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二)
薛尧领了手下剑卫笑唱着走了一里有余,客栈里仍可清晰听到那风骚的歌声。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当石之轩都快感到皮肤灼伤刺痛清醒时,客栈的生意早已好过了丹阳观光高峰期。
刷地关上房门,石之轩脱力的倒在墙上,想死的心都有了。我这清白身子,玉妍都未看过,今日却叫……呜呼哎哉!
套用慕然的一句话,花间派从此崛起,一脱成名了。
不过,若然名声传回北方,石之轩坚定地相信,棺材里的慕清流一定会“破碎虚空”,千里迢迢地前来清理门户……
罪魁祸首!
石之轩四下扫视,眼神凌厉。“那个什么来着”正用被子蒙住脑袋,小屁股“诱惑”般翘得老高,整个一只小鸵鸟。
“你给我出来。”索性破罐子破摔,老子不穿衣服了。
“小五不出来,羞死人了!”“小鸵鸟”倔强回嘴。
“好,好。你不出来是吧?我光着上来!”石某丧心病狂。
“啊啊!出来了,我出来了!”小鸵鸟“唰”一下钻了出来,飞也似的正襟危坐于榻上,低眉垂首,绞弄衣角,活似一个闺中小怨妇。
“你,你真是石之轩?”
“我倒情愿我不是石之轩。”“白净净”男子苦笑,或者说哭笑更合适。
“啊,惨了惨了……”小姑娘忽的放声惊道。
“又怎么啦?”说归说,绅士风度还是要的。
“惨了,怎么办,人家今天没有梳妆。”姑娘捂着俏脸,眉目含春地羞羞低诉道。不知何时摘了方巾,长发柔柔轻垂。
“……”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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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智进书房时,他爹宋维庭宋国公捧了一册《三国志》,正自看得不亦乐乎。手上端着那方圆台白玉砚,隐约记得是他爹五十大寿时大哥宋缺送的寿礼,最为宋维庭喜爱。一天里需批过上百件公文的羊毫搁放青花瓷杯口,茶烟袅袅,香气袭人。
“咳!”宋智清清嗓子,垂首道:“父亲大人。”
三国志后面是宋维庭俊伟、清瘦、古板的脸。
他略放下书册,看向二儿子:“什么事?”
宋智一阵尴尬,您老太过入神了,小心地指了指宋维庭右手。宋维庭低头瞧去,不禁失笑,听他道:“智儿,我这是第几次了?”
宋智暗想,这已经不能用“几”次来说了。
“幸好今躺你来的早,不然又要喝得一嘴墨汁,被你娘取笑了。”宋维庭摇头放下玉砚,端起那杯清茶,优雅地送到嘴边。
“哎。”这次连“父亲”都没喊出口,可惜宋智仍未赶上。
“扑~”宋维庭喷了一口,咳了几下,又没事人似的朝儿子笑道:“忘了,今早已经写过字了。”
“……”
“智儿,什么事?”宋维庭接过儿子递来擦拭的手帕,询问道。
“禀父亲,直至今日辰时,仍然没有小五的消息。”宋智道,“除了谢澜的天衣卫,宫里黄衣,已是出动了玄衣卫三营和绣衣卫一营……一无所获。”他嘴上小心说着,暗暗也是哭笑不得,这个小妹的狡猾,即感头痛又觉无奈。
“这个我早料到。”宋维庭平静点头,“舞儿的手段,你们兄弟几个,还有为父,还有你的几个叔伯,还有……总之,我们建康都是过来人。”
这话听着好笑,宋智却不敢笑。
宋维庭续道:“就凭薛尧几个,能找到她一根头发,都是可以拿来邀功了。智儿,为父想知道的,圣上究竟是何反应?”
言罢,宋维庭目视宋智。
宋智随即感觉一股“气”无形的锁住自己,父亲每次与他们兄弟说话,都是这般被牢牢“抓住”般不自在。他低头说道:“圣上此刻正在御花园与大哥下棋。据宫里说,父亲的请罪书一早便被圣上烧了,说这种东西就是写一百本来他也不会留上一眼。智儿看,圣上对小五今次举动,非但没有动怒,隐隐还有支持的意思。”
宋维庭笑道:“他是什么心思为父会不知道吗?身为一国之君,不懂控制自己的感情,哼!他什么心思?智儿,如果给你是一个替代品,你会乐意么?”
宋智一惊,骇然对视父亲道:“您是说他,他对姐……?”
宋维庭冷冷扫他一眼,房内气骤然森寒下来,宋智立即闭嘴。宋维庭哼道:“智儿,这事以后莫要提起,知道吗?”宋智低头不语,宋维庭点点头,又道:“那就放了吧,朝廷这么多事情,也不能整日为一个并未册封的皇后忙来找去。”
“那小五怎么办?朝廷先前可已经诏告立宋氏女为后了。”
“家族里这么多人,难道找不出一个皇后么?”宋维庭失笑道,“不过,以圣上的性子,想来也不会答应。算了,或者建康权贵世家里选吧……圣旨这种东西,不过就是书写反抗理由的一张纸罢了。至于舞儿嘛,呵呵,外面呆着也好,省得哪天宋家宗祠都让她拆了。”
宋智也不禁失笑,这个小妹,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宋维庭随手扔了两张信纸,那信纸薄薄一片,却如铁板一般,平平整整飞到了宋智手上。听宋维庭道:“这是今天刚到的,你也看看。”
宋智细细读罢第一封,虽知宋维庭肯定早已读过,还是简略复述一遍:“追云寨四大寨主叛变无果,一逃一死二伤,大寨主越重楼收拾残局,即往建安郡。”他抬头问道:“越重楼是去找萧统领了?”
宋维庭点头:“无错。萧摩诃这些年死心塌地跟着陈叔宝,虽然省去我们在建康的不少麻烦,但也表明建安郡王昔日的太子余势尚在啊。智儿,你与萧摩诃有些交情,有机会试着劝劝他。”
宋智淡淡答道:“是。”他心里明白父亲也只是随口说说,萧摩诃此人若是能凭交情打动,那年也就不会为废太子一事辞去大将军职位,跟随陈叔宝去往会稽了。
他又看向第二封密信,信不长,但这次却没有读出来,脸上神情先是一愣,继而凝重,良久方疑惑道:“这是真的?”宋维庭慎重点头:“所以我让谢澜去了。他的剑老放在建康供人观赏,久了是会生锈的。”
宋智听罢一笑,欣然道:“那是。这谢澜老是诉苦,说是成天训练那帮子手下,骂了不长进,杀也杀不得,当真生不如死。今次有如此重要的任务派上他,他定然喜悦。”忽的想起什么,又是皱眉,续道:“只是不知,父亲是要活的还是死的?”
宋维庭道:“随便!我大陈跑了一位皇后,想必杨坚老儿已经笑到胃疼了。今次抓他一个儿子,等若让他实实赔了十个皇后。至于皇子殿下是死是活,剑在谢澜手上,宋某无能为力啊!”
“不过智儿……”宋维庭又唤宋智,“这世间是没人见过神,但世间百姓就是迷信天命神意。和氏璧的事不容有失,为父仍不放心,你去‘协助’谢澜。”
宋智恭谨答了声“是”。
宋维庭看着儿子道:“智儿你要明白,这世间的事没有对错,只有输赢。项羽虽是英雄,但他输了,所有流氓做了皇帝,他被五马分尸。前周武帝是英雄,但他输给了时间,所以杨坚做了龙椅,他宇文家子孙惨遭屠戮……等我死的那天,杨坚死了,大陈没有灭国,妖刀未死……你姐未去,那我宋家,大陈,南方,就是赢了。”
宋智苦笑道:“父亲的意思是,我们兄弟是不会与姐争那家主之位的么?”
这话一出口,书房瞬时安静,静到一丝呼吸都不可闻。
“如果……姐嫁人了怎办?”
“那么成亲的第二日她就会是寡妇。”宋维庭语气平静得像下人突然跑来告诉他宋夫人又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无悲无喜。
忽的传来一阵翅膀扑扇声,宋智默默走过去掀开窗户,手上一探,一只通体黑羽的鸟儿抓了进来,安静地转着脑袋,丝毫没有受惊的挣扎。宋智拿下鸟儿脚上绑的竹筒,递给宋维庭。
宋维庭似乎忘了方才所说,点头接过,从竹筒里取出了一卷,展开看去,突地一愣,愕然朝宋智问道:“石之轩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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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你是逃婚出来的?”石之轩看着面前这个羞怯、幸福、激越……诸类表情掺杂的姑娘,一股想扁人的干劲涌上心头,习练花间心法久矣,冲动的感觉终于久别重逢。
“还是……把皇帝给甩了?”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大眼眨也不眨看着石之轩,像是自以为做了好事的孩子骄傲得等着家长送上糖果的表扬。
“明白了。但还是不能带你走……”石之轩淡淡说来,埋头扒饭,“这顿饭后,咱们就此别过……哦,在下宫廷御用画师,他朝庙堂之上,还请娘娘多多美言。”
“……”
小姑娘没有说话。
石之轩等得发憷,反常啊?遂瞧去,顿时骇得喷饭。
但见那双明媚大眼染上一抹红,又渐有泪花晶莹,转眼即向泪海之势**发展。那眼神,漫漫幽怨跌宕而来。那小嘴鼓得,石之轩想起了八月里花谷的红苹果。
“娘娘,不是小的不管你,是不能管啊!你看,剑卫都给你出动了,这要是逮到了,一个携带皇后私逃的帽子压下来,你有你爹罩着,小的可是顶不起,死罪啊~”石之轩虽语气悲怆,神色却然不卑不亢。这般暗想,小样,跟我玩纯情,方才扒我衣服推我出去时怎不见你这般?
没用?
小五遂又心生一计,挪到石之轩身旁,依偎上去娇语呵求道:“舞儿不想嫁给那个皇帝嘛~”
石之轩一个哆嗦躲了去,哇靠,几年不见这是拜入阴癸派还是修炼成精了?赶忙摇手道:“免谈!找你大哥、二哥去。在下好说也是大陈八品画师,领着朝廷俸禄,好好工作天天向上,还没想被人写进史书里去。”
“哼!”小姑娘见连她月姐姐教的招数都不管用,终于撕开本来面目,“说你这个人!咱们也算故交,这点忙都不肯帮,小气!”殊不知人家明月虽风尘出生,然洗净铅华,倾城风情。哪里是她一个嫩果可比。
石之轩坐下道:“不是不想帮忙,整个丹阳郡给薛尧,姬方天他二人围得苍蝇都飞不出一只,娘娘,小人也苦于支不出招啊~”
“不许叫我娘娘!”
“是,五姑娘。”
“叫舞儿。”
“……小五。”石之轩抹了把头上冷汗,冥思苦想如何脱身是好。桌上却一时安静了。
讶然看去。
那宋家五小姐倏地脸上绯红,朝他羞涩地看了一眼,又飞快眼皮下垂,忸怩道:“喂。”
“?”
“方才,方才对不住了。”
石之轩听到这个就来气,愤然道:“话又说,这干嘛非得让我光着身子出去?”宋舞支吾道:“这个,你这样子,他们才不会怀疑我在里面啊。”
石之轩一阵挫败感,叹道:“好吧,不怪你。现在的情况是……你走不了,但我有事要先走。嗯,十年不见,你变漂亮了。就这样,回见。”
宋舞起先听那“变漂亮了”心里甚为一喜,又听他说完,顿时急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法子,忽听邻桌两人说道:“知道吗,搜城的官兵一个时辰前撤退了……”
石之轩恨不能一个饭碗砸去。
宋舞掩上小嘴“咯咯”笑着,眼里的得意和暧昧昭然若揭,听她娇媚嗔道:“哼,这下子你甩不开我了吧!”
石之轩暗暗寻思,今次我是不是应该欺负欺负轻功不好的弱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