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王丞相败走麦城
八虎要赚大钱,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要想赚得富可敌国,银子如同流水般进入自己腰包,那就需要考验智商和情商了。
因此当朱寿准备成立大明皇家东海公司的时候,大伙儿都知道其中的猫腻,也清楚该往何处赚钱,于是都急得眼红耳赤。
但真正落到实处,既不负皇帝,也不负走私犯们,却是一个非常高难度的动作,比后世走钢丝还惨。
所以眼红归眼红,坑人可以,但坚决不能把自己坑了,我们得不到的财富,别人也不要想得到。
刘瑾刘老大的聪明才智,在大明历代的太监中,那是数一数二的,他并不是想不出如何从走私犯们那儿虎口取食,而是这个犯罪的成本太高,划不来。
站在刘老大的地位,什么银子不好赚?何必去以身饲虎,抢那些被鲜血淋得湿透了的银子呢?
但罗祥却不这么认为,他年纪也不小了,八虎之中,他没法挤到刘老大、张提督的前面去,甚至连马永成、谷大用也挤不过,不抢这些鲜血银子,还能抢什么?
况且罗公公眼下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些是鲜血银子,他只是站在赌徒的立场上,替皇帝想了一个解决没有银子困境的招数。
你得原谅罗公公,他毕竟是个连十以上的加减法都不会的老牌文盲流氓。
也许罗公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想出来的这个点子,居然让争斗了百余年的大明朝庭和走私犯们,有了一个坐下来谈判的机会。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说的就是罗公公这种情况。
分析归分析,皇帝的话,还是要回的,因此罗公公便继续说道:“老奴的意思是,把皇家东海公司的董事会,分成若干个赌局,银子多的,就玩大赌局;银子少的,就玩小赌局,不管是哪个地方的商人,都可以掏出银子,进来玩两把,这样朝庭就可以不花一两银子,玩出一个席卷天下的大赌局!”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期待大家的欣赏目光,但令他失望的是,在场的大佬们都皱着眉头,刘老大的脸色更是如同便秘一般,瞧不出个好来。
“这些赌局投进来的银子,可以用朝庭的名义,在海上以钱生钱,而参与赌局的各色人等,朝庭都可以给他们虚衔,让他们不用担心朝庭过河拆桥;同时,朝庭也可以从这些银子上面赚取适当份额的抽头,既可以解决税赋不足的难题,也可以养兵、造船,甚至是营造出一支比三保太监更大的船队,赚取更多的银子!”
随着他的话,各位大佬们的脸色更铁青了,而宅男朱寿却兴奋地站了起来。
“朕明白了,”皇帝高兴地说道,“这些人不是赌徒,而是朕最优秀的子民,你这条老狗,真是可堪大用,这就去订个章程出来,只要出到一万两银子以上的,朕都可以给他封爵!越多越好,上不封顶,朕要打造出一支举世无双的庞大舰队,扫平四海!”
罗公公自然凑趣:“老奴领旨,奴婢就是圣上的一条忠心老狗,圣上命老奴去咬谁,老奴就去咬谁。”
眼见一出上好的君臣相得戏码就要闭幕,旁边有人不乐意凑趣了。
“皇上,此事大大不妥啊!”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王鏊。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本来不想生事,但眼下刘瑾被皇上打了脸,李东阳自己跳进了自己设置的出使圈套,焦芳一直在明哲保身,内阁之中,也就只有他还有发言的余地。…。
“有何不妥?”果然,少年皇帝的脸猛地沉了下来。宅男朱寿心里在暗骂:你不让我玩大航海时代,我就把你赶出内阁养老去!
“尾大不掉啊,皇上!”王鏊博学多才,治国有道,说话自然过硬,“东南局势多变,内有贪官奸商,外有海匪倭寇,倘若这道口子一开,到时兵即是匪、匪也是兵,无法分清,这就是糜烂东南数省的祸患啊。”
王鏊这话,表面上看,非常有道理,但仔细一琢磨,纯粹就是在瞎扯。
我们首先来看王鏊是什么人,他是南直隶吴县(苏州)人,成化十一年的探花郎,这一年的状元就是谢迁。
王鏊的人品很好,说实话,弘治皇帝重用的大臣,十个出来,有九个都是道德上的君子。比如王鏊,他为人正直,居官清廉,时称“天下穷阁老”。
刘瑾刘老大喜欢打大臣们,郎中张玮、副使姚祥、尚宝卿崔璇等人,差点被刘老大打死,于是王鏊怒斥刘瑾:“士可杀,不可辱。今辱且杀之,吾尚何颜居此。”
意思是:你杀了他们就算了,文官集团是不会让你侮辱的,老子不陪你玩了!你一个人玩勺子把去。
于是他跟韩文那群人一起,也就是前文所说的五十三人反动集团,请求诛杀八虎。
有人就会觉得奇怪了,五十三个人都被刘老大搞下去了,其中甚至还有刘健这种大佬,王鏊怎么能幸存呢?而且还进了内阁。
其实很简单,刘健和谢迁是朱厚照同学想搞下去的,因为这两个老头太碍事了。
而王鏊只是跟刘瑾不爽,他没惹着皇帝。刘瑾本来准备搞他,但廷议的时候,绝大多数文官都推举王鏊进入内阁,于是刘老大迫于公论,只好让王鏊和焦芳一起入阁。
王鏊的人品虽然好,但他所处的政治群体决定了他的立场。因此看待一个政治人物,绝不能看他的人品好坏,而应该看他属于什么样的群体。
他的这个政治群体,就是禁海派,其中著名的人物有刘健、谢迁、刘大夏等人。
这个派别有个很奇葩的观点:有限度的开海,是为了更好地禁海。
跟后世的扫黄打非有异曲同工之妙啊,禁海派的唯一成果,就是成化、弘治年间开始兴起的漳州走私集团,这个集团后来越搞越大,让朝庭只得开了月港。
甚至在几十年后的许栋、王直集团中,也能看到漳州帮的身影。
百余年后,由漳州帮发展起来的福建走私集团,更是涌现出了李旦、郑芝龙等优秀人才,把大明的走私事业发展到了历史的高峰。
因此我们可以从这些历史人物身上了解到,大明禁海派,跟后世的某些机构一样,其实就是走私集团生长的良好土壤。
一边禁,一边走私,还有比这个更奇妙的事么?
因此人品很好的王鏊王丞相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他的中心就一个:皇帝,别搞事了,赶紧洗洗睡觉,后面还有一大群后妃宫女等着你呢,不然就会天下大乱。
再通俗点讲,这就是恫吓,一个实证都没有的恐吓。
假如王鏊遇到的是朱厚照,也许就恐吓成功了,可惜他遇到的是宅男朱寿。
被大航海时代勾得七魂没了六魄的朱宅男,眼见王丞相阻止自己去跟西班牙等国拼战舰,不由得恶从胆边生、怒由心中起:“闭嘴!你竟敢说朕的子民是兵匪不分,刘瑾何在?”…。
宅男朱寿这一招,可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瞎猫遇到死耗子。
他从朱厚照的记忆里知道刘老大和王丞相的矛盾,准备放出刘瑾这条恶狗,去跟王丞相对咬。但他并不了解,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boss。
魏忠贤公公、刘瑾刘老大、严嵩严丞相的经历都告诉我们:在明朝皇帝面前,任何不可一世的权臣,都是纸老虎。
在领会最终boss绝杀技之前的朱寿,只能随时叫出随身老爷爷:刘瑾。
“圣上,老臣有本要参,”刘老大果然不负所望,一个眼神,焦芳就站了出来,朗声道,“王鏊在陆巷故里,新修一屋,有僭越之举。”
说完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折子,看着满脸死灰的王鏊,得意洋洋地交给张永,递到朱寿手中。
大明朝的阁老们,谁都不是吃素的,身上随时揣着几件杀人的利器:奏折。
只要到了关键时刻,这些奏折就能要了政敌的老命,比如现在。
房屋僭越这种事,真要细究,那大明朝就没多少活人了。
王鏊前些时候能躲过一劫,靠的就是皇帝对他没有不满,再加上朱厚照同学还算是通情达理,知道这老头是国之栋梁,不让刘老大下黑手整他。
但现在形势一变,皇帝不满了,在大明朝谁能一言定生死?当然是皇帝,得罪刘老大还有办法可想,但得罪皇帝,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鏊以为皇帝年少无知,一吓就吓倒了,没想反被响亮地打了一记耳光,被焦芳落井下石,坑得骨头都找不到了。
于是,本来应该两年后被刘老大踢出内阁的王丞相,在数日之后,提前两年,向皇帝上了致仕的折子,这时离他进入内阁,才半年不到。
接替他位置的,是刚从南京赶回来的杨廷和杨师傅,他和李东阳、焦芳一起,组成了新的内阁三人组。
这件事告诉我们: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这是后事,暂且按下不提,王鏊自请辞职还得走走流程,这个漫长的早朝还没结束呢。
看着焦芳得意洋洋的表情,以及王鏊的颓丧,李东阳叹了口气,只得站了出来:“皇上,臣也反对设立东海公司。”
居然还有人不怕死?
宅男朱寿出离地愤怒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
但他再没政治智商,也知道李东阳跟王鏊不一样,李丞相的智谋,连刘老大都甘拜下风,焦芳也无从下手,更别说武力跟智商成反比的罗祥罗公公了。
朱寿望着号称四朝不倒翁、浑身没有一点破绽的李丞相,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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