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75章 第六十九话 纸小人（一）

白泽的伤完全愈合已是半月以后，这日，月光正满，烁烁星辰，凤墨轩从他床上离开，顺道想备些其他的药材治疗他的伤眼，待回到自己房里拿药时，才发现少了一味，而这味药只生长在九重天的药园里。

他想着自己已好久没回去，索性上天一趟，既拿些新药回来，又可以去见见一干亲戚仙友，报个平安。恰走过院落，便见到琼华扶着白泽从屋里出来，在石椅上相依相偎的坐下，身子挨得极近，没过多久，茶绯拿了两本书出来，一本交予琼华手中，一本自己捧着看起来。

琼华是翻了页，垂着头，绘声绘色的讲给白泽听书里的内容，白泽亦是难得安静一会儿，一手抵在石桌上，一手搁在膝盖上，姿态悠然的闭眼，面容认真的仔细聆听。

这一刻，一种温馨和谐的氛围弥散开来，画面里的三人竟让凤墨轩神思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他定了定神，放轻脚步走过去，低头微微对他们笑道：“我有些私事要办，这几日要回天上去。”

他其实很希望琼华能有一些别的情绪，例如分离时的依依不舍，凡人之间不都这样吗？一人要走了，相送的另一人多半要扯着袖子哭诉一番，道一道离别之苦。可惜琼华不是那样的性格，自然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琼华抬起头来，亦是微微一笑，轻飘飘的落下一句：“一路小心，早些回来呀！”和往常每一次分别一样，波澜不惊，大抵也是习惯了凤墨轩偶尔回天上的情况。

她说完，头又侧向白泽的方向，专心致志的念起书来。

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将要离去，茶绯突地站了起来，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到一边，细声细语的说：“仙君此次回去，切莫要提起小仙呐。”她笑得一脸谄媚讨好，双眼希冀得望着他，生怕他会不答应。

谁知凤墨轩不咸不淡的回她一句：“纸包不住火，你擅自离开紫宸宫，迟早会被人知晓，不若乘此机会随我一道回去，免受责罚。”

茶绯笑容僵在嘴边，眼睛不由自主得往琼华身上飘去，咽了咽口水，终是哀声求道：“以仙君的身份，替小仙再隐瞒一阵应该算不上难题，我下界之前，已用草人做了个假人放在宫里，平常修为的仙娥是瞧不出来有半分异样的。”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显然茶绯是不愿跟他回九重天了，他人不愿之事，尤其是女人，他从来不会强求，就像茶绯说的，即便发现，还有他可以扛一下。

夜里起了一阵风，将一抹云雾吹向月盘，正好挡住光华，茶绯眨一眨眼睛，等云雾散去，身前已没了凤墨轩的身影。

茶绯一愣，又瞅向琼华白泽二人，再抬头望一望天，忽觉得墨轩仙君着手形单影只，心里该和她一样，在等待公主的过程中，孤清酸楚，个中滋味他人难以体会。只是自己等得只是公主早日能回到九重天，重登仙位，而他等得则是公主能够真正忘却战神，回心转意。不过就目前她的几日观察下来，公主对白泽更为亲近一些。

她捏紧手里的书卷，咬着唇，墨轩仙君就是太含蓄了，太会被白泽钻了空子，不行，她得想办法帮一帮墨轩仙君才行。

劲风猎猎，凤墨轩飞得极快，祥云已跟不上他的速度，他干脆将手扇挥出，变作一叶小舟躺在里面，这样他还可以闭眼假寐一会儿，顺便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心绪。

离南天门还有十来步远的距离时。他跳下小舟，收回羽扇，依旧一副风流倜傥、温文尔雅模样挥着羽扇，嘴含轻笑，一步一摇的徐徐迈进。

凤墨轩上天之时传了口信给自己宫里的人，好让自己回去不会太突然。一干仙娥听说自家仙君要回来了，自是急不可耐的早早跑到南天门来迎接，距离凤墨轩上次回九重天，已过百年，宫里来了不少仙子童女，一面都还未见过仙君呢！因而兴奋雀跃的也跟着过来了。

一时间，南天门被围得熙熙攘攘，络纱水袖迎风漂浮，还有那琦香四溢，环佩清响相伴。

众人眼看着凤墨轩潇潇洒洒的过来，霎时一股脑儿的都迎了上去，笑的笑，哭的哭，更有熟络之仙娥直接拽住凤墨轩一角衣袖抹起泪来。

“仙君此番下界，叫吾等姐妹好等，差点以为仙君忘了我们呢？”一仙娥哭哭啼啼，提着水袖遮住红肿的双目，生怕自己哭泣的丑态被凤墨轩尽数瞧去。

凤墨轩在九重天之时，就以冠玉一般俊朗样貌而闻名四海八方，此次难得归来，自是又要轰动一番。

回到宫中，凤墨轩先行去往书苑，凰女们则留下来，自发组成赶人小队，堵在宫门口随时请退前来拜访的各路仙家，还有窥探自家仙君的仙子。

书房案前，一朵绛紫硕大的牵牛花，耷拉着花骨朵萎靡的插在玉瓶里，花已呈现出枯萎之态，看得出来，牵牛花送来多时。

凤墨轩微微一愣，自瓶里取出花枝，敛着眉，拿在手里把玩观赏。

一旁的凰女从他身后走出，停在他身边，柔声细语道：“君上不在的百年，花君每过一月，就差人送来此花。”

凤墨轩不语。

花骨朵在他掌间转了两圈，落下来。他挑着好看的眉毛，居高临下的斜视花骨朵，花骨朵在下落之时，未碰到地面就化作尘埃散去。他想，花君腻吝啬了些，世间万千花朵，千姿百态，朵朵要比牵牛花耐看、美艳许多，他却偏偏送来他的元身之花，自己在他心里的档次未免腻低了些……

过了半响，他看向凰女，嘴角依旧含着一丝和煦的笑：“差人去花神宫，叫花君不必再送此物过来了，花期短暂，莫负年华。”

凰女回视他，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但试了几次都没能说出口。

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太过明显，凤墨轩看得一清二楚，于是问道：“还有何事？”

凰女想了想，终是鼓起勇气道：“君上是不是还在生花君的气，当年花君所作所为确实有失妥当，但好在没有铸成大错，君上就看在花君诚心认错的份上，承下花君的情吧！或是与花君见上一面，此刻，花神宫的花童亦在外面等候。”

凤墨轩眼珠闪过微光，脸色冷了几分：“诚然，如你所说，是好在没有铸成大错，那时我带着琼华去花神宫，冒昧地问他借一借莲花灯，一来是不想琼华继续为了刑天泥足深陷，二来我信任他，岂知他竟是骗了我，未告知莲花灯早在牡丹花神仙迹之时灯芯被毁，威力大不如前，琼华因此遇险，险些丧命，这件他脱不了干系，我亦忘不了。”

凰女连忙道：“君上纵然说得不错，琼华公主诛仙台下遇险，花君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若是琼华公主不执意要救回战神，亦不会有之后的事情发生，大家都知道，战神是不可能复活的。”她顿了顿，又道，“再者，此事玉帝也未有追究，君上何必对花君还耿耿于怀呢？”

她语速稍快，脸上不由起了一圈红晕，凤墨轩了然，含笑：“你在我宫里待得时日也不短了吧？”

凰女回道：“君上，已有一万两千年了。”

凤墨轩微微颔首，抬起眸来：“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到了婚嫁的时候，花君师虽说是一宫之主，但你是我的贴身侍婢，身份上还是配得上他的。”

凰女慌乱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君……君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的耳朵都要红起来了，君上似乎误会自己对花君有意了。

凤墨轩看着她，想了片刻，低声解释给她听：“并非是我耿耿于怀，而是他赔礼道歉的对象错了，他要道歉的不应该是我，而是琼华，现下你可明白？”

凰女微怔，随即无声的点了点头。君上说得在情在理，琼华公主是最大的受害人，她已无力再替花君说上一句，即使她有心多说，必定也是徒劳无功。她正打算蹲身退去，又想起一事来：“君上，王母前日传信，说，若是您回来了，可到她的宫里坐上一坐，叙叙旧。”

他点点头，道“知道了”，又问：“我下界之前，叫你们好生照看紫宸宫，唔，近日，紫宸宫可有异样？”

凰女疑惑：“君上所谓的异样为何？”

凤墨轩一咳：“譬如琼华身边随侍的茶绯……”

凰女恍然，轻笑：“紫宸宫一切如常，茶绯仙子每日卯时都会去灵芝园照料灵芝，午时回到宫中，玉帝有时亦会遣人去看，君上不必过多忧心。”

“那便好。”凤墨轩自案前坐下，朝她挥挥手。

凰女委身，退出书房。

窗外星雨划过，带着缠绵的光华消散在天际，他知道又有仙子仙君下界要历世了，凡间三百余年，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寻到素女仙子的肉体凡胎，正好可以趁着此次回来想天庭报告此事。