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正值初秋,戈壁上风沙时作,枯草连天,令人不敢直视。仿佛只要看一眼,番人可怕的刀光,就会连同漫天飞沙扑到脸上。

番人在西海原连下两城,神武营不远处的道路上,不时能看到拖家带口、表情惊慌的百姓。

几个神武营兵士将尸首拖到刚挖好的坑里,旁边路人不敢看,拉着自己衣衫褴褛的妻儿,匆匆走过。

兵士们默契地互看一眼,又赶走趁火打劫的混混,催促被勒索的人赶紧上路。

不远处有两个年轻男子,他们衣着熨帖,表情却轻浮,正站在路边,将目光投向每一个路人。兵士们互相传递眼神,却无一上前。

那两个是修士。虽说修士与凡人互不往来,多数门派也有禁止侵扰百姓的门规,却形同虚设。朝廷无力管辖,只要事情不严重,大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

神武营驻扎于此,领了保护沿途百姓的军令。然而那两人此时没有犯事,他们也都圆滑地没有上前。

他们本想装作没看见,然后默默走开。

事有不巧,偏偏此时,那两人动手了。

一个孤身上路的年轻女子被两人缠住,拉到一边。女子脸上抹了灰,衣物也穿得宽松,浑身上下无一件惹眼的首饰,唯独一双眼睛黑漆漆亮闪闪,犹如大漠戈壁的夜空,令人见之难忘。

兵士们见女子被调戏,个个心有怒火,却都不敢出手。其中一个灵光一闪,击掌:“你们看,那是谁?”

众人循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不远处浑浊的小溪边,一个浑圆的矮胖影子背对他们蹲在溪岸,背后跟着匹瘦马,正俯身打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争执。

“喂,马胖子!”

指着他的兵士叫了一句。矮胖影子回头望他一眼,眼神冷漠,拎着刚打起的一小桶水,转身要走。

“马胖子,叫你呢。去把两个地痞流氓解决了,回头分你一杯酒。”

胖子是一个月前掉进他们粮车里的。

他从天而降,将看守粮车的小兵吓得不轻。明明身上的伤极重,军医都说不用救了,就地埋了是积德,他的伤却日渐好了起来。没有多余的军帐,况且来历不明确有不便,他就住在马厩里,吃住都随军士。

初时他还看得出英俊轮廓,可别人越吃越瘦的伙食,他却在短短一个月里,吃成个圆滚滚的大胖子。

他沉默寡言,对来历绝口不提,军中口耳相传,觉得此人甚是传奇,都叫他马胖子。

马胖子看他一眼,一抖缰绳,瘦马默契地朝天嘶鸣,蹭他的脸。

他继续往前走,仿佛没听见。先前叫他的人恼了:“马胖子,你去不去?是不是嫉妒那两个痞子比你俊?哈哈哈——”

周围响起或高或低的笑声。胖子漠然地望了两个修士一眼,抚摸瘦马的脑袋,忽然间似是看见什么,手顿时僵了,甚至微有颤抖。

兵士们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当他胆小,个个站在不远处大笑着。

他没有理会讥讽的笑声,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了两个修士的腰牌上。

蓝底,白字,镶金边。篆体的清字。

玄天门的清字辈。

除了玄凛,十几个师兄弟都忙着自己修行,无暇收徒,他亦不例外。直至他被扔下玄天门时,清字辈二十余人,除了掌门师兄的一个亲传徒弟,其他全是玄凛门下。

两个修士依旧在对女子拉拉扯扯,完全没注意到缓步靠近的马胖子。兵士们亦是看得目瞪口呆,领头大笑的人奇道:“怎地胖子居然开窍了,莫不是看见漂亮姑娘,想英雄救美?”

话虽如此,他们却无一上前,甚至退了几步,远远地看着。

修士们注意到了胖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高瘦些的道:“哪来的猪,少管闲事,快滚快滚。”他扔了锭碎银,“拿去拿去,赶紧滚。”

这碎银放在普通百姓家是小半年的开支。旁边有几个注意到这边的百姓,见地上有银钱,都想来捡,但发觉气氛不对,都踌躇着不敢上前。

“九师兄,”另一个矮个子发了话,“你给太多了,怕是胖子拿不动。”

九师兄大悟,笑道:“也对。”便将银子踩在脚下,又拿出两个铜板掂了掂,“我说,死胖子,这够不够?不够也得……哎,他在做什么?”

胖子下意识在胸前捏出个手势。

若是他还在玄天门,这个动作应当极为潇洒飘逸。然而他衣衫褴褛,身形浑圆,此时反倒像捏坏的神像,还涂得花花绿绿不成样子。

矮个子定睛一瞧,大笑:“他竟在做法诀!哈哈,莫不是脑子坏了?你个凡人,就算做了这个手势也无用。今日让爷爷教你,什么叫做真正的法诀!”

他甚至没有出剑,右手做出手势朝胖子一挥,胖子便像个圆球,骨碌碌滚了出去,撞在不远处的瘦马上。

修士哈哈大笑,这边兵士反倒不笑了,红着眼看过去,却依旧不敢上前。

这么大的胖子都被掀走了,他们这种身板,岂不是要被掀到天上去?

修士们没有再纠缠女子,反倒对胖子感起兴趣来。眼见胖子一动不动,那个唤作九师兄的人一脚踹上去,叫道:“快起来,陪爷爷们玩玩。”

胖子滚得浑身都是沙,背对着他们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九师兄嘶了一声,抬脚就踩在他脸上,呵呵一笑。

兵士们顿时怒了。

马胖子是他们神武营捡来的,再怎么欺负,也该是由他们来,哪能让外人动手?更何况还是在官道旁,百姓都在看,岂不是打他们的脸!

精良的道靴踩在胖子脸上,来回蹂/躏。胖子横躺于地,眼神空洞,没有反应。

无论怎么折腾都没有反应,修士们倍感无趣。兵士们咬紧牙关,个个都没吭声,却见那先前不知逃去何处的女子折返回来,手里拿着块石头,对着矮个子就砸了下去。

矮个子应声而倒,九师兄一愣,回转身来,大骂一句便扯住女子衣襟。

胖子忽然动了,似是从沙土里弹起来,对着九师兄狠狠一推,将他推倒在地,尔后大吼一声,一个飞扑——

将他压在地上。

九师兄翻个白眼,闷哼一声没再动弹。

电光火石的功夫,两个修士就倒了。兵士们先是一愣,尔后呼啦拥来,七嘴八舌地夸胖子。又分了两个人,将修士绑好拖走,关去了马厩里。

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一瞬间就剩他一人。马胖子瞧着被兵士殷勤带走的女子,低下头,翻转着自己肥胖的双手。瘦马蹭来,在他颊边舔了一会儿。

这双手曾经修长白皙,握过凡间的笔,拿过玄天门的典籍,点化过懵懂的后辈弟子。

他曾是玄天门最年轻的长老,后辈口中天纵奇才的十四师叔,竟然要靠一副肥硕的身躯,来打败两个刚刚入门的弟子。

胖子望着修士们被拖走的痕迹,一动不动地,又被瘦马蹭了一口。

-

马胖子等了一会儿,直到马厩外看热闹的兵士散去,他才牵着瘦马,缓缓往马厩走去。

木栅栏被人群挤歪了,他拴好瘦马,再拾起块粗木将栅栏敲正。

这间马厩是离中军大帐最远的一间,专用来放置老马病马。马匹都安静地吃着他喂的草料,柔软马尾不时拂起,扫过他圆滚滚的脸。

看在天气和他体型的份上,军中给他匀了个铺位,被他婉言谢绝。与其与一群臭烘烘的汉子挤在一起,他还不如抱着瘦马取暖。更何况,马厩已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马粪与粮草都会及时清理,在角落里用木板隔个位置,安静又舒适。

然而,此时却有两个碍眼的修士。

凡间兵士与修士向来互相看不顺眼。两人被众目睽睽地揍了一顿,正忙着叫骂。马胖子没有理会,自顾自清扫了马厩中的碎木泥土,将马匹牵远了些。

胖子来回走动带起一阵风,两人对视一眼,矮个子叫道:“胖子,给爷爷取水来。”

他回望过去,矮个子笑道:“仔细你的手,满身灰,别抖水里了——快去。”

矮个子双手被反绑,二郎腿一晃一晃,瞅着胖子直笑。背对他绑着的九师兄刚刚醒来,闻言冷笑:“胖子,不用取水了,来解了绳子。”

胖子粗眉一抽,没动。

低阶修士使用术法靠的是双手结势。全天下都知道,要困住他们,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绑他们的手。

他是被扔下玄天门,还废了满身修为,却并不傻。

胖子冷冷地笑着,举起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

让他们暂时安静下来,胖子进了木板隔间,阖目而坐,开始调息吐纳。

修为废了,记忆却没废。自入门起,他就是先任长老凌远门下进境最速的弟子,基本功如呼吸一般熟稔自然。

他已经打算好了,就算是重新修炼个千八百年,他也要亲手杀了玄凛!

几个小周天后,气息已通畅不少,马厩内微浊的味道和两个修士的呻/吟并未打扰到他。气运大周天时,云门穴却忽然刺痛难耐,直接震脱他一口真气。

他不敢置信地又试了几次,不但是云门穴了,其余如膻中、百会、灵台等,均是运气不畅。

胖子怔怔地坐着,眼前似乎黑了黑。

大穴拥堵不畅,他便无法再次修炼。

无法修炼,要如何报仇?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玄凛坐拥玄天门,看着他踩踏着师兄们的尸骨,用他肮脏的手,拿着千机剑发号施令?!

瘦马不安地刨着茅草泥土,低声嘶鸣往他看去。胖子身上散发出异样气息,像是燎原野火,暗自奔涌咆哮,难以控制。

木板发出咯吱声,他沉浸在突破穴位障碍中,冷不丁木板被风吹倒。他霍然睁眼,正好与满头鲜血的矮个子对上视线。

矮个子似是也没想到他躲在里面打坐,恼怒尚未收起,已露出狐疑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他心中万千来回,矮个子先开了口:“没想到啊……啧,哪个门派的?”

胖子镇定地收回视线,拍拍灰土起身,没有回答。

这年头谁都想修炼试试,说不定瞎猫碰死耗子,修出点门道来。天下修仙门派很多,江湖骗子也多,他庆幸还没练玄天门独门吐纳,否则难以蒙混过去。

矮个子嗤笑:“别想那么多,你这么胖,没人会收你。算爷爷提点你,野路数别乱练,更别让那群莽汉瞧见,否则有你苦头吃。”

兵士对混入行伍的修士极不待见,更何况他来历不明,再扛不住此等议论。

他稍一揖,算是领了情,一样物什却沿着衣袖跌落,看直了矮个子的眼。

千机剑的剑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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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妖娆[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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