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自己对自己说冷笑话

梦。

碧绿色的梦。

对于嘉文来说，他醒着的时候是一个世界，睡着的时候又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醒着的时候，是一个汗水与疲累交织，仿佛盖伦那双一双严厉而冷酷的眼时刻在盯着他，充满压迫感的世界。

睡着的时候，却是一个温柔地、心神放松地浸润在一个充满生机的绿色世界。

梦中是一个碧绿的世界，视线中的一切都在水波中荡漾着，似乎整个世界都浸泡在绿色的温柔水波下。透过光波，记忆中妈妈那张温柔娴静，或喜或嗔的面孔一张张在嘉文脑海浮现，他看见妈妈那嘴唇开开合合，音波冲突回荡，似乎不停地在和他在说着什么，可惜他不断反复努力得听也听不清一个音节。

这样的梦境每天反复的重复着，只要醒他来就会从记忆中消失，因此嘉文也从来不记得自己究竟具体梦到过什么，只是模糊记得自己浸润在一个绿色的世界中，那个世界里，妈妈那充满憧憬与疼爱的眼波正在温柔地萦绕着他。

如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绿色光芒在嘉文的体内欢畅地流动，点点的绿色光芒中有种神奇的力量，将嘉文白天中因为过度锻炼而衰竭坏死的细胞修复，重新变得有活力，变得更加强大。

因此，无论嘉文白天如何透支自己的体力，只要睡过一觉，第二天依然会精力充沛——嘉文当然不会知道，这是他觉醒的天赋‘愈合’的超然效果。

正是因为这种得天独厚的天赋，才让他熬过了那堪称残酷的高强度训练。

当然，现在对符文之地的天赋体系和符文体系一窍不通的嘉文当然不会知道，他觉醒的这种比别人快上十倍的自我治愈天赋究竟意味着什么。

……

……

睁开双眼，印入眼帘的是熟悉而华贵的卧室。

整个卧室足足有二百平米，天花板与嘉文床上的垂直距离足足有五米高，躺在柔软舒适，纯天鹅绒铺垫而成的巨大床上，看着头顶上方那些精美的雕刻，嘉文感觉自己好像乘坐一朵洁的白云，在辽阔的天空中飘荡。

卧室内的装饰奢华却不夸张，有种大贵族尊荣且极有底蕴的低调。

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只是在偌大的古堡中进行枯燥乏味修行的嘉文并不知道，这个古堡，这个卧室，这个家族的姓氏以及与这个家族有关的一切，都是德玛西亚绝大部分贵族子弟都梦寐以求的。

然而在嘉文看来，这个城堡过于冷清了，这个卧室也太大了些，对于他来说，整个卧室唯一的意义就是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其它一切，都是多余的，这样巨大的卧室给他更多的是寂寞和空虚。

嘉文起床，赤luo站在巨大光滑的镜前，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

虽然才十三岁，但长期的锻炼却让他有一具充满雄性魅力的完美身体。结实的小手臂散发着少年特有的活力，肌肉线条清晰好看，带着勃勃的生气，宽阔的肩膀、两块轮廓分明却不夸张的胸肌，急速收束的腰线，紧而有力的臀部，以及精灵风格那修长却又满蕴爆发力的长腿。

他脸则是完美的糅合了母亲和父亲的优点，不仅有着母亲那种精灵特有的细腻俊美，也有父亲那种棱角分明的味道，或许是因为长期枯燥生活的缘故，又或许是长久处于无休止高强度训练的缘故，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孩童的稚嫩与柔软，取而代之的，是棱角分明的面孔，每一根线条都如雕塑般，充满力感。

变化最大的，还是属于那双宛若星辰般的眼睛，稚嫩，天真与懦弱在那明亮的琥珀色眸子中已经完全消失，取之代之的是冷静、沉着、深不见底。

嘉文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俊美的脸庞上那棱角分明的线条，挺了挺那越长越昂扬的男性特征，对着镜子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自恋地调侃道：“诶，每当我想找个人佩服一下的时候，我就只能来照镜子！嘉文，你真是越来越帅了。”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房间里，一定为嘉文这个庸俗的低俗的烂俗的毫无水平的低级冷笑话而感到全身发冷。

这种低级的冷笑话，不仅将他的幽默感降到最低点，也将他的智商降到了最低点。

虽然低级，虽然毫无水平，但在整个古堡之中，嘉文却是唯一一个会讲冷笑话的人，古堡中一共有三十八个护卫骑士，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实在太过古板了，不会讲冷笑话也就算了，居然连嘉文讲的冷笑话都听不懂！

曾经，嘉文费尽心思想逗一个看起来古板呆滞的护卫骑士一笑，于是一口气连说了十几个非常冷的冷笑话，最后把自己都笑得躺在地上打滚，可那个呆板的骑士却一脸痴呆迷惑的看着忽然间躺在地上翻滚大笑的皇子殿下，后来嘉文才知道，原来这个骑士在二十年前的符文之战中受到重创，变成了一个聋子。

这个事件对嘉文的打击堪称毁灭性，从此，他决定再也不对古堡中的任何一个人说冷笑话，而是换了另一种方式——自己对自己说。

无止境的训练，无止境的压力，盖伦那高大雄伟的身影如同一座最难征服的冰山，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的生活太枯燥了，他需要低级的冷笑话作为调剂，让紧张压抑的神经在笑话中释放，而他自己，则是他唯一可以调笑的对象。

用扯淡的态度，面对操蛋的人生。

嘉文承认，他并不是一个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向日葵告诉人类，只要朝着阳光努力，日子就会变得单纯而美好。

但是在没有阳光，没有母爱，只有枯燥与压抑的日子里，嘉文只能以这种冷笑话的方式看待自己甚至是这个世界，给自己快要荒芜的心灵注入一点阳光。

无论日子如何艰难压抑，嘉文的身上，仍然残留着少年应有的阳光。

他永远记得妈妈那温柔的眼神，以及妈妈身上散发的令人充满活力的绿色光芒——就像是阳光。

※※※

“笃、笃、笃。”

嘉文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很有节奏的三下敲门声，显示出敲门者的修养和气度。不轻不重的音调，刚好能够让里面的人听到，又丝毫没有唐突惊扰的味道。是即使是再敏感，再烦躁，心情再不好的主人，也绝对不会对这样有彬彬有礼的敲门声生气。

嘉文早已习惯这样的敲门声。

能在整个古堡中自由行走，来到他的房间，除了严厉冷漠的盖伦，就只有哥斯拉雷杜家族中地位最高的老管家帕克了。

利索地穿好了衣服，打开了房门，帕克那张熟悉的老脸便出现在嘉文面前。

灰白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一身衣袍黑灰相间，看似毫不起眼，却与那些乡镇间的普通富绅绝不相同，布质因为淡淡的光泽而显得异常华贵，绝非一般人家所能有。

一丝不苟，这是帕克给嘉文最直观的印象。

“殿下，到您享用早餐的时候了。”

帕克优雅地躬身行礼，动作如同标尺般精准，即使是帝国最苛刻的礼仪大师，也挑不出他这个动作的半点毛病。他的声音谦卑而温和，仿佛是不经意间让人听到的细语，虽然两鬓斑白，到了垂朽之年，但他的腰板却挺直如松。他的双手有着厚实的茧子，但不显得粗糙。低调得体的衣服上扣着一枚精致小纹章，纹章上刻着一柄巨剑。

那是克朗加家族的徽章。

对一位贵族而言，什么最重要？不是华贵的服饰、上等的马车、博学的管家以及私人沙龙的邀请函，而是代表着家族的纹章。

克朗加家族徽章上的‘巨剑’，代表的是传说中上古‘众神时代’的神器‘正义’。

剑，代表着绝对的力量，代表着毁灭与守护。

每一个克朗加家族的成员，都为整个徽章的历史、底蕴而感到荣耀。

在瓦洛兰大陆最大，最繁荣的人类帝国德玛西亚中，拥有数千年悠久历史的家族不到五个，而‘哥斯拉雷顿’家族则是贵族其中的佼佼者，是整个帝国的贵族们都需要默默仰视的存在。

三千年来，这个家族人才辈出，每一位继承者都是统领一方的铁血统帅。若没有帝国最著名的无畏先锋军团，或许德玛西亚早就在与诺克萨斯漫长的斗争中湮灭了。

在《德玛西亚帝国史》里的‘荣耀名单-上面，克朗加家族的成员超过了五成。毫不夸张的说，在德玛西帝国漫长的岁月中，拥有克朗加这个姓氏的成员打下并巩固了德玛西亚帝国一半的疆土。

仿佛是玩笑，又或者宿命，如此显赫的家族，却在二十年前符文之战中一蹶不振。

自二十年前的符文之战后，克朗加家族的实力早已大不如前，整个家族在二十年前的符文之战中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令曾经德玛西亚帝国最闪耀，军功赫赫的家族地位一落千丈，现在，真正拥有克朗加家族血脉的人，就只剩下了盖伦一个，其余所有家族成员都在二十年前的符文之战中陨落。

光之盾皇室的情况同样如此。

德玛西亚帝国在二十年前的符文之战得到了巨大的战争利益，让德玛西亚成为了符文之地最繁荣昌盛的国度，但是作为守护德玛西亚的克朗加家族和精神象征的光盾皇室，却成了最大的输家。

除了盖伦，所有克朗加家族的成员均在那一役中战死。

除了嘉文，所有光盾家族的成员也在符文之战前后陆续死去。

一个拥有着荣耀，历史，底蕴的家族最大的硬伤，就是血脉的凋零。

然而，这个克朗加家族并没有凋零，权势反而达到了德玛西亚帝国的极致，因为这个家族有着瓦洛兰大陆上最惊才绝艳的一代巨星，无畏先锋军团的领袖，盖伦。

在二十年前的符文之战中，他如彗星般崛起，之后便如恒星般照耀整个瓦洛兰大陆，在瓦洛兰近百年来，最令人惊艳的天才只有两个，一个是执掌战争学院的战争女神西维尔，一个是统领无畏先锋军团的德玛西之力盖伦。

他们两人之所以荣耀，之所以在整个大陆上举足轻重，并不是仅仅因为他们强绝的力量，而是除了自身的强大之外，他们有着各自的军团，有着崇高的地位以及海量的财富。

对于德玛西亚的子民而言，只要德玛西亚盖伦存在一天，德玛西亚就永远不会衰落，永远带着光辉灿烂的光芒屹立在瓦洛兰大陆上，超级大国的地位也不会有任何动摇。

他，就是德玛西亚帝国的力量所在，也是德玛西亚军队的精神信仰。他自身的光芒已经超越了光之盾皇室，整个帝国都笼罩在他的威严之下，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成为德玛西亚的帝皇。在这个强者为尊的时代，已经很少人有人在乎，光盾皇室才会德玛西亚的正统，更不会有人在乎，那个名不副实，消失在众人视线，仿佛被软禁在古堡中的德玛西亚皇子。

或许，在众人的脑海中，已经没有了德玛西亚皇子这个概念，他就如同一个最卑微的尘埃，被淹没在盖伦的威严的光芒里。

在外人看来，那个从小远离帝都德邦，远离皇宫，生活在克朗加古堡中的德玛西亚皇子，不过是一个囚徒罢了。

家族，对现在的嘉文来说完全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虽然听人提起过无数次，但并不明白它所代表的含义。

他并不知道，光盾皇室对德玛西亚帝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现在，连亲人这个概念都变得越来越模糊，嘉文又怎么可能知道家族是什么？但是从老管家帕克的角度来看，家族就是连接他们之间的纽带，是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精神象征。

在老帕克这样资深的管家眼里，家族的概念要宽泛得多，不光包括嫡系和旁系的血脉，还有追随主家的小贵族和骑士，都可以视为家族内的人。他也很荣幸的将自己作为克朗加家族中的一员，但家族最重要的传承，还是血脉。

血脉是联系家族嫡系成员的纽带，意义却又不仅仅限于血缘。很多特殊的血脉会拥有特有的能力，而不同血脉的结合往往会产生新的能力。某些血脉的能力极为强大，强大到足以让人不顾一切去追逐的地步。

从嘉文觉醒的天赋愈合和俊美外表来看，就完全证明的优秀血脉的遗传性。

……

“嗯。”

嘉文淡淡说了一句表示回应，旋即洒然的走出了房门，向就餐大厅走去。

帕克轻轻关上了房门，低头躬身，带着谦卑态度，尾随在距离嘉文刚好三十六公分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精确如钟摆，嘉文曾特意加快自己的步伐，或特意放慢自己的步伐，或完全无节奏的打乱自己的步伐，但不论他怎么尝试，帕克也总是能保持一模一样精确的距离，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精确如钟摆。

此时的帕克，看上去就像是个严格恪守贵族尊卑的迂腐老头。

但随着嘉文不断变强，在不断与哥斯拉雷顿古堡中的骑士实战的过程中领悟到‘节奏’这个概念时，他才知道，这个看起来迂腐的一丝不苟，总是带着谦卑态度的老人有着多么恐怖的实力。

因为他掌握了节奏。

掌握节奏，一个强者最明显的标志。

无论嘉文如何变换自己的节奏，帕克老管家都能轻易的跟上嘉文的节奏，第一次发现这点时，嘉文顿时感到冷汗淋漓，即使明知道忠心耿耿的帕克绝对不会对他不利，但这种绝对压迫的力量，还是让他本能抗拒。

看着走在前面，身形挺拔，浑身充满着力量，已经慢慢成长为一个坚毅男人的嘉文，老帕克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欣慰。

想到嘉文那远比同龄人成熟脸，刚硬的气质，是以失去朝气与童真作为代价，想到嘉文那种自虐式的苛刻训练，想到他与盖伦那种无可缓解的冰冷气氛，老帕克心里就微微有些不忍。

没有人会比帕克更加清楚符文之战给盖伦带来的创伤是多么的大，想起那个残酷的阴谋战争，想起盖伦漠然仰望虚空时身上散发的那种令人窒息的萧索与杀气，老帕克就感到唏嘘不已。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永远张扬，散发着灿烂光芒的男人，也慢慢地学会了隐忍，如同火山般沉寂了。

“没办法呢，殿下，谁叫你是德玛西亚皇子，未来德玛西亚的皇帝呢。”

帕克看着嘉文那初具男人雄风的修长背影，目光中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