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84.第 84 章

秦风却直接笑着挡到了吴庸与皇帝中间:“吴相先别急着喊冤枉,您说他是受人之托给你传信,这人……又是何人?

吴庸出尽了一生的冷汗,已经无汗可出,只剩战栗,原地哆嗦了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这下,所有人都仿佛蒙了个彻底,纷纷无措的看着这场无解的糊涂账如何收场。

李明远兄弟俩左右一对眼神儿,心知他们肃亲王府已经从这疯狗的撕咬中彻底脱了身,默默松了口气,神色漠然地双双去看那行将就木一般的吴庸。

宋国公父子俩算是对内情知道的多的,经历如此搞笑的一场谋反,竟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荒谬感觉,不知道这天翻地覆之下究竟还要挖出什么骇人听闻的鬼扯——只不过宋国公父子都很淡定,觉得无论什么都震撼不了他们了。

李煦冷面无言站在一边,从方才起就不再发一言,只等着秦风给他最后的交代与答案——皇帝突然有几分终于要迎来曙光的兴奋。

虽然早知道那个答案终于要来,可真的临近真相之时,那不可抑制的兴奋之感到底还是冲破束缚不受控制的外溢。

不管别人如何晕头巴脑,所有人中仿佛只需要有秦风一个人清醒就够了。

秦风一招手,命陈安将那人放在地上,自己转身向皇帝拱手:“皇上,在下随肃亲王世子带兵入京勤王途中,遇到一处新坟——挖坟埋人的仿佛是某家家丁,我们路过时,他刚刚离开。郊野荒坟原本没有引起在下的注意,可是走过之后,在下身边有人发现,那坟头并不算严实的土竟然在动——这坟里埋得是个活人。我们掘开坟茔,就找到了这个人。本来若是无关之人,我们也不会带到圣驾之前,只是,这人的特征……恩,被一眼认了出来,应该是宫中人,世子爷觉得事关重大,这才带了回来。”

李煦看了仍然跪着的李明远一眼:“孟冬!可有此事!”

李明远正在心说这小子永远都给自己留后招儿,怪不得他非要绕道京西,原来是瞒天过海的从那儿拎了这么个证人回来。这一切他原本不知道内情,更不知道秦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刺客被毫无防备的点到名,忙摆出了一副“我们确实串通一气了的”嘴脸回的迅速:“皇上,秦风所言不虚。不仅如此,臣看此人面目有几分别的猜测——臣父肃亲王曾对臣说过,日前与皇上兄弟相争得激烈那日,起因就是有一位小公公连夜跑到肃亲王府,告知父王臣是被皇上‘扣留宫中’,而事实并非如此。那一次父王毫无防备被人挑拨,因此记忆犹新,与臣叙述过传话之人样貌,因此臣留心所记后,再比对此人,便起了疑心。”

萧禹察言观色,适时插话:“世子为何不直接对此人审问?反而要带到御前?”

李明远觉得自己胡说八道的本事已经有登峰造极之势,面上仍然镇定道道:“一来时间不准,二来臣觉得此事另有隐情,三来……”

萧禹催促道:“如何?”

李明远一顿,却是秦风掐着这个时候笑着接过了话,最终道:“世子爷心善不忍说完,我们寻到此人时,此人已经,此人全身筋骨皆断,舌头也已经被人挖去。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全然是个废人了!”

这一下,众声哗然。

众臣稀里糊涂的经历了这一场凶险又莫名的叛乱,正心有余悸,紧接着便眼见了如此一场胡言乱语,更有幺蛾子接踵而出,仿佛见到“关公战秦琼”这等年终大戏一般,花里胡哨得确实有说头,却实在荒诞得猜不到结局,一时之间,七年殿内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简直要变成晋朝开国以来最扑朔迷离的一桩悬案。

然而这悬案没悬多久,就有人直眉楞眼地出来提供线索了。

肃亲王家的二世子李明遥背靠着鼎沸的人声,探头探脑的眯着眼模模糊糊仔细辨认了半天,脱口而出:“我见过这个人!张蔚恭张阁老曾以此人向我为证明,说他是吴相谋反的罪证,他不是在张府吗?”

这句话一出口,祈年殿内瞬间安静了。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张蔚恭张阁老,如果眼神儿有实物,张蔚恭此时已经被那一道道或惊或呆的目光射穿了。

李明远身在人群中,心头却突然一震,祈年殿内二十八根金丝楠木通天通地,却在世子爷眼中化为了恍惚的重影,他循着众人的目光,终于将视线终于落在了他外公身上,却在眼中光辉重聚的瞬间骤然将一双丹凤扭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遗世独立的秦风。

张蔚恭脸色沉郁,忙不迭地从皇帝身侧走出跪下:“皇上,此事容秉……”

李煦却用实际行动狠狠打了这曾为帝师、三朝阁老的脸面,目光越过一众人等落在秦风脸上:“你说。”

张蔚恭全然僵硬在了当场。

而李明远视线中的秦风于祈年殿中悠悠一跪,不慌不忙的姿态仿佛停驻了匆匆而逝的光阴。

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众目睽睽之下,迷雾重重之中,这个红遍四九□□伶动作显得尤其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补全了早在面君之初就该行的三跪九叩之礼,一众文武早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境况弄得失去思考能力,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出来质疑,只当是在这求神明垂怜的天坛中见到了神明打着瞌睡显了个灵。

“皇上。”秦风在无数人的注视中缓缓开口,“草民秦风,字晚之,流落梨园二十载,如今,当着天地尊亲皇天后土与满殿神灵,恳请陛下为证,准草民认祖归宗。”

一众惊愕的表情之中独李煦平静如初:“认祖归宗有何目的?”

秦风一笑:“草民想为昔年父母之殇讨个明白。”

李煦心如古井:“你父母是谁,你又想讨什么明白?”

秦风一语如投石入湖,瞬间打破了所有勉强维持的平静:“草民之父为已薨长安侯秦羽,草民之母,乃是当朝已故长公主李昭宁!二十年前他们为前朝余孽所害,以致抱憾终天,如今余孽未除,草民未能报父母之仇,枉为人子;不能揭穿余孽面目,枉为臣民。”

百官一片安静,静默之后,议论之声蜩螗沸羹,任谁也压制不住了。

被押在一边的吴庸与裴庆已经双双呆滞成了木雕,不知为何会发展到如今程度。

宋国公一臂挡开萧禹,越众而出,中气十足一声问:“你说你是平阳公主之子,有何凭证?”

秦风一拜:“家母出身开国元勋氏族,得太、祖丹书铁券供奉于府,然满门忠烈独家母尚在襁褓而幸存,先帝怜爱,收家母为义女,封为公主准养育宫中,又赐免死金牌以示恩宠。”

秦风单手探入甲胄,一块经年不曾褪色的金牌与周身冷铁相比烨烨生辉,仿佛带着岁月兜兜转转情深厚意的温度:“此物随草民一同流落民间,今日终于得以重见圣颜。”

宋国公配合的接过金牌,转手由高才呈到了李煦的手中,李煦看了两眼,手间用力,猛然握住:“确是平阳遗物……”

方才虫鸣水沸的众人已经错愕到再也不发一言。

秦风从跪拜之姿下抬起头,桃花眼中淡然从容:“朝中有前朝余孽只手遮天,残害忠良,以致朝野上下结党营私、互相倾轧,终在外引虎狼窥伺,在内起谋逆之祸,吾为追查昔年父母之事,在江南与奉命追查江南天气异状与税银被贪墨之事的肃亲王世子相逢,阴错阳差机缘巧合之下,终于勘破前朝余孽隐匿多年的身份。”

秦风自袖中又取一物,李明远看去,竟赫然是那似乎被他丢在了江陵山河会总坛之上、曾给乌云夫人看过的名册。

“此为前朝余孽藏身在江陵村中所找到的石刻家谱,而石刻巨碑无法搬运回京,在下只好誊抄在此,此家族中人皆于几十年前死于灾祸,却有一男一女两个幼子逃脱。女子如今乃是蛮族王妾室乌云夫人,汉名张昭宁,业已伏诛,而昔年的男童,名为张蔚恭。”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表情堪称精彩纷呈,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惊吓得说不出话了。

张蔚恭三朝阁老,二十岁高中,乃是仁宗四十六年的状元,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的开蒙老师,如今官至内阁首辅,权倾朝野,唯一的闺女是肃亲王妃如今肃亲王世子李明远的亲娘……无论那一层身份铺开来看,都跟“前朝余孽”四个字离得像天边儿那么远。

甚至还有与张蔚恭同气连枝的昔日门生,仍然心存侥幸以为那只是同名同姓。

可是再看皇帝与张蔚恭的脸色,愣是没一个人敢去亲自戳穿这如梦似幻的窗户纸。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冗长又复杂至极的梦,梦里浑浑噩噩刀光剑影,凌迟一般的难以忍受,却没有哪个愣子来一巴掌把人打醒。

而这所有人中,只有李明远不忍直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世子爷心中却醍醐灌顶。

他的眼中像是有一部你追我赶的走马灯,从那一片素白之中仓促的相遇,尚兽苑中那被无声遮挡掩埋却越加深邃的地道,皇宫高墙之下依稀的相认,江陵城中若有似无的试探……

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

忽而一转,那画面又成了江陵城外一夕枯萎的青山,地牢中奄奄一息的幼童,和秦风立在山风夜色中安抚人心的一笑。

世子爷,是我来迟了。

他来的从来不迟,李明远想,他早就算计好了,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一切背后隐藏的是谁。

景物光年流转,万般幻像似乎又回到了李明远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王妃张氏还在,正月初二,回门归省。

那个终年严肃的老人就站在相府朱漆大门之后,时不时的朝外面望一眼,什么时候看到挂着“肃”字的红灯,才矜持紧绷着,露出一点吝啬的笑容。

彼时年幼,不过三四岁的光景,下了早就坐不住的车马,不过向前奔跑几步就能扑倒那严肃老人的衣摆,咯咯笑着唤上一声“外公”。

如今想来,春寒料峭的正月里,他究竟在那风来风往的冬寒府门之后等了多久?

几年后,母亲去世。

张阁老再不登肃亲王府的门。

连那点吝啬的笑容,李明远都很少再见过了。

京城朝野那么大又那么小,再见的场合多,叙旧的场合少,这个老人从二十年以前似乎就是眼前这个样子,可又是什么时候,他好像变得这么苍老?

这个人一身傲骨学富五车,权倾朝野门生满天下,做忠臣也是足够名垂青史得享太庙的名相大儒。

同样是这个人,名字列在了江陵前朝石碑名册的最末,平阳公主府因他而湮没,山河会勾结蛮族由他指使的影子,战火由他引起,他手上人命无数。

而这竟然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他要唤一声“外公”。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从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或者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时候不是这样?

李明远不想相信这其中的一切,他暗暗欣赏着的人,背着灭门流离的血海深仇,而那迷雾重重的仇恨的另一边,站着的似乎从来不是他的敌人。

那一瞬间,李明远觉得自己空有满腔怨恨,却不知该怨恨的是谁。秦风吗?他只是一直坚定的走向为家为国的坚守与事实,他没有错。而张阁老?他只是被赶尽杀绝的前朝后人中最幸运却也最不幸的一个,从他的立场,仿佛也没有错。

那么是谁错了?

张蔚恭原本跪在御前,闻言一愣,半晌,一撩官服下摆,笑盈盈的站起了身来。

御前的侍卫和御林军猛然觉得不对,拔刀的拔刀,护驾的护驾,仿佛这刚才还只是弄权持政党同伐异的老人突然变作了被解除封印的凶器。

如今,他掩藏多时的凶光毕露,终成了笼罩四方的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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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戏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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