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
皇宫,柔仪殿。
一阵兵戈之声后,胡善围扶着吕太后,踏着鲜血和尸首迈入了柔仪殿,身后是端着药盏的衡王。
建文帝朱允炆坐在床头,正在照顾昏迷不醒的常瑾,听到声音,他将常瑾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掖好被角,合上了床帐,这才站起来身,说道:“胡善围,你为何要背叛朕?”
吕太后冷笑道:“良禽择木而栖。于家,你只知宠信瑾贵妃,连皇宫亲信女官都笼络不住;于国,你也是个无用的皇帝,削藩两年,燕王势力却越来越大,北方大乱。你这种昏君,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建文帝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弟弟,“所以母亲选择了衡王取而代之?”
端着药盏的衡王被大哥的眼神瞧得心里发毛,忙解释道:“皇上,臣弟也是被逼的!如果臣弟不答应太后的要求,太后就要立三弟为皇帝,臣弟无路可退啊!”
建文帝骂道:“住口!你身上流着太/祖高皇帝的血脉!宁可死也绝不自甘堕落,当一个傀儡皇帝!皇爷爷和父亲的教诲呢?大明皇族的荣誉和骄傲呢?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衡王居然呜呜哭了,将手中的药盏猛地摔在地上,扑通跪地说道:“大哥!太后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啊,她虽要求严格了些,但总不会害我们的,你就服个软吧,只要杀了瑾贵妃这个祸害,母子重归于好,皇帝还是大哥的,弟弟从来不会和大哥争什么,三弟也不会的!”
眼瞅着致死的药物被衡王故意打翻了,盛怒之下,吕太后一脚将衡王踢飞,“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哀家真是命苦啊!生的大儿子不听话,二儿子是个怂蛋孬种!浪费大好良机!”
衡王蜷缩在墙角,却拿着一块碎瓷片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衡王泪流满面,“母亲!您不要一错再错了!大哥为皇位付出了太多,当弟弟的怎么能抢了皇位,害死亲哥哥呢?母亲!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骨肉至亲,以前在东宫的日子多好啊,一家人亲密无间的在一起,可是自从您当了太后,大哥当了皇帝,一切都变了!”
“就是她!”衡王指着床帐里昏迷的常瑾,“大哥被这个老狐狸精迷了心窍,从此母子、兄弟离心!只要杀了这个狐狸精,一切隔阂都没有了,我们还是一家人。大哥!求求你杀了瑾贵妃!”
没有向来听话懦弱的弟弟会为了保护自己,敢于反抗强势的吕太后,甚至不惜自残,建文帝一时百感交集,有些怔怔的,“衡王……二弟,常瑾不是狐狸精,她是大哥此生最爱的女人,大哥不能没有她。”
吕太后盛怒之下,恨不得将衡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咬碎了咽下去!
吕太后骂道:“你不要做傻事了!你大哥早就把常瑾这个妖妃看得比自己性命、甚至大明江山社稷还重要!他不会动手的!你是傻子吗?好好的皇帝不当,非要做无谓的牺牲!”
衡王长这么大,第一次对着母亲怒吼道:“母亲!你不要逼大哥,也不要逼我了!你冷静一点,给时间要大哥好好想想这几十年母子兄弟的情分!我们血脉相连,怎么可能抵不过这个妖妃的迷惑?大哥一时糊涂了,他会想明白的!”
建文帝被衡王的勇气感动了,可是他如何舍得杀了常瑾?
一边是手足之情,一边是至死不渝的爱情,建文帝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老二,你看见了吗?你大哥舍不得杀了妖妃呢。”吕太后哈哈大笑,从手帕里拿出一枚红丸,融在了花雕酒里,“你不要做傻事了,快快起来,将这药喂给你大哥吃了,送他上路,你就是皇帝啦!”
“我不当什么劳什子皇帝!我只要以前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衡王连连后退,干脆将瓷片往脖子上狠狠一扎,殷红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老二!”吕太后难以置信:居然有人不想当皇帝!
“二弟!”建文帝的心如在炭火上煎熬着:二弟居然会为了自己而死!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被亲情抛弃了,可没想到二弟居然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逼宫一时陷入了僵局。
胡善围似乎也慌了神,随后强作镇定道:“太后,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既然衡王不配合太后,我这就去将三殿下带来。”
吕太后眼睛一亮:对啊,我还有一个儿子呢!
吕太后说道:“还不快去请徐王!”
胡善围匆匆离开柔仪殿。吕太后又威逼利诱衡王,“老二,你我母子一场,别怪母亲没有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在你弟弟到来之前,哀家说的话依然算数。”
衡王紧紧握着瓷片,脖子已经被鲜血糊了一大片,由于失血过多,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恍惚了,气若游丝的说道:“母亲,您……您是一个可怕的母亲,您有今天,不能一味怪大哥不孝。”
吕太后的瞳孔猛地一缩,“连你也埋怨哀家!就莫要哀家对你们无情!”
建文帝掏出帕子,堵着弟弟脖子上的血洞。
衡王艰难的对建文帝说道:“大哥,你是一个天才,从小就是我们这些弟弟们最崇拜的人。大哥,你不能和母亲一样,一错再错下去了,杀了常瑾,你依然还是以前那个完美无缺的大哥。留下常瑾这个祸水,你迟早会众叛亲离的。大哥,杀了她,杀了她。”
建文帝的泪水低落在衡王的血脖子上,“二弟,大哥不能伤了她,大哥宁可伤了自己,也不能伤了她。”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胡善围说道:“太后娘娘,三殿下来了。”
吕太后轻蔑的看着这对兄弟,“你们是哀家养过最无能的儿子!”
吕太后整了整衣襟,准备迎接三儿子徐王的到来,可是胡善围带了一彪人马进柔仪殿,徐王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吕太后身形一晃,“胡善围!徐王呢?哀家的三儿子呢?”
胡善围将一个匣子递给吕太后,“请太后过目。”
吕太后打开一看,吓得双手一松,弟弟吕国舅的人头咕噜噜滚落在地。
胡善围冷冷道:“传太医,宫里进了刺客,刺死了吕国舅,刺伤了衡王,吕太后受惊,旧病发作,当场薨逝。”
吕太后气得双目圆睁,“你……你一直都在骗哀家!你一直都是朱允炆的人!”
胡善围淡淡道:“敢问太后,天下谁人不是皇上的臣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不!”衡王紧紧抓着建文帝的手,“不要杀母亲,求求大哥,她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啊!”
建文帝捏紧拳头,对胡善围摇摇头,“刺客闯入宫廷,衡王为救驾而重伤,吕太后受惊,失心疯旧病发作,从此在慈宁宫养病,畏光怕人,任何人不得探视打扰。”
吕太后吼道:“朱允炆!你休想再把哀家在关到那个活死人墓里去!哀家宁可去死!”
建文帝冷冷道:“不,您不会寻死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您都回想着如何东山再起,争权夺势。来人,送太后回宫。”
衡王被太医们抬下去抢救,捡回了一条命。吕太后刚刚放出来慈宁宫不到两天,旧病复发。吕国舅为“救驾捐躯”,建文帝下旨厚葬,还加封了承恩侯。
借着刺客之名,吕家在朝中还有宫廷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从呼风唤雨的实权家族,沦为空有外戚躯壳的富贵闲人。
建文帝彻夜未眠,天刚刚有了一丝光亮,召唤正月初一大朝会的钟声就响起来了,胡善围递过一块热手巾,建文帝胡乱擦了擦脸,整理仪容,吩咐道:“好好照顾贵妃,她若醒了,立刻派人告诉我。”
建文帝去上朝,胡善围听见床帐里有窸窣之声,揭开帐子一瞧,常瑾不知何时醒了,呆呆的坐在床头,盯着自己已经平下去的小腹。
胡善围正要安慰常瑾,常瑾却呵呵笑道:“真是一箭双雕啊,除了肚子里的孽种,还能引得他们母子相残,彻底除掉了吕家,杀了吕国舅,为我二哥报仇。”
胡善围听得心惊肉跳,“贵妃娘娘,你……奶油松仁卷里的西域乌头是你自己下的?”
常瑾捂着肚子大笑,“是啊,吕太后没有那么冲动,刚放出来就敢对我动手,是我自己做的,我不
想给仇人生孩子,可惜吃了避子药都不管用,怀了孽种。我一直寻找机会除掉孩子,吕太后就这样放出来了,简直天赐良机啊,哈哈。”
胡善围看惯了世情,早就无波无澜,可是现在她被常瑾的话震撼住了,语无伦次,“不,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你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你不会。”
常瑾笑道:“我为何不会?我早就不是以前单纯的常瑾了。如今的我,顶着贵妃的名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禁脔玩物罢了!为了救常家,我可以忍辱负重,当一个玩物,可是我无法生下仇人的儿子!”
胡善围抓着常瑾的肩膀:“孩子是无辜的!他身上有你一半的血肉啊!他是皇上的儿子,也是你常瑾的!如果你不想让他长在宫廷,我可以帮你啊!等你生产时,我用一个死婴换下他,偷偷抱去宫外抚养,那是一条新的生命啊!你这是作孽,会遭报应的!”
常瑾任由胡善围抓着肩膀,仍然在笑,“我和吕太后没有区别,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只求获胜。朱允炆说只有吕太后才做出杀害自己亲生骨肉的恶事,他说错了,其实我也会呢。”
胡善围连连摇头,“不,吕太后从头到尾都知道知道自己要什么,一直很清醒,而你疯了,你已经被皇权逼疯了,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杀了自己的孩子,会后悔,会自责,吕太后不会,你一定会的,你是在毁了你自己!”
常瑾盯着胡善围的眼睛:“如果自我毁灭的同时,也能拉着仇人一起下地狱,我心甘情愿!”
胡善围颓然放开常瑾的肩膀,“你已经无可救药了。”
常瑾则说道:“我不在乎——告诉燕王,京城防守空虚,所有勤王的兵力都以山东为据点,包围燕地。所以燕王千万不要恋战,应该避开山东勤王的主力,长驱直入,直接打进京城,登基为帝,这场战争就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