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狭路

否则，一旦这个胶卷落到保密局特务的手里，很容易就会查找到郭厅长！

他把文件放在马桶盖上，先用白纸遮住文件头和文件编号，这个编号是登记过的。之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架小型照相机，一页一页地拍照。

拍照完成后，他取出胶卷。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油光水滑的核桃，打开核桃，把胶卷放进去。

今天晚上下班时，他会把这个核桃送出去，交给秘密交通员。

另外一件事是，他必须尽快把这份文件还给郭厅长。至此，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高茂林十分明白，他是这个秘密链条上的一节，且十分重要，他必须万分小心！

1－30

苏少卿给国防部特检组的刘守明打过电话，并让他“留言”之后，独自坐在桌边，把今天的事细细地想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

她从衣柜里取出一套便装换上。这是一套深色薄呢短西装，一步裙，中跟皮鞋。她看上去就像政府部门的高级职员。

柳秋月推开门，站在门口看着她。她也换上了便装，开衫毛衣，白衬衣，蓝色长裙，又好看又朴素。

苏少卿上下打量她一眼，点点头，心里很欣赏。

她把自己的公文包递给柳秋月，领头出了办公室。

按照约定，她们今天要去南京卫戍区警务处，和他们商谈对国防部的安全保卫工作。但其实是，她在警务处里也安插了一个人，她今天想去看看情况。

这个人，也是在局里报备过的，叶公瑾也知道这个人。

上午，叶公瑾在处里宣布给苏少卿晋升军阶的时候，很想提到这一点，但他没有提。这是秘密工作，很多事情只能做，不能说。

苏少卿来南京只有半年多时间，但她已经在许多重要部门里安插了自己人。这一点至少比程云发强。程云发只会与各单位的头头们打交道，看上去到处都有朋友，其实什么情况也得不到。

苏少卿则是不动声色地安插人。叶公瑾对这一点十分满意。

苏少卿和柳秋月出了办公楼，向北转弯，到了北大门的门卫室。她们把自己的证件交给门卫室，签了返回时间，然后离开了门卫室。

苏少卿和柳秋月出了北大门，向东走。

她们的汽车此时正停在离北大门五十多公尺远的路边，等着她们。汽车离大门远一点，不会太过引人注意，这是苏少卿的要求。

但是，她们今天还是引人注意了。

1－31

从中条山里逃出来的那个苏少卿，此时正站在马路对面的梧桐树后，观察着洪公祠1号的北大门，心里在思考着她下一步的行动。

她现在不知道如何才能进入这个北大门，但她一定要进去！

她开始并没有特别注意从北大门里走出来的那两个女人。

在她的概念里，保密局的人都应该是穿军装的。及至那两个女人走的近一些，她再转眼注视她们时，走在前面的那个女人让她格外惊讶！

老天！那个女人竟和自己如此相像，真是太像了！

恍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在中条山里冥思苦想的猜测，竟然猜对了。共一党真是太厉害了，他们不仅找了一个人顶替自己，而且这个人竟和她如此相像。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女人上了汽车，疾驶而去。

1－32

苏少卿隐约想起她在中条山里的第一个早晨。

那天她尝试着推开房门，静静地看着门外。

没有人阻止她，门外也没有哨兵。她就此跨出了门。

在她眼前耸立着的是中条山巍峨雄奇的大山。她转回头，在她右侧不远处，站着三个人，正用一种异样的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其中一个，昨天晚上已经见过一回，就是那个官太太。另外两个人看上去是解放军的军官，一个戴黑框眼镜，相貌严肃。另一个是光头，是光光的头。

苏少卿是在半夜时分被带进这个她后来住了六个月的小房间里。

随后不久，服饰妖艳的官太太就进了门。她怀里还抱着一身军装和几件贴身衣服。官太太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让她脱掉衣服。

当苏少卿脱到只剩下小裤和胸罩时，就不肯再脱了。

她希望能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贴身衣服。

官太太冷冷地盯着她，高声说：“脱！全脱！一根布丝也不许留！或者你自己脱，或者我叫士兵进来，帮你脱！”

苏少卿用目光和官太太较量。但她只能认输，她没有别的选择。她脱下小裤和胸罩，扔在地上，有些恶狠狠地盯着官太太。

官太太先递给她一条肥大的蓝色短裤。

她猜想，可能所有共军士兵都有一条这样的短裤！

官太太随后递给她一件针织的无袖女式贴身衣。在所有的衣服里，这是唯一一件女式贴身衣。官太太又递给她白布衬衣，和一条灰色棉布衬裤。

最后递给她的，是一套军装，是所有解放军士兵都穿的那一种。苏少卿可以庆幸的是，所有衣服都是新的，至少没有被人穿过。

官太太让苏少卿在一张方凳上坐下来。她站在她的身后，解开她的长发。官太太检查得非常仔细，每一个发卡都被她摘下来，放在桌子上。

苏少卿对此有些疑惑，这未免也太彻底了吧！

后面还有让她更惊讶的事。官太太把白布床单围在她的脖子上，并从自己带来的布袋里拿出一把剪刀，开始给她剪头发。

苏少卿咬着牙才没有让自己跳起来，这是她留了十年的头发。

她知道现在身不由己，她只能听天由命了。

随着剪刀的咯吱声，她的头发一把一把地被扔到地上。

官太太剪完发，递给她一面小镜子，“你看看，是不是精神了许多。”

苏少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其丑无比。她用力把那个小镜子摔在地上，回头怒视着官太太。

官太太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最后说：“明天早上之前，你必须把床铺整好，地面打扫干净，我会来检查。”她拿起自己的东西，出了房门。

但是，第二天，这个官太太和另外两个军官模样的人却站在一起，那样神秘地交头接耳，那样神秘地上下打量她。这让苏少卿心里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他们议论的，似乎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外表。

这个疑惑在几个月之后，过年的那天夜里，苏少卿意外地得到了解答。

1－33

小山村里过年十分简单，晚餐时加了一个菜，每人一盘红烧肉炖土豆，另外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苏少卿、官太太，还有两名解放军军官，四个人围坐在桌边，默默地吃着过年的饭。

他们虽然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但彼此间的警惕从未消除。

他们即使说话，也都说得非常简单。

晚饭快结束的时候，一个士兵走过来，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两个纸包。他们打开来看，是一包花生和一包瓜子。

1－34

晚饭后，官太太带着自己的零食到苏少卿房间里聊天。

女人之间的话题，总比男人们多一些，尤其是在这个小山村里。

她们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聊着闲天。

官太太说起她的一件往事。她男人的副官——苏少卿这时才明白，官太太的男人应该是国军里的高级军官——竟想趁她男人不在的时候，占她的便宜！

官太太说她如何抓住副官的要害处，把他拖出房门，并且骂道：“你个王八羔子，想磨枪，大街上找婊姐磨去！打老娘的主意，瞎了你的狗眼！”

两个女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苏少卿是第一次这样痛快地大笑。

官太太也笑着。她后来抹去笑出来的眼泪，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少卿，笑着说：“你真是像呀，真是像。”

苏少卿心中一跳，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道：“我像谁？你说我像谁？”

官太太收起了笑容。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苏少卿还不肯放弃，抓住她的手问：“真的，你说我像谁？”

官太太推开她的手，下炕穿上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说了，早点睡吧。”

那天夜里，苏少卿坐在自己寂静的房间里，听着窗外的风声。

她明白，自己十有九九是被人冒名顶替了！老天！她在心里叫道，共一党竟然派了一个人，去南京保密局顶替自己！胆大包天呀！并且，这个人和自己还很像。官太太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她惊奇的是，这是个什么人呀！

1－35

这个时候，苏少卿站在洪公祠外那棵粗大的梧桐树后，树身上粗砺斑驳的疤结如同她的心情，在纠结中夹着愤怒！

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共一党竟然找了一个如此像她的人来冒充她！做的实在是天衣无缝！即使是她以前的同事，训练班里的同学，也会把那个女人当作苏少卿！

但是，也正如古人说过的，祸福相依。那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女人，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也让她找到了下一步行动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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