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一十三、 国忧
房间里一片寂静。杜自远和左少卿都说不出话来。
国家的困难,和农民的困难,眼下是不可兼得的。哪一边更重要!
杜自远静静地看着她,小声说:“或者牺牲工业基础,牺牲国防工业,最终牺牲我们的国家!或者牺牲我们的农民!这件事,到了谁的手里,都是难以解决的!今后,这一类的问题,不要再提了。这是政治问题。我说的这些问题,也只是大致的情况,其中还有许多说不清的问题。”
左少卿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我也许明白一些了。”
杜自远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我们的国家,现在正处于一个极其困难,又极其危险的时期!我们都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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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快要过去的时候,左少卿离开杜自远住的这家旅馆,走在雨丝飘飘的街道里,心情沉重而复杂。
前面不远,就是新华社香一港分社。香一港分社旁边的那家书报亭,仍然在营业。
左少卿走到书报亭旁,翻看摊子上的报纸。她选了几份内地出的报纸,还有几份香一港报纸,都放进自己的提包里。
她想,看看报纸上都有一些什么样的说法吧。
她背着提包往前走。雨丝飘渺中,过去于志道常坐的茶篷仍然在营业。但茶篷下坐着的,并不是于志道。左少卿愣了一下,她认出来,那是梅斯。
梅斯的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左少卿过去坐。
他从茶壶里斟了一杯茶,放在左少卿面前。
他轻声说:“左少,我知道杜自远来了,而且知道他就住在那边的小旅馆里。所以,我猜想,你有可能到这里来。果然,你真的到这里来了。”
左少卿笑了一下,说:“我正在考虑,怎么才能找到你呢。我猜想,你可能已经接到通知了吧,从英国人那里?”
梅斯的脸上露出更多的笑容,“左少,我要谢谢你,你确实帮了我的大忙。”
左少卿斜着眼睛看着他,“那么,梅斯先生曾经答应了的事呢?”
梅斯阴阴地笑着,“左少,我答应的事,一定不会食言。但是,我也要说清楚,你们能不能看见他,能不能找到他,那是你们的事。我说得够清楚的吗?”
左少卿一点头,“你说具体时间吧。”
梅斯竖起手指,“明天,后天,大后天,这三天之内,李铿一一定会离开领事馆!剩下的事,就看你们的了!”
左少卿盯着他,“梅斯先生,你是跟我们耍心眼,还是跟我们耍花招?”
梅斯得意地笑着,“都有。亲爱的左少,跟你说一句实话吧,在南京,在南越,我还没有好好地和你斗一斗智慧呢!我想试一试。如果你胜,今后我会更敬重你!如果是我胜,希望你今后能多为我们做一些事。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左少卿感觉脑子里的神经瑟瑟地跳着。她隐约明白,她过去把这件事想简单了。
说到底,梅斯就是中情局的特务,他绝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她静静地说:“不过分。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们再见面吧。”
她背起自己的提包,不动声色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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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卿走进圣玛丽医院,走进妹妹的病房里的时候,妹妹坐在床边,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大大的疑问。
左少卿坐在床边,把杜自远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复述给妹妹听。没有一句私情话。
她能够感觉到,直到这个时候,妹妹的身体才渐渐地松弛下来。
这个丫头片子,醋心还不小呢!
接着,左少卿又把梅斯的话一一告诉妹妹。
妹妹的身体,又渐渐地紧张起来。她的精神终于转到梅斯的话里。
她说:“姐呀,梅斯是做好了准备的,他不仅要放跑李铿一!还可能要对你下手!是不是?”
左少卿说:“我也猜到了。但是,我想不出他要干什么,怎么干。”
接下来,姐妹两个头挨着头,仔细计算今天晚上的行动,以及从明天开始的三天里,她们要做的事。
右少卿说:“姐,没问题,我们能对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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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中午饭,雨渐渐地大了起来。
左少卿姐妹俩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雨,和街上在风中摇摆的树枝。
右少卿轻声说:“姐,今晚下雨最好。能把所有痕迹都冲洗掉!”
左少卿静静地看着她,说:“妹,你真的行?”
右少卿一抡胳膊,“你看,我全好了。一点问题也没有!”
左少卿点点头,“好,那我们就耐心地等着吧!”
接下来,左少卿姐妹两个,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沙发上,合衣休息。
下午,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两个护士推着一辆精致的小推车,来给右少卿换药。
她们小心解开右少卿额头上的纱布,仔细地清洗伤口,更换凡士林纱条,然后再缠上绷带。又在她背上的青紫处贴上膏药。
一个护士说:“伤口已经愈合了,再过两三天就可以拆线了。不过,脸上可能要留下疤了,挺可惜的。”
右少卿口中呲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她们,仿佛是她们给她留下的疤!
两个护士不敢出声了,小心地给她缠着绷带,又照顾她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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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走廊里就很安静。因为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医生和病人都很少。
两个女护士推着小车从病房里出来,关好门。走廊里的几个马仔看她们一眼,没有说话。走廊另一端的两个警察也看着她们,又转向别处,继续小声聊天。
两个女护士推着小车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电梯里。她们乘电梯到了底层,继续推着小车向前走。
她们走到一扇小门前,前后看了一眼,然后推开小门进去。
这里是保洁室,墙角里放着水桶和墩布,墙边的货架上塞满了清洁用品。
她们脱下白色的护士服,摘下大口罩和护士帽,才露出她们的真面目。她们是左少卿姐妹。
她们从藏在角落的布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衣服穿上,又戴上宽檐布帽。
又从小车的底层抽出两把黑雨伞和那个长长的纸盒子,然后就出了门。
她们静静地穿过走廊,从侧门出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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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雨声喧哗,天色正在暗下来。房檐上的雨水冲下来,在街面上形成激流,飞快地向低洼处流淌。
她们的布鞋早已湿透。但她们对此毫不在意。她撑着伞,穿过窄窄的夹道,走到另外一条街上。她们招手叫了辆出租车,说:“去中环。”
出租车向尖沙咀方向驶去,然后在天星小港上渡轮,过了维多利亚湾。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离开渡轮,驶上德辅道。
她们在一个小巷口旁下了出租车,一直向小巷里走去。
几分钟后,她们走进小巷拐角处的一扇门里。这是左少卿昨天下午租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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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卿打开电灯。小房间里很简陋。
一张光板床上放着一个衣包,里面是她们今晚要穿的衣服。
方桌上放着一些油纸包。这时左少卿准备好的晚饭,里面有卤牛肉、鸡蛋饼,还有一小瓶白酒。
没有筷子,也没有酒杯。这些她们都不需要。
她们轮流对着酒瓶喝白酒,用手抓着牛肉往嘴里塞。
今天晚上她们要拚命,必须吃饱!
吃完了晚饭,她们坐在桌边,一人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着,也互相注视着。
“哥好吗?”妹妹轻声问。
“好。”姐姐轻声回答。
“姐,我感觉,哥好忧愁。”
“是,我也感觉到了。其实,我也好忧愁。”
“姐呀,你们没有把农村的事办好,出问题了,是不是?”
“你少费话!什么你们你们的,你是哪一边的!”
妹妹咯咯地笑着,“没办好就是没办好,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难民?”
姐姐也忧虑起来。外面的雨这么大,那些躲在山上的难民,不知要怎么才能度过今天晚上。刚才在路上,街上几乎没有募捐的人。那么,明天谁给他们送食物呢?
在这一点上,姐妹俩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说到底,姐姐是从社会底层爬出来的,更知道普通老百姓的疾苦。
妹妹出身富家,衣食不愁,在这上面,想的就要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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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里快十点时,她们开始换衣服。
左少卿到底是土匪出身。她太清楚了,在杀人这件事上,第一件事就是要镇人!能把对手镇住,她们就胜了一半了!
所以,她准备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并且紧身。她们把一条带虎爪钩的绳子扎在腰里,作为需要时使用。她们脚上仍然穿着布鞋,但用布带扎紧。
妹妹很惊讶,姐姐竟用一条黑色布带扎在她的额头上,遮住绷带。
最后,姐姐微笑着,又把一朵鲜艳的红花插在她的鬃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姐呀,咱们简直可以上台演戏了。”
姐姐说:“这就是一台戏!”
妹妹问:“唱给谁看?”
姐姐说:“唱给那些不知道我们姐妹是什么人的人看!让他们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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