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章 明月相许
这一刻,满室静寂。
君深腆着的笑脸挂在脸上,难以维持的样子有些僵硬。
林漪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她莞尔一笑,垂下眼来,娓娓而道,“阿深,我仔细想过,也许我们之间,并不是能被称之为爱的感情。”
君深心里一个咯噔,手上的神魂随着他的心神不宁又转回到了玉佩中。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漪,端详半晌,竟然生出了几分冠冕堂皇的荒唐感,“漪漪,你是觉得,我不爱你?我对你的感情,不是爱情?”
“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真的是爱情吗?”林漪反问,挑起眼角,斜睨他的模样像是他在说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君深竟是被她问的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去抓林漪的双手,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填补些心头满溢的慌张。
林漪没有缩也没有逃,他的大手干燥温暖,包裹住她,就能带来莫名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曾几何时是独属于林漪一个人的,可是在前不久,他却把这一份感觉,分摊给了别人。
两百年的蹉跎等待,林漪以为在君深的心里至少刻骨铭心,然而事实上,他的刻骨铭心早就喂了狗,关键时刻,该怎么的还不是怎么去了吗?
越想越是忿忿,林漪扪心自问,硬性条件上输给朗月不算冤枉,毕竟没用的111是没法和那个说瞬移就瞬移的盗版系统比的。
但是要论到软性条件,到了君深这里,他认不出她来就是不应该的。
要知道,三个多月的相处,她已经尽可能地从细节上提醒君深她是正牌货。君深天天都要来一次回忆杀,不知道在她的床边说过多少次似是而非的情话。可结果呢?
朗月一出现,说了几句傲娇话就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夺走也就算了,明明心有顾虑,却不愿意去证实真伪,非要拖着。
她又不是没提醒过他去试试斩情剑。要是他早就当回事儿,现在还能有那么多的麻烦吗?
这就好比都给他划了重点对了答案,轮到考试就只要照本宣科抄一抄就能及格。结果这大爷非要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灵光一现闭卷答题,然后光荣的考了个零鸭蛋……
所以说,这还是人吗?这明明就是猪啊!
真真是愚蠢至极,林漪气的在心里把君深吐槽了个千疮百孔。
她面上不表,盯着他定定不动,眉目温良。
君深被她看的心虚,犹如等待宣判的犯人,坐立不安。
良久,林漪终是勉为其难地开了口,“阿深,我们相识于年少,那时候都还不知事,所以相识相伴就把它当成了难舍难分。第一次的经历总是与众不同,我贪恋你英俊伟岸,你喜欢我温柔端庄,可是事实上,你换个方式再想想,是不是当时如果不是我,而换了另外一个人,你也能和她处的不错,也许感情更甚于我?”
“我、我没有想过。”君深诚实回答,细一想又觉得这样的回答甚是不妥,“不可能的,漪漪,你是不同的,我对你的感情也是不一样的,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
“怎么不可能呢?如果当时不是全族人为你而死,如果当时不是我帮你开封了斩情,你还会苦苦等我两百年?还会在这里口口声声地说爱我吗?”
“……”
“就算你还爱我,那我问你。你是用什么在爱我呢?是你的眼睛,还是你的嘴?如果你有用心爱我,为什么没有发现朗月和我不一样的地方?你和她游山玩水几月有余,你可曾理会到我回忆起一切的心情?你知道那有多痛吗?”林漪的眼里含着泪,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她抽回了手,看着君深满满都是冷漠,一秒之间,咫尺天涯。
君深张了张嘴,有口难言,他嘴里发苦,心口钝钝痛着,幻想起林漪当时的情状,就恨不得自己能待她受之。
将心比心,如果是林漪分不清他和替身,那等他回想起的时候,该是要多么的难受憋屈?
几近感同身受。
君深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错误的根源在他,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林漪怀疑起他的感情似乎也是无可厚非。
他多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没怀疑过的,他不是真的把她忘得彻彻底底,一点点都没有发现的。
可是他要如何说呢?
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他确实分不清这个林漪和那个林漪到底谁才是真的。
亦或者是,他其实早已经分清了,只是碍于那个人藏在林漪的身体上,以至于他总是幻想林漪还好好活着,并没有那么惨烈地为他而死。
人都是一样,惯性逃避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被假象蒙蔽了双眼,因为那一张脸,他无法劝服自己,那是一个假冒的,不真实的林漪。
何其可笑!可他却实实在在是这样选择的,就像是个痴儿。
君深的脸色走马灯似的变了又变,林漪眨巴眨巴眼睛,长吁了一口浊气。
她的语调说不出的疲惫,剖露出最真切的现实,“阿深,事情的真相很残酷。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我,但是你爱着的也只不过是我这张皮。你等待的两百年都是空的,你一直都活在自己的臆想里。你假装你很爱我,对我愧疚,想要负担起我全族的责任,因为那些人命负债令你深深自责。”
“……”
“其实不必要的,林氏一脉本就是剑神嫡脉。从出生起的使命就是拥护剑神问鼎巅峰。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你大可不必如此难过。”
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林漪与君深拉开了距离,她的抗拒表露无遗,语带真诚地劝他,“阿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而我,并不是你的责任。我可以自理我的生活,以前眼盲时可以,现在能看见了,自然也可以。我们还是好聚好散,以后不必再多瓜葛。”
轻描淡写就撇开了关系,林漪欠身便想要跨出房门。
君深心里一慌,一个瞬移挡住了林漪的去路,“漪漪,我不同意你说的。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对你的喜欢,对你的悸动都是什么?可能是我做错了,但是你不能把我对你的感情一并抹去,我不是因为你是剑神嫡脉才喜欢你,从最开始到现在,我由始至终都没想过我会成为剑神,更不用提所谓的拥护。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你,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宁可丧命于埋骨之地,也不会要你做出任何牺牲。”
“可是该牺牲的已经牺牲了,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阿深,时光过去就不会重来,承认吧,你没有你想的那么爱我!”
扬起手甩开了君深挡门的大手,他们的胶着须臾即离。林漪含着眼泪深深望他,痛且娇弱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她的姿态决绝的不可思议,扬起下巴,不愿意眼泪就此落下,“阿深,该珍惜的时候不珍惜,要结束的时候,就是真的结束了。”
仓皇后退两步,君深没办法再挽留她离去的脚步。
就如同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她犯起倔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他深深明白她是认真的,一言九鼎。
眼睁睁地看着林漪慢步走向了未知的黑暗。
夜幕将她的身影拉的孤单凄美,像是一朵刚刚盛开的昙花,他想让她常开不败,她却任性地兀自凋零。
深深眷恋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君深目送她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像是一场无声的诀别。
被痛意覆盖,君深想到以后可能是再也不见的结局,他的心就颤抖的几欲停摆。
说到底,他仍然不忍心林漪产生丁点的不适,所以他无法挽留,也无法反驳她说的任何话。
就这样吧,如果是她想要的,他什么都可以答应。
君深强迫自己放下追逐的念头。他佝偻着背脊,熄灭了蜡烛,放任自己慢慢退入了黑暗。
他坐在桌边久久无法动作,手边是她斟好的清茶,香气袅袅,余温尚在,却一丁一点渐渐消散去热意,就像是他现在逐渐消失的温情,满心枯寂。
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崇拜地望着他,爱着他,再也不会有个人时而天真时而温雅,他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接受事实,他的两百年,终究像是个遥远的梦。今天,他等到了梦中的那个人,却等到了他从来未曾想的结局……
世事就是这样的无常,他两百年的痴痴守候就如同一场笑话,她随口的一句推翻他也让他无从启口。
他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的两百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扪心自问,却迟迟没有答案。
哀风萧萧,卷起了他的袍角,猎猎作响。
君深坐到身体发僵,终是几不可闻地轻笑出声。
都结束吧,他的梦想,他的世界,他的爱,他的一切。只要是她想要的,他愿意亲手添上一笔句读,从此山河悠悠,岁月如旧……
只要她称心安好,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