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传人(二)
欧玉俯视越重楼,淡定自如道:“大哥现在知道小弟故意接近追云寨的目的了吗?”
越重楼杀气愈来愈盛,沙哑说道:“你是北人?”
欧玉摇头大笑:“北人?不不,这一点上小弟从未骗过大哥,小弟是地地道道的南人,生于南朝长于南朝。”
越重楼愕然问道:“那你为何……执意要将消息带去北边?”
欧玉回道:“不仅仅是那消息,小弟连同这追云寨偌大一份基业也会一并归顺长安,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未知大哥明白与否?”
越重楼重重点头:“明白了。”言罢,人已消失,再一看,九霄神龙遨于天际。
欧玉抬首笑道:“大哥这份轻功稳居奇功绝艺榜,可惜小弟没有时间,否则何愁不多一门傍身之术。”越重楼凛然笑道:“那就看你现在可领悟几成!”双手化爪探出,竟毫不用换气顷刻便向欧玉压下。
“好一个龙出云!”欧玉随口赞道,也往上平平探出一掌。这一手似缓似快,拙中见巧,变化无穷,听他讲道:“小弟这招名曰‘朱雀拒’,所谓朱雀不垂者拒,如山高昂,头不垂伏,如不肯受人之葬而拒之也。请大哥指点。”
石之轩若在此处,定会大声疾呼你丫原来是魔相宗的妖人。因为这“朱雀拒”正是赵德言最为擅长的“归魂十八式”的起手式了。
越重楼识出他这一手的高明,心下重视,二人双手齐碰时并不与之交缠,倏地上升,倏又下击,每次均是点到即止,从容游走。他轻功自成一家,既称“九霄神龙”,这般空战与他自是最为有利。
欧玉俊眉一皱,奇怪道:“大哥这是何意,对小弟下不了手么?既如此,小弟也不客气啦!”只见他言语间斜冲而起,两爪齐攻,忽又左爪变为直急冲射,湍怒有声,另一手变得屈折弯曲,悠扬深缓,一刚一柔攻向方于变位中的越重楼。
这也难不倒越重楼。听他高喝一声好,凌空变换,双腿连换蹬出,待逼开欧玉左爪,双掌另又迅速击向他右手腕节。他轻功高上欧玉不止一筹,欧玉尚未有变招时间,越重楼双腿的第三重攻击又早备好,当真龙游于空,风云变色。
欧玉轻笑一声,“我是比不上大哥。”那被迫推开的左掌随意一抓,越重楼身上却然不妙。便似空间平白塌了一处,引得九霄神龙不由自主地往那处坠落。
空间当然不会平白塌陷,自然是欧玉使得手段。
“咔嚓”一声,越重楼断了三根肋骨,重重摔于地上。
欧玉脸上阴晴不定,冷哼道:“不愧是大哥,这一掌本该是打中你的心脏。九霄神龙你足以自傲,竟躲得去我这一招。”
越重楼不甘哼道:“你使得什么妖术!”
“妖术?”欧玉嗤之以鼻。
若是石之轩在此,“变态啦!你果然是个妖人!”
……石之轩确实在此。
欧玉迅速转过身去,着一身金镶边玄衣的石之轩卓然玉立,笑吟吟望着自己。
石之轩面上吃惊道:“你会归云爪也就罢了,天魔功竟也懂!”说着摸上下巴,语气期盼道:“现在我对你是越来越好奇了。”
欧玉望向远处,顿时大为震惊。风孤妄四人随地或卧或坐,显然伤势十分严重,那韦三更已昏厥过去。只听风孤妄断续呻吟道:“石……公子,你用的……什么……”
石之轩温文微笑,语气里却透出了一股淡漠,听他道:“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四月节,洛阳花贵,花语是卓尔不群的高贵。”
欧玉骇然失声道:“花间十二枝?”
石之轩笑道:“倒有份见识。所以方劝你不要大意,你那四位义兄联手威势固然惊人,但世间岂有绝对,江湖也不是就天姥山这么一点儿地。你说呢,欧师兄?”
欧玉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疑惑问道:“我与石兄有何深仇大恨,石兄可否讲明?”
石之轩不答他,自顾自走到越重楼身边,扶起他道:“大寨主无恙吧?”越重楼喘着粗气紧瞪欧玉,目光里透出遗恨难平之色,沉声回答石之轩:“还死不去。公子,我那几位兄弟……”
“你啊你……”石之轩不禁摇头大叹,这时候还想到已做了背叛你之事的“结义兄弟”,即为此人迂腐失望,又不禁对他的胸襟气魄起了敬意,遂又笑道:“你放心吧,我也知他们见宝起意,一时鬼迷心窍罢了,只是重手教训了一番,不曾下那毒手……杨三寨主与平少寨主休息几日便好,不过韦三寨主嘛……”
他回身瞧去,倏地一愣,遂又对越重楼苦笑:“风老大倒是跑得快。”越重楼却甚是无奈,语气寥落道:“风大哥与我亦师亦兄,萧大哥又对我有知遇之恩,唉……”
石之轩忽的想起一事,诉道:“说起你那萧大哥,越大寨主,之轩奉劝你一句了,你若不是真想毁了追云寨,无论他萧摩诃要做什么,大寨主你还是莫参合的好。那个宋大公子可不是吃素的。”
一旁沉默不语的欧玉听罢惊道:“宋缺?石兄可是为宋家而来?”
石之轩讶然道:“欧兄为何如此说,之轩可是地地道道的北人,生于北方长于北方,这一点从未骗过欧兄。小弟此次就是为那消息而来,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未知欧兄明白与否?”他用欧玉方才对越重楼所言还以颜色,激地欧玉心生恼怒。
待石之轩安置好了越重楼,欧玉已然无所动作。石之轩拍了拍手,向欧玉潇洒笑道:“欧兄为何不逃呢?”
欧玉苦笑:“石兄追了我已有月余,石兄的高明小弟已领教十足。如今连我这四位兄长都不是石兄对手,既过不了江,南方虽大,小弟还能逃往何处。”
石之轩点头道:“欧兄既有此觉悟,那就随之轩走吧。”说罢,微微一鞠,从始至终是这般轻松神色。
欧玉摇头:“小弟不明白,你我既然都是北人,又是同门,石兄为何如此咄咄相逼?”
“你不乖啦。”
欧玉神色一凛,左右抬手间迅速曲抓化掌,“归云十八式”由起手式“朱雀”倏尔变为第一式“玄武”,继又双手回收交缠,最为厉害的十八式“青龙嫉主”喷薄而出。
石之轩身法飘忽难测,倏尔踏往欧玉右方,倏尔单手却从左击来。欧玉奋力回击下仍然两面难顾,他仗着花间幻舞与自己游走缠斗,于自身不擅轻功的弱点击之。欧玉暗叫辛苦。
更为可怕的事情来了。本就像同时应付两个敌人的欧玉惨然发觉,这两个敌人竟还长了八只手。偏偏那个石之轩笑嘻嘻好不正经,却实实在在只是用了单只左手招架自己。
欧玉早明晓与他实力差距,却不料眼前这比之一月里交手更为怪异的掌法,是他稍稍认真起来了,还是依旧在戏弄自己?欧玉惨哼一声,肩井中招。
石之轩轻轻避开欧玉作暗器吐来的一口黑血,追上欲逃的欧玉笑道:“欧兄没睡醒吗?”那欧玉不理会,至到了桃树下,嘴角狞笑一现,回身狠狠一脚,将那案几踢向石之轩。
石之轩摇头太息:“你知道我那画在芳风轩是什么价钱么?”单脚点上案几,腾空飞向正自摇摇坠落的山水墨。
“噢,小弟愿以十倍价钱买回!”欧玉赫然双手抱环,周身顿时衣衫鼓舞,方圆青草簌簌作响,忽又绞缠,似吹起了一阵龙卷。
石之轩立时感到了身遭玄妙变化,一种虚实感不定而生,那画离指尖尚有三寸,却仿佛隔了天涯般遥不可及,整个人牵线木偶般刷地坠落,引往欧玉那双似有魔力的纤白手掌。
“唉,欧兄竟过了十二重境,原来你是个女人。”那张案几“轰”一声砸向欧玉,石之轩拼完这最后真力,内劲已老,新气未生,却仍未脱离欧玉发出的妖异气场。
欧玉左手一挥,另催发一气,案几未及其身便坠往他处,右掌遥遥对向石之轩道:“小弟的出身石兄还不清楚,地地道道的男儿。”“是啊,为何武心禅那娘们仍未废了你呢?”石之轩依旧谈笑风生,毫不在意那只有开山裂石之能的手掌实实击中自己胸口。
“石兄走好。”欧玉面目狰狞,得意邪笑道。
石之轩也笑了,所以欧玉处境开始不妙。
攻往石之轩心脉的沛然魔气竟丝毫未落地原封还来。欧玉大骇下便急于脱手,笼罩二人的诡异气场不知何故反将自己这主人也牢牢锁住,欧玉挣扎不得,顿时大汗淋漓,浑身发颤道:“你,你这是……”
石之轩微笑着说道:“我,我这是小天魔场破小天魔场,欧兄,咱们交流交流。”
“你,她,那个贱人!贱人……”欧玉尚未发泄完内心的震惊愤恨,石之轩单手一扬一落,立即昏见公去。
石之轩背麻袋似的将欧玉扛起,又看向坐于一旁的越重楼,见他脸色回复红润,显然行气疗伤有效,放心道:“大寨主无恙,之轩就先行一步了。”越重楼仍想就欧玉之事说上什么,石之轩料他所想,不予理会,当下施展轻功飘然远去。
越重楼叹了口气,拾起那幅天姥山水全景画,运气扬声:“他日公子但有吩咐,重楼无不从命!”
“哈哈,大寨主记得我是你大大债主便好~”石之轩清朗笑声遥遥而来。
杨铮挣扎起身,面露羞愧悔恨,方要说话,越重楼摇手喝道:“三弟不必多言,二哥省得你们为了追云寨的苦心。”
杨铮听罢眼里一红,忸怩模样丝毫不符他硕大块头,多少搞笑了些。见他哽咽道:“大哥。那,那个……小白脸他是何人?”
越重楼讶然失笑,拍拍杨铮高大肩膀,说道:“他便是这一代的花间传人。”
……
欧玉被一阵凉意泼醒,鼻子里呛了一口,猛地咳嗽几下意识终才清晰起来。他本能下以意行气,这才发觉全身被人禁制,又想起了自己处境,抬首看去,赫然是石之轩那张温文和煦的面庞。
欧玉一阵冷笑。石之轩平静问去:“你笑什么,欧兄?”
欧玉颓然倒向身后树干,仰天嘲讽道:“我笑你们花间派犯贱,师傅这样,徒弟也这样……哈,究竟是闻采婷,还是祝玉妍那个贱货?”
“啪!”欧玉面上一辣,重重摔了个狗吃屎。他艰难撑起身子,目光恶毒地朝石之轩望去,嘴角流了一行鲜血。
“你看什么?”石之轩虽仍笑,却笑得冰冷。
“你们做得,我就说不得么!”欧玉心内骂翻,嘴上冷道,“无怪我从建康出发之事属派内机密,你却总能准时把握住我的行踪。竟敢将我门绝学授予外人,贱人!该授千毒焚心万劫不复之苦!”
“嘭!”这回是彻底飞了出去。
石之轩语气森冷道:“骂吧,我打得也爽。”
欧玉翻过身,毒蛇般死死盯着石之轩不放,怨恨诅咒之意昭然。
石之轩毫不在意蹲到他跟前,说道:“完了?那轮到我来问你,武心禅就在建康,你千里迢迢跑去长安作甚?”
欧玉闷哼一声,别头不理。
石之轩似是不觉的续道:“阴癸派里,除了阴后与她,就剩那个**双修,你是他的弟子?”
欧玉讥讽道:“噢,她没告诉你么?”
石之轩点头:“她只说了你是别派的学术交流生,后来见你老拿归云十八式同我打,我还道你是魔相宗赵师伯门下。今日你竟使出了天魔场,这是别派弟子学不到的……嗯,除了我。”
欧玉见他一提这个,脸上还有几分的小骄傲,不由破口大骂:“呸!不就是小天魔场吗,我瞧你也学得不伦不类!”
石之轩故作讶然道:“这也被你瞧出来啦!呵呵,不好意思,我资质不高,她教着就来气,一气就懒得再教,所以没你学的好。”
这厮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擒住了自己,此刻还存心挖苦,欧玉脑子一热,当即冷哼道:“你也别得意!我知道石兄你有魅力手段,但你想想谷师伯、武师叔和花侯之间的事。我提醒石兄一句,闻师妹对你,哼哼……”
“我两个都要,你不服气?”石之轩厚颜笑道。
欧玉一下子没了脾气,人家脸皮这么厚,还有什么办法。
“呵呵,说着玩的,你不要乱说啊。我是妻管严,要是妍姐知道了的话……”石之轩嘻嘻一笑,忽又转冷道:“好了,我与你说了这么多,欧兄,做人要厚道。回答我吧。”
欧玉方要说话,石之轩又断道:“我想起了,记得你说要去长安?那么你就是去找陆令萱啦?嗯,你说下一个吧,那个消息究竟是什么?”
欧玉索性闭目不答,石之轩一愣,遂又笑道:“欧师兄,你不会认为我只学了阴癸天魔气场吧?”欧玉冷笑道:“哦,不知石兄还学了什么,天魔噬魂?还是残经碎骨?又或魔心摄魂**?不妨告诉石兄,小弟从小便是这么锻炼过来的……”
“嗖!”一道寒芒闪过欧玉裆部,欧玉骇然睁眼,石之轩手上耍着一把匕首,悠哉道:“我学这些干嘛?残忍!小弟最近在陈宫敬事房学了门手艺,欧兄想试试么?”
欧玉怨毒地看向石之轩道:“你狠!”
石之轩手上一抖,欧玉心上一抖,忙道:“慢!你先发誓,若我说了你不杀我。你发天魔血咒。”
石之轩欣然点头:“我发天魔血咒。”
“……”
“你看什么,我背不下来的。”石之轩眨眨眼,无辜说道。
欧玉无奈,摊上这么个活宝,还有啥好说,只得苦道:“其实也没什么,小弟偶然得知了北周宇文皇族那个逃亡郡主的准确消息。”
石之轩一愣,遂惊道:“你说的是知道和氏璧下落,且身怀二十幅战神图录,北周齐王孙女的那个宇文郡主?”
欧玉点头:“正是。”
“你没有骗我?”
欧玉望了望那把森森发光的匕首,咽口吐沫道:“小弟怎敢啊!”
石之轩霍得起身,原地转道:“难怪你个狗东西突然不缠着妍儿……欧兄你太不厚道了,人说‘得宇文得天下’,你还‘没有什么’~”
欧玉苦道:“该说得全部说了,不知石兄可否放了小弟了?”
石之轩冷笑道:“你说的都是废话!她在什么地方?”
欧玉恍然:“哦,是在下疏忽,见谅见谅,郡主她人在广陵。”
石之轩疑惑道:“扬州?”
欧玉道:“正是。至于确切何处,小弟消息来源只有这么多,也不得而知……啊,石兄,你作甚……呃……”
石之轩掐上欧玉脖子,狰狞笑道:“不要怨我,怪就怪你把脑筋动到了她身上。欧兄你知道吗,被我掐住的,除了一人,其余……”石之轩花间专用语还没说完,欧玉白眼一翻就昏去了。
“靠!这就昏了?吓吓你而已嘛。喂,居然还尿了,多大人了……”石之轩放开经历“悲惨”欧玉,随手点破他气海废了功力,朝他叹道:“好好睡吧你。”遂转身离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待那声吟唱渐远,欧玉倏地睁眼,却甚为平静,对一身武艺被废竟毫不在意。听他淡淡地冷笑:“石之轩,你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