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130章 最后的愿望
成亲的事情,很快就被书幽忘记了,或许是她根本就没把这事当真的原因,因为她的不上心,街坊邻居们也渐渐淡忘了。
承玉离开青丘已经有段时间,作为一族之长,即便那里一片祥和有他没他都无关紧要,期间也有必要回去一趟处理族中琐碎事务,谁叫他是族长呢。
承玉走了,奕铉又整日不见人影,热闹的紫幽堂,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倒也不是说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是相比于之前,客人的数量,实在是少得可怜。
那两人在的时候,紫幽堂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人满为患,本开就不是很宽敞的前店挤得满满当当,简直连落脚的地都找不到。看看现在,从一个客人到下一个客人前来的间隙,她都能睡上一觉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了那些只为了看美男子的姑娘大妈们,紫幽堂可算是变回了真正的铸造铺,前来铸造兵器的客人虽少,却是实实在在对武器有需求的人。
书幽一个早上,共接待了三位客人,一个铸造的是大刀,一个是长戟,另一个则是一支如意法器,当然,这些东西全都价值不菲,最便宜的也要五千两白银,那支如意法器,更是高达三千金,认真说起来,她这一个早上赚的钱,就顶之前整整十天赚的钱,毕竟那些只为了看美男的姑娘大婶,是不会花如此大价钱来铸造一个根本用不上的武器的,更何况,她们若是一次性把钱用光了,那下回岂非就没有借口再来与美男攀谈了?
忽然觉得这样挺好的,这俩人最好都别回来了,紫幽堂难得清静,她实在受不了之前每日都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景象。
但好景不长,这种清静安逸的日子,她才过了不到三天,换了一身月白长衣,一副风姿翩翩模样的奕铉,就出现在了紫幽堂的大门前。
他一出现,立马引起了一阵骚乱,那些心心念念盼着他,整日守在紫幽堂外的姑娘们,都快把她这小小的紫幽堂给挤塌了。
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然会惹上这么一个甩都甩不掉的麻烦精,看着一脸微笑,缓缓朝自己走来的某人,她顿时有种想要立刻拔腿逃跑的感觉。
她勉力不让自己生出逃走的念头,状若无事地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书幽,我已经订好了黄道吉日,就在这个月,喜服我也为你订做好了,你要不要现在就试试?”他的声音又软又轻,在一片嘈杂吵闹声中,竟然还能如此清晰,书幽一个字都没听落,更没听岔。
“什么?”虽然她认为自己听得很清楚,但她还是又问了一遍。
奕铉笑得更温柔、更深情了,“你别害羞,虽然这是你一生中的唯一一次,但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你出丑的。”
“等等等!”她抬手打断他:“你到底在说什么?”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她就听不懂了。
他微微倾身,将她的手包握在掌心:“书幽,你忘了吗?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她一抖,将手从他掌心抽出:“你犯什么病!”
“街坊邻里都知道了,届时他们会来喝你我的喜酒,你高兴么?”
高兴你个头啊!书幽快速扫了眼他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把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吗?我可没说要和你成亲,要喝喜酒回你的神界去!”
“书幽,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他耍赖一般,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他身后的那群娘子军骤然间安静下来,全部瞪着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
被这些人看得浑身发毛,书幽颇感不自在:“你回来的正好,这里就交给你打理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正要开溜,却被涌上来的人群堵住:“书幽姑娘,你真是好福气啊!”
“书幽姑娘,咱们都是女人,你害羞个啥呀,快来跟我们说说,奕铉大哥平时是不是特别疼你?”
“哎呀,你们竟然要成亲了!虽然我好伤心,但还是要祝福你们!”
“奕铉大哥都把喜服带来了,你就试试看嘛,一定很漂亮!”
“……”
天呐,怎么会这样!她耳朵都要炸了!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适,奕铉“善解人意”上前揽住她,将她从人群中带离,同时对那些热情高涨的姑娘们说:“在下和娘子还有些私话要谈,实在不方便再招待诸位,今日提前提前打烊,还望各位海涵,待在下与娘子大喜之日,再向各位赔罪了。”几句话,就把满屋子的人全部打发了,他兴致勃勃,一副真的要行大喜之事的模样,看着他在人群中招呼周旋,书幽恍然有一种自己真的即将出嫁为妻的感觉,但这感觉,也仅有一瞬。
合上门,关上窗,当店堂中只剩她与他时,她冷冷勾唇一笑:“这是唱的哪一出?你该不会认为,我被你这荒唐的举动给感动了吧?”
他转过身来,脸上的喜悦顿时消失,只有深深的无奈:“书幽,你就这么恨我?”
“恨你?”她轻轻摇头:“还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我不恨你,恨是一种比爱还要强烈的感情,也许之前我恨过你,甚至想要杀了你,但现在,我对你,已经没有感觉了。”
他咬着牙,捏紧了拳头,勉力从口中挤出三个字:“我不信。”
“那要如何,你才肯信呢?”她走向他,“需要我把心剖给你看?或是你自己动手?”
“书幽,你别这样……”
“别哪样?”她逼近他,一双妙目冷然盯着他曜黑瞳眸中的一点灿金:“别提及你曾经做过的无耻之事吗?”
他深吸口气,避开她咄咄的视线,苦涩一笑:“你终究还是恨我。”
“不,我不恨你!”她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猛地提高声音:“恨会让我痛苦,让我难受,让我不得安宁!身为人类的那段时间,我明白了一件事,执着太过,最后受伤的,永远都是自己,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这些只不过是自己心里的感觉罢了,看不到摸不着,比烟云还要飘渺无踪,令人捉摸不透,这样的东西,说没就没了,这般脆弱不堪,要它何用呢?与其纠结这种虚无的东西,倒不如把握眼前,过好此刻的日子,这比什么都重要,你说是么?”
他宁可她歇斯底里地质问他,宁可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控诉她,那样的话,至少他知道,她对他还是有些在乎的,可现在,她用这般平静的态度,理智从容地与他讲着这样那样的道理,好似自己对于她而言,真的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心痛得简直就像是被生生剜了出来一样,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紧张与害怕:“不是,你说的一点道理都没有,别说是神魔,就是人类,短暂的一生,若是真的无爱无恨,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感情虽然看不到,摸不着,却是一种最顽强的存在,它能令人坚强,令人幸福,我曾经见过一个士兵,一场恶战后,他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寒冷大雪山中,那时他又冷又饿,肩背处都是伤口,腹部还被长矛刺了个血窟窿,血流不止,即便伤重如此,但一想到在遥远的家乡,他心爱的妻子和孩子还在等他回家,他就好似有了力气,撑着伤重的身体,一点一点,朝着雪山外爬去,或许是他的顽强坚韧感动了上苍,一个来深山打猎的猎户看到他,将他救了回去,他也因此保住了一条命,履行了他对妻子许下的诺言。”
“你想说什么呢?”她不为所动。
“书幽,其实你什么都明白,不需要我多说,你认为一无是处的感情,它甚至能救回一条性命,怎能说是虚无缥缈呢?”
“你说的对,感情这种东西,的确对人影响至深。”
“你……”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赞同了自己的说法。
但她接下来的话,却犹如大冬天迎面泼来的冷水,让他从头顶一直冷到了心口:“当初若非我还对你存有一丝不舍,又怎会在你的剑下魂飞魄散?”
“那根本不是……”
她打断他,“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不是你的本意,对吗?”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冷肃起来:“奕铉,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我之间那所谓的感情,本身就是个错误,你那一剑,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包括我们的未来。神魔殊途,命运注定了你我不可能在一起,强行逆天,得到的只有惩罚,我不想被感情束缚,不想再一次败在感情之下。”
“不愿被感情束缚?难道你就甘愿被命运束缚!”他难抑激动。
面对他的失控,她反而异常平静:“是,我宁可被命运束缚,也不愿被感情束缚。”
他鼓胀的怒火,像是一下子被扑灭,连火星都没剩下半点,“书幽,你这个胆小鬼。”
“是,你说的没错,我是胆小,所以,请胆大包天的奕铉尊上,放了我这个胆小鬼吧。”
“书幽,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恨过你。”他切齿。
“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她微笑。
爱恨交织,这种感情几欲令人发疯,一辈子都在为了她而活,就像那个士兵,若非心底的那份爱恋,不肯对心爱之人失约的倔强,他怕是早就死了。
而现在,自己就是那个临近濒死的士兵,失去了心底的信仰与坚持,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那荒芜冰冷的雪山。
“书幽,我愿付出我的一切,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他不懂,不明白,她若真的恨他,面对他时,又怎能如此平静淡漠,若是还爱着他,又为何处处躲着他,时时避着他,怎么也不肯收下自己的这一颗衷肠。
她对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
难道说,真如她自己所言,无爱无恨,心静如水?
不,她能做到抛却往昔,他却不可以!
他已经执着了整整一万年,每一天每一分,他的每一个呼吸,都是为了她而存在,一切已然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嵌入了灵魂,无可消散。
要将这份执着彻底放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永恒的死亡。只有伴随着灵魂的消逝,这份不肯放下的执念,才会一并消失。
这一天已然不远了,只希望当那一刻真正到来时,他不会再有遗憾。
“奕铉,你真的懂感情吗?”她眼神仍旧平静,却隐约带了些嘲讽:“不是每一种感情,都会得到回报。”
他抬眼看她,她语气中的嘲讽和寒凉,让他的心,也在一瞬间跌入了低谷:“没有……回报?”
“对,你在我这里,得不到回报,所以还是收起你那些赴汤蹈火的付出,以你只能,就算不付出,想要回报你的人,也多不胜数。”
“世上想要回报我的人再多,我也只想得到一个你!”忍不住脱口而出。
紫眸中波澜微动,很快归于平静:“你可以得到世上任何人,唯独一个我。”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终于还被逼至这个地步,他像是个无理取闹地孩子,抓着她一定要问出一个结果。
她静静看着他,一语不发,那双沉静的眼让他奔溃,但也同时令他安静下来。
他慢慢松开她,后退一步,“明白了……”其实明白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与书幽之间,是真的再无瓜葛了。
“你好好做你的神尊,我安安稳稳当我的魔主,只希望,你我之间,再也没有刀兵相向的那一天。”她转身欲走,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最后一次。”
“什么?”
“最后一次请求你,答应我一个愿望。”
何曾见过他这般低声下气,脸上虽淡漠冷然,心里却难掩酸涩:“你说说看吧,能不能答应你,要等我听过后再做决断。”
他低下头,声音像是从遥远之地传来般又沉又闷:“嫁给我,就在这里,像个真正的人类,做一回我的妻子。”
做他的妻子?这个要求听起来竟是那么的幼稚,她简直无法想象,这么幼稚的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
“可以吗?”他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祈求的光芒,隐约带着些微的泪意,像是害怕她拒绝一样,连抓着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被她当成玩笑一样的请求,却是他最后的希望,她几乎不敢再看他那双写满了伤痛的眼,“如此执着,又是何必?”
“不是你说的么?不是所以感情都要得到回报,我执着我的,你大可不必在意。”
即便不去看他,似乎也能感觉到他伤感的眼神,她痛恨自己不坚定的意志:“没有见过比你还脸皮厚的人。”
“书幽,我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我的这颗心,一半装着自己的生命,一半装着对你的爱恋,失却一样我都活不了,你让我放弃,岂非是让我去死?”
“你这种说法根本……”她转过头来,却被他捧住了脸颊,随即两片湿软的唇印了上来。
她整个人僵住,思维瞬间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吻得很仔细,像是在膜拜一件艺术品,因为离得太近,所以看不到彼此的面容,却可以清晰感觉到彼此的气息,如同水乳交融一样亲密。
她拼命告诉自己要推开他,但手脚却不听使唤,不可否认,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与他亲近的每一个瞬间。
明知是错,却一错再错,就似扑火的飞蛾,自取灭亡。
“吱呀——”
门扉被推开,一道青影走了进来,“锦歌,这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刚才有几个客……”语声戛然而止。
如梦初醒。
她猛地推开他,因用力过猛,他连退数步,后腰重重撞在了桌角上,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粹。
面对这样的场景,承玉也不知该如何缓解尴尬,张了张口,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憋得脸颊通红,干脆转身推门,逃也似地跑掉了。
“承玉!”
书幽刚想去追,却听奕铉在身后急切地问,“书幽,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一脸受伤的表情,看得书幽也一阵难受,她想了想,重新走回来,在奕铉面前站定:“既然这是你的愿望,那我就成全你,同时,也希望你能成全我,从此以后离我远远的,永远都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一直都是这么决绝,连半点后路都不给他留。
是啊,他想要的她给了,他还能期许什么呢?曾经他想要的太多,却总是不满足,而现在,她的一句成全,就足够他缅怀一生了。
求而不得,变成了求而既得,他已再无所求。
“好,我答应你。”
“那就好。”她点点头,推开门扉,阳光扑面而来,也许是在暗处呆的太久了,这明媚日光,竟然她觉得刺目不已。
房间里终于又剩他一人了,阳光是那样的灿烂,充斥了整间屋子,却唯独他所在站立的地方,是阳光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角落。
阴冷,晦暗,苍凉,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