?”
凤至低垂着头,久久之后,放轻声道:“郁也。”
靳明渊有些诧异,“没了?”
“没了。”
只有郁也,整个梦境里只有郁也。郁也和她一起练字,郁也陪她一起习武。郁也带她偷偷出府玩耍,郁也拉着她跳到府中的池塘里去捉鱼……郁也渐渐的疏远她,她躺在郁也的怀里午睡,郁也却用她送他的小匕首插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他满手的血,她也满身都是血。
四岁的女娃娃抱着六七岁的男童,看着他脸色苍白的闭上眼睛,只能无助哭喊。
听着凤至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描述梦境,靳明渊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听到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却无从安慰。郁也那一次的怪异行为就连闻人九圳都不知道原因,只知道那次过后那个顽皮的小少年渐渐长成了如今的沉默模样。
凤至想要冷静下来,梦境里遗留的那来自儿时自己的惊惧与悲伤却几乎将她淹没,可她将梦境记得清清楚楚,却不知道郁也当年那一场怪异的自尽行为是因为什么。
“其他什么都没想起来。”凤至有些失落,她以为能记起靳明渊。
对此靳明渊却是不在乎,他其实巴不得凤至不要记起有关他的那一部分,毕竟当年那个娇蛮的女童对他是那样的嫌弃……
“朕要先去上朝了,等朕回来。”靳明渊摸摸她脑袋。
贺岁在外头已经急得不成样子,早朝的时间已经到了,靳明渊却还没出来,也不知那些已经等在殿上的朝臣会心急成什么模样,毕竟靳明渊迟到的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待靳明渊走后,凤至才由漫山伺候着魂不守舍地从床上爬起来,用过早膳后又搬了张椅子坐到窗前发呆。等她回过神来,靳明渊已经下朝回来了,还皱着眉头告知了她一个万万没想到的消息
“有人潜进了刑部大牢,重伤了韩天双。”
凤至不是一般的惊讶,是谁要害花之燕?
“我想去看看。”凤至道。
想到陆合骄描述花之燕伤情时那唏嘘模样,靳明渊微微挑眉,道:“可以。”
花之燕因为伤得不轻,陆合骄特意让人给她换了一间牢房,里面有桌有椅,还有床铺。凤至去看时花之燕正躺在阴暗牢房中那张狭窄的小床上,动也不动,依稀可见浑身的血。
尽管远远瞧见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踏进牢房靠近看时凤至还是骇了一跳。花之燕脸上伤痕错落,像是被人用匕首划出来的,下手还不轻。双肩肩头衣裳都破了一个大洞,两个狰狞的伤口裸露在空气中,看起来异常的可怖。
陆合骄弯着眉眼,道:“知道娘娘要来看,臣特意让人将她绷带拆了,这样才看得清楚。”他本来就酷爱酷刑,这种程度的伤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
“潜进来的那人看身量应该是个女子。”是以他谈起花之燕的伤才会这般唏嘘,“她那张脸生得也不差,生生就这么毁了。”
末了陆合骄还叹道:“昨晚狱卒都被迷晕在外面,那人手法还极其高明,动作也十分小心。若非臣一时兴起想来这狱中瞧瞧,恰好撞见,长夜漫漫,恐怕她受的伤就不止这些了,或者说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个问题。”他忽然有些兴奋,语气中隐隐透露着遗憾,“臣进来的时候那人正拿着匕首要往她肚子上划呢!”
凤至看着花之燕已经不能看的脸,一时无言。她先前还猜想是盛世想要杀人灭口,可是听陆合骄这样一说,她又不确定了,若当真是盛世,怎么可能会这样折磨人,直接一刀结果了人不是很方便吗?尤其划脸这一举动实在是太过多余。
可若不是盛世会是谁?
“银庄呢?”一直沉默观看的靳明渊忽然问道。
“陛下问的是和韩天双关在一起的那丫鬟吗?”见靳明渊点头,陆合骄道:“那丫鬟必定是看见了什么的,也正是因为看见了,现在情况有些不好,一直在胡言乱语,问不出什么来,如今之计只能等韩天双自己醒了。看那人的样子像是十分恨她,也许她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
靳明渊点头,道:“尽早查明是怎么回事。”
陆合骄领命。
两天之后,陆合骄忽然极其兴奋地跑进宫。跟靳明渊说他想到了一个引出凶手的绝妙主意,问靳明渊有没有兴趣一起旁观。靳明渊自然是没多少兴趣的,只转头无声询问凤至。凤至两天来一直在费脑筋想会是谁,这会儿听陆合骄这样说,立即便心动了,哪有拒绝的道理。
几人装扮成囚犯,悄悄潜伏在刑部大牢中,四周还隐藏着不少严阵以待的狱卒。
陆合骄悄悄靠近凤至,笃定道:“今晚那人一定会来。先前本来以韩天双的罪名怎么也是难逃一死,她却偏偏多此一举冒险进来折磨人。想来是和韩天双私怨极深。昨天我已经放出消息说韩天双快死了,那人上次被我打断,没有尽兴,心头怨恨定然没消,听说韩天双快死了,必定会再来她下手那么狠,肯定不会让人这么轻易就去死。”
陆合骄说完便得意洋洋地盯着凤至,仿佛在等待表扬,凤至幽幽地望着他,不说话。
靳明渊眉头已经皱得死紧。伸手拎住陆合骄领子一扔,总算让人远离了凤至。
陆合骄被扔在地上,本来想要嚎上两声,靳明渊却忽然神色一凛,轻声道:“来了。”
陆合骄闻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外面。
花之燕的牢房就在三人所在牢房的斜对面,那地方但凡有一点动静都瞒不过三人眼睛。
外面忽然传来狱卒脑袋倒在桌子上的沉闷声音,幽暗牢房中的火把火焰忽然闪了一下,一个黑色人影就这样闯进三人视线,轻而易举毁了花之燕牢房的铜锁。迫不及待跨进了牢房的门。
花之燕牢房中那面墙上有一个人脑袋大小的小窗,忽然间一阵夜风从那小窗处灌进来,将一股浅淡药香带到凤至鼻尖。花之燕牢房中那黑衣人已经拔出随身匕首,陆合骄已经举起手中哨子,凤至的心却因那阵熟悉的药香而猛地开始动荡。
一把打掉陆合骄已经放到唇边的哨子,却是稍稍迟了一步,半声短促的哨音已经刺破宁静。凤至急忙起身冲出牢房,随手将方才匆忙从靳明渊身上扯下来的玉佩往墙上的火把一掷,火光灭掉的瞬间,她已经和急急忙忙从花之燕牢房中跑出来的黑衣人撞在一处。
潜伏在暗处的狱卒已经冲了出来,凤至一把将那黑衣人拉住,轻声道:“跟我走!”
一路将不断燃起的火把灭掉,抱起那黑衣人从众狱卒头顶越过,将人往外头一送,轻声喝道:“外面没人,快走!”因为陆合骄的自信,他并未在大牢外安排人。
那黑衣人身形顿了一顿,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凤至不再动作,火把便接二连三亮起来,一众狱卒还没反应过来。皆是一脸的迷茫,唯有陆合骄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你在做什么?”
凤至淡淡瞥他一眼,道:“本来想抓人,没抓到,不行?”
陆合骄抽搐着嘴角,笑容僵硬,“行!怎么不行!”事到如今他哪会还不明白凤至认识那人,还要保她。
凤至目光一转,这才发现靳明渊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