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装叉遭雷劈
上了楼,进了屋子,龙绯云就察觉到不对。
四面的窗户紧紧关着,帘帐也被放下,只是这屋中的气息分外熟悉。
“小小姐,屋里有人。”羯跟在她的身后,提醒一句,随即握紧了手中的红缨枪。
龙绯云淡淡打量了四周一眼,无甚所谓地在椅子上坐下。她刚一坐下,身后的帘子就被一阵看不见的风吹开了,紧接着一道糜艳紫衣穿帘而出,冗长的衣摆卷起,凌空转了一道极优美的弧线,便要落到龙绯云的腿上。
在美人落下之前,龙绯云已端着杯中茶站起了身子,任由美人一脸嗔怨地坐在凳子上。
艳紫色的轻纱铺满一地,美人单手靠在桌子上玉指绕着耳边的长,暗魅地笑道:“小丫头好生好心,也不怕摔伤了我。”
龙绯云继续喝茶,“阁主武功群,在皇宫禁地都能来去自如,我自然不需要担心。”
美人低低笑了起来:“小丫头可是生气了?生气本阁主没同你商量,就要带你走?谁让你这小丫头性子倔,认定的事情就没人能改。我好说歹说,你都不肯与我回去,那我只能将你抢走了。”
“你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忘,只需留在宫中一年,到时候就随我回去归隐。”美人站起身子,高挑的身形又缠了上来。
龙绯云赤瞳微抬,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凤卿入了皇宫,你知道吗?”龙绯云扣着茶盏,缓声问道。
美人不悦地眨了眨杏花眸,“你都与他两不相干了,还问他的事情做什么?小丫头你已经不是龙家大小姐了,与那狐狸毫无干系。”
手中茶盏放下,龙绯云眸色氤氲光泽,“我只是随意问问而已。”
艳紫色的衣摆一转,狄殊就在她的身后站定身子,看着她耳边碎,细绒可爱,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上一碰。
“是那狐狸重要,还是本阁主重要?你与他好不容易没了关系,我才不许你再与他有任何纠葛。再者说来,本阁主哪点比不上他?就是这张脸,与与他平分秋色罢了。”美人捎带恼妒说完之后,就想将眼前人抱入怀中。却被龙绯云倒茶的动作,恰到好处地挡去了。
纤细玉手一晃,就从龙绯云掌心里抢过她未喝的茶盏,美人再接再厉地继续在她眼前晃悠。
“方才你在楼下与那贡生说得话,我都听清了。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在意本阁主,才说那话气他?”
龙绯云一脸的诚恳,“我只是实话实说,难道阁主大人还真能与他生儿育女?”
美人娇花般明媚的颜容被她气得蒙上一层青色,“你这蠢丫头,这张笨嘴就不知道说些好听的话讨我开心!本阁主自然是不能被那些肮脏男人碰的,不过勉为其难从了你也不是不可以。”
“我暂时还没有与人双宿双栖的打算,”龙绯云沉默一瞬之后,淡淡给了回答。
命中带煞,谁与之亲近纠缠都会落得凄惨下场。这是在龙谷时蛊婆婆与她说得话,她还没有忘。
美人抓住了她的衣袖,用上了几分力道,美眸压抑的弧度显露出他的不解与不悦,“小丫头,你还惦记着那只狐狸?还是想着龙谷中的那位?”
龙绯云转身轻轻拂开了他紧握的手指,平静道:“我谁也没想,只是安心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罢了。等了结一切之后,我会回千年以后的未来。所以,在回去之前,我不想与任何人产生太多不必要的感情。”
美人怔怔地手指有些僵硬,唇边浅浅牵出笑意,只是这笑容藏着稍许苦涩,“小丫头,你就是活得太清醒。对旁人无情,对自己也无情。”
龙绯云不再说话,唯有她自己清楚,这样的无情,是她耗费了多少心力才伪装出的假象。
在江南的年月中,她时常做梦。梦见自己与凤卿成亲,就坐在喜床边上,等待他走来挑开她头上的喜帕。
可每当凤卿挑开喜帕,他们还没能说上一句话的时候,含笑的凤卿就化为了鲜红的桃花,从她眼前纷飞离开。
任她去抓,一遍遍去叫他的名字,他都消散了干净。独留下她还有满屋子的艳红喜色。
有些夜晚,她也会重回龙家的后院。那里尚没有成为一片焦土,院子中榕树成荫,鸟鸣清脆。
龙浔就站在她的身后,一片雪白的锦衣静谧了时光,呼吸之间都是记忆之中清寒的芝兰雅香。
他教自己练剑,玉面常年覆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如秋池静月,淡淡地凝视着自己的动作。
这四式你记住了吗?这是他问过的话。
在梦中她抱着剑,又似乎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听闻过龙谷中的消息,便问他,你在哪?为何不来看我?
龙浔不说话,渊裂般的重瞳有些悠远又有些哀伤,星星点点的亮泽落尽了繁花。瞳中的光影似微凉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
龙浔你在哪?
他没有回答,薄唇边溢开极淡的弧度,似笑又似绝望。忽然那一袭白衣要与日光相融,她拼命想要握住他的手,却看见白衣上陡然鲜血淋漓,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在他身子上涌现。
绯云,是你不肯找我。龙浔浑身浴血,清冽的声音无奈悲伤地在她耳边响彻。
不管是梦见凤卿还是梦见龙浔,梦不见结尾就会将她吓醒,随之整夜就睡不着了,只能读些枯燥的圣贤书来培养睡意。
说来她能每次夺得第一冠,还要感谢那两人每夜的噩梦相随。
“小丫头,你又在想什么?”美人端着茶盏在她眼前晃了晃,不过是提了那两人一句,她的魂就又飞了。
自己在她心底,怕是一丝一毫也比不上那两人重要。
龙绯云回过神,几分歉意地盯着美人懒得再搭理她的面色,“方才我们说到哪了?不提那些事情了。明日比武,我只怕会遇见一些麻烦。”
美人优雅地喝着茶,半天才斜眼看了看她,“怎么,这是怕了?需不需要本阁主出手?解决那些蝼蚁倒也不麻烦。”
龙绯云摇头,目光淡淡噙着笑意:“不需要了。太过一帆风顺,我才会觉得无趣。只是想劳烦美人一件事,明日帮我看着羯,我担心一些事情可能刺激到他体内的黄泉蛊。”
……
水晶帘动微风起,炉中瑞脑消浓香。
皇宫书房外,三两枝青叶拂动,绞碎了临窗前的韶光。
一段青丝滑下,落在玉琢般的手背上,衬着手腕旁的红衣,已现风华。
墨香袭人,生宣纸上,翩跹倩影跃然浮现。一颦一笑皆是往昔她陪在身边时的模样。
她的眉峰有些锐利,眼眸清明,瞳中一线赤红,宛若洞开黄泉的缺口能让人看清里面引魂之花。
隔着珠帘,没什么兴致捧书乱翻的新帝开了腔,没了朝堂之上的喜怒无常,在自己师傅太傅面前完全是少年心性。
“太傅你又在画她了?日日只画她一人,难道不会觉得腻?”
珠帘那边没有回答,青葱如玉的指尖细细描画她的眉眼。专注凝神,仿佛一切都不及她眉眼一笑来得重要。
新帝丢了书,眉眼透着狡黠的笑,隔着珠帘想要逗自己的师傅说话。
“太傅,朕知道你心上人长何等模样!”
珠帘那边好似有了一点反应,紫狼嚎的笔尖稍稍顿了顿,皓腕抬起,从墨砚中添了浓墨。
一道轻浅,似漫不经心,又似撩人心魄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问道:“皇上在哪看见过她的画像?”
见太傅终于肯与自己说话,小皇帝有些得意地翘了脚,转过了身子。
“是太傅自己太大意,日日画她,又日日收走。都不让朕瞧上她一眼,朕知晓太傅是天下第一公子,连朕的几个妹妹都想嫁与太傅为妻。朕对太傅日思夜想的女子好奇得很,正巧一日,太傅有一幅画未有收走,就压在了书籍下面。朕才知道那女子长什么模样,说来模样也算不得倾国倾城,太傅怎么就非她不可呢?”
他一边绘着她的簪,一边缓缓道:“情一字,若能勘透,也不为情了。”
新帝摇头,无所谓的模样,“太傅说话弯弯绕绕,朕是听不明白。不过今日朕在大殿上看见一人与她长得极像,就是那五连冠——云翡。”
话音落下,一滴浓墨也从鼻尖坠落,模糊了画中女子的容颜。
两年未见,她的模样变了,依稀与他的记忆再难重叠。
要是在金銮殿上远远看了她一眼,只怕他笔下的女子会越模糊陌生,再也绘不出她该有的容颜。
还好只是让他等了两年,他以为还会更久,甚至此生不见。
“太傅……”新帝凑了过来,盯着被墨迹毁了的画卷饶有兴趣一笑,“太傅心上人是谁?可是那龙家大小姐?朕听说你们已是夫妻,她应该陪伴太傅最久才是。”
骨节分明的手收了画卷,如桃花灿烂的眸睨了小皇帝一眼,水色潋滟的眸最适合温润风流的笑,但这一次他没有笑。
“龙家大小姐已经死了。”
小皇帝见自己师傅脸色不大好,便收敛了戏弄的心性,点点头:“朕听闻龙家上下几百人都葬送在那场天火之中,朕还听闻太傅还曾去火中救人,结果……”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小皇帝盯着他的面色,没敢说完。
据流言所说,太傅因被龙息灼伤,卧床将养了一年,伤了根骨,而且还留下了不少伤痕。这张脸本也该毁了,全靠凤家人收罗天下珍奇药材,才除去了太傅脸上,手上的疤痕。
可惜太傅从不在他面前脱衣,故而他没见过太傅身上是何光景,是否如同传闻中所说的留下了丑陋的疤痕。
但太傅他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给自己斟了一杯茗茶,又抽出了一本书卷,“今日,《太古卷》还未让皇上默背过,皇上不如现在就拿纸和笔来,让为臣抽查一番。”
小皇帝苦了脸,又是一幅恼恨的模样,“太傅你真小人,朕不过说了一两句陈年旧事,你怎么还没忘却?”
握着书卷的人,神色如旧,似笑非笑,“臣已经忘了……”
新帝当即就想反驳,太傅是说谎不脸红,他明明跟着自己一起去了坤翊宫,估摸着就是想看那云翡一眼,解一解相思之苦。虽然说那云翡是个男的,但也长得与画中人**不离十。
想到这,小皇帝眼睛亮,握紧了书卷开始跟自己的师傅谈条件。
“太傅,朕将那云翡许了你,你免了我的默背如何?”
新帝只觉得自己师傅的脸色像是变了变,有那么一丁点诱人的喜色,但很快又被浅默压了下去,紧接着泛起似怒非怒之意,但偏偏面颊上还留着薄红。
就这么短短一瞬,太傅的神色真是忽晴忽阴,让新帝猜不透。
太傅抬起温润如同春池的眸盯着自己,声音却很浅淡:“云翡是个男儿,更何况臣与他很快就要同朝为官,怎能打同僚的主意。”
“这有什么关系!”小皇帝满不在乎,径直在他身边坐下,“朕虽不好龙阳之癖,但也有所耳闻,男人之间也非不可。太傅日日思念那女子,不如先找一个相似的男儿抵上一阵子。”
他的师傅竟然沉默了……
小皇帝觉得有戏,说不定能说服太傅以后免了他功课,再接再厉道:“只要太傅喜欢他,朕就不让他为官,暗中命人将他打晕了送到太傅住处去。”
“然后呢——”太傅丰润潋滟唇边的笑意隐隐藏不住。
小皇帝一拍桌子,继续“指导”自己师傅,“太傅不要太心软,趁他昏睡,就先用锁链扣了他。等他醒来,就算想跑也跑不掉了。到时候太傅想如何就能如何,只要不把他逼死,就可慢慢培养感情,到时候百炼铁也能被太傅掰弯成绕指柔。”
红袖下指尖抬起,他撑着额头,轻声淡笑:“皇上说得办法甚好,只是人心若琉璃,太过脆弱。臣要是真的这样做了,只怕她会恨臣一辈子。”
“既是臣想要的,臣更愿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