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二)
——石之轩是谁?
整个建康都在风传,竟还有人不知?
那人捧了盏清茶,悠哉喝尽,再放下青瓷杯,一张清瘦,俊伟,古板的脸。
宋家之主,宋维庭。
宋智知道,父亲问的不是这石之轩的身份,样貌,年龄,抑或所做的一番大事小事。他会开口问的,总是某人的来历。
——回父亲,智儿不知,不过大哥与他见过,还说这石之轩是他……
——缺儿从不与我说事。既然人家盖了你们四个名头,那你便去好好看个究竟。
……
石之轩斜躺在雨枰台东楼阑干前,身下便是静静流去的秦淮河波,手捧一卷,享受傍晚一阵微醺的暖风。
任妈碎步摇曳地走进屋里,笑眯眯望向石之轩。人家是海公远亲,宋大公子挚友,成日来找月儿,动辄千金,气得海公肺痨一日三发作……这男子,便如她亲闺女婿般越看越是顺心。
石之轩放下书卷,不解往她。
任妈风情万种地抛一媚眼,吓得石之轩便要当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我可不是要找你。
——哟,真是对不住了公子,宋家小姐卧病不起有段日子了,说是想念月儿得紧,大公子这便派人将月儿招去了。
——宋家小姐?
——便是五小姐。
——噢。她与明月相识么?
——是啊。前些时候有位姓向的老爷子便住在老身这雨枰台,她二人常陪伴左右,感情好着哩!
——……姓向?姓向。
——唉,也是天妒红颜,那五小姐自幼便大病小病不断,国公府上招遍了南方名医,还是治不得好。
石之轩想起记忆里那张笑起来便弯眉大眼,还露出两个可爱酒窝的小小脸蛋,和那砸起石头就起劲的古怪性子,不觉笑涌心头。
——她也会生病么?我隐约只记得她有个姐姐体弱多病。
——姐姐?公子说笑了,国公府上只有五小姐这么一位千金……说起来,这病也奇怪,好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一旦犯起,又来如山倒,所以宋府上养了一帮子名医神医,以备不时之需……
——好啦,明月不在,那我今儿就先回了。
——哎,哎,公子且慢,且慢。今儿个是我家旦旦出阁之日,公子无事,不如也去看看?
她如意算盘打得妙,既然这位不是个在意钱的主儿,那多个“女儿”嫁出去,她也多得份“嫁妆”。
石之轩不觉失笑,合上书卷。
——那,就去看看。
二人离去。有风吹起那卷书册的无名封页,头一行便显出二字,补天。
……
尚明月虽身在风尘,但命得贵人相助,并未沦落风月,也只是寄在雨枰台任妈这儿,从未出台,没事便谱个曲子,编只舞蹈,传给知心姐妹,做个清姑娘。
但雨枰台毕竟还是青楼,真正红火起来还是靠了旦旦姑娘,旦旦随了任妈的姓,十五妙龄便去给王公陪酒,为富豪歌舞,和少爷踏青,一段风华,不知迷倒了建康多少风流骚客与下流纨绔。今日正是任旦旦十八出阁大日,来的不多,四位公子齐了。
那就没别人的什么事儿。
宋智图的不是她任旦旦的远播艳名,今日初踏风月场合,竟是为了个男人,说出来笑死三个狐朋狗友。
——哈,我说宋二哥,他日宋伯父不会也叫你娶个男人吧?
说这话的是李家国宝少爷,见他生得胖头大耳,一肚肥油,走起步子整个楼道竟似簌簌颤动。石之轩若是见了,当知道安隆这些年削瘦得不轻。
——别介啊!伯父这般吩咐敢情好啊,今儿个公子正是为旦旦而来,宋二不与我挣,你们两个就断断不是我的对手。
尖嘴猴腮的是相府江修大少,一身儒服倒还宽窄合体,偏多此一举颈上插把褶扇,活像后世衙门师爷出堂,活脱脱一个丑角。
——江修,今日可是文比武比俱全,文比不说,武比嘛?哪边凉快哪边待吧!
倒还有个长得人模人样,不至让他宋智一枝独秀。这一身水蓝蜀锦长袍,走起步来四平八稳,霍霍生风的俊朗公子正是乔家麦少,康帝表亲。
江修听罢不屑一哼,指了指后头跟班,撇嘴嚷道,
——手足,报上你的腕儿。
那人面目虽不英俊,但胜在身材魁梧,气势夺人,宋智也不由扫去几眼。听他道,
——在下弓辰春,见过四位公子。
——瞧见了吧,这就是我爹给我找的打手。其实,说归说,最后比得还不是袋里银子,宋智,只要你那相好的石……石什么来着?不与我比砸银子,那任旦旦到了少爷手上,也有你们几个乐的!
——此话当真?
——假一罚十!
宋智看着眼前淫笑不绝的江修李国宝二人,再一看,乔麦那厮早就不知跑哪泡妞了,心里默叹,我为何要与这帮白痴为伍?
……
雨枰后院里,任旦旦今儿着了一袭俏生生大红裳子,婷婷玉立,正向任妈小声诉苦。
——妈妈,萧将军真的离开建康了么?
——可不正是,女儿呀,莫要再痴心妄想了,萧摩诃那日也只是随口一说,你看他与建安王离去,提也不提赎你之事……唉,你还是好生想想今儿怎么表现,席上坐的可是那四位公子。
任旦旦垂首轻叹,不胜哀婉。
石之轩靠在树旁静静看她。她有一段乌黑且异常亮泽的长发,直顺到不堪一握的蛮腰,胸部不算丰满,娇臀比起一般女孩儿,也只是略微翘挺,只是眼里的那抹柔弱,和侧面仿似散发着魅惑的光晕,让人忍不得拥入怀里,百般怜惜。
难怪人如萧摩诃,也迷她至斯。若非陈叔宝急于去国就藩,怕是还舍不得离去的。
这会让他情不禁地想起玉妍,但他的玉妍比她好上百倍,天魔妙相也厉害上百倍,所以他不会对这个师妹动心。
这是谁的安排呢,武心禅?陆令萱?阴癸的手开始伸往南国了。
——这位公子,我家二少爷请你过去。
石之轩打个哈欠,随了小厮看去,远处的宋智一脸和善笑意。
……
——你和你哥真的不一样。
——哦,石兄说说看,在大哥口里,石兄可是他生平第一知己。
石之轩捧起一坛雪涧醉,望向那边高台,或吟诗作赋,或拳打脚踢,不禁好笑,现在这青楼卖身不搞价高者得,玩起PK来了,还真与时俱进啊。
——知己么?别的不说,最少你大哥不像你这般,男人丈夫的,竟滴酒不沾,雪涧醉也不例外。人家剑圣没钱想喝喝不到,你宋二公子却是有钱不想喝,真他娘的搞笑!
——石兄醉啦!呵,宋智惯于保持清醒,所以不愿饮酒。
——……那边连赢十场的汉子方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哦,那是江修的客僚,叫弓辰春,爪法还算不俗……哎,石兄,你作甚去?
——没甚,帮你讨房媳妇去。
——石兄快快坐下,莫要捉弄小弟。
——嘿,于你无关啦,只是我听这名字,想起另外一个人,心下竟真有些不爽快了,你坐,我去去就回。
……
弓辰春飞爪击伤这第十一个挑战者,傲然道,还有哪位上台指教?顾盼巡视间,神采飞扬,不胜得意。
那江修台下欢快鼓掌,向任旦旦吹着口哨咧嘴淫笑,美人儿,今夜你是少爷的了,嘿嘿。
弓辰春眼里的不屑一闪而过,藏得极深。却未瞒过台上正襟端坐的任旦旦,美人儿不觉轻笑。弓辰春还道是他引得美女垂青,这下更是屁股翘天,兴奋得不行不行。
噌一声,一脚踹来,这屁股果真翘上了天。
——你大爷我来指教。
任旦旦扑哧一笑,弓辰春怒目回视,正是带了几分醉意的石之轩。
——哎,你这人不按套路出招啊,先得写诗,你看少爷这首旦旦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江大公子本还要为他的“旦旦赋”叫嚷一番,待听石之轩信手一来,当即闭上了嘴。傻子也知道,和人家一比,自己这个半打油瓶只能去卖卖鸡蛋。
石之轩不理众人或赞或叹,对弓辰春道,你莫怪我,怪就怪一个叫徐子陵的傻逼。
弓辰春一愣,我不认识徐子陵啊!
石之轩手上一松,那坛雪涧醉掉落迸碎,流洒一地。忽的衣袂翻飞,弓辰春眼前一花已不见他人影,骇然下再一看去,便有漫天掌影铺泄而至,雷厉风行般防不可防。
弓辰春心下发憷,鼓不起还手之意,这便要认输际,那掌影倏尔消却,滔天之势化为单单一指,这般轻柔、洒然击上了弓辰春脸颊一侧。
弓辰春惨叫一声退后倒地。石之轩现身玉立,默然道,废物,早知只用前招就将你料理了。
说罢哈哈一笑,回身抱起了满目痴迷的任旦旦,不顾众人惊滞,扬长而去。
宋智目送石之轩潇洒背影,暗想回去可以这般答复父亲,虽有小才,不成大志。
……
东楼上,任旦旦打来一盆清水,为石之轩洗脸用。
任旦旦轻叹道,你就不怕明月姐姐伤心么?
石之轩笑吟吟看她,道,我又不娶你我怕什么,任师妹。
任旦旦一下愕然,遂笑着应答,石师兄那招是花间十二枝么?
——是啊。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正月节,雪葬花魂。花语是,生命的坚强不息。
——唉,师兄作得诗真好,无怪姐姐说……
——是好!
二人错愕回望,尚明月倚在门前,笑意落寞。
****************
第二更!
ps:1.尚阿姨是上一代花间护法,补天阁主李阿姨将秘籍给了慕大叔,大叔留给了尚阿姨,石之轩泡妞之际不忘勤奋读书。
2.有人会问,这不是石之轩回忆吗,他怎么知道宋大伯说话宋二的想法?其实这是在倒叙,所以笔法变了,这是小弈的“回忆”,所以麻都知道。
3.再有一章回忆就结束啦!唉,下一章妍妍会打月月的,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